恐怕这位方大人以为陆云渡是个只靠家族势力、不学无术的纨绔膏粱子弟,打心眼里瞧不上他,这才敢如此敷衍呢。 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世子爷竟被人瞧不起了,她没觉得受辱,反倒觉得这方大人耿介清高得有点呆,怪不得会被挤兑到这苦寒之地来做官。这样想着,她轻笑一声。 陆云渡可没这么好的气量,他只不喜此人不守时,竟让自家夫人在冰天雪地里苦等了这么久。以他的身份,不想待见的人自然不必笑脸相迎,正要径直擦身而过,却听身后马车传来一声轻笑。 接着便是自家夫人道:“不过等一会儿罢了,夫君不会放在心上,方大人也请不必介怀。” 陆云渡抿了抿唇,他当然知道樱樱这是在为两人解围,他也不会傻到当中反驳自家夫人的话,只得应下。 那方大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就把此事丢开不提,安排人领着他们前去下榻休整。 只是到了下榻之处,却见此地破败不堪,连一路上住过的驿站都比不上。陆云渡只臭着脸问道:“怎么不是总督府?” 他自己一人当然不讲究这些,带兵打仗的时候就连雪洞都睡过,可是他还带着一个娇滴滴的樱樱,若是把她冷着冻着了怎么办? 方司马还是那干巴巴的口吻:“今冬雪灾严重,州府涌入太多周边城镇的难民,为避免疫病和保障城中治安,本官只好将难民都安置在总督府中。” 毕竟那地方宽敞开阔,平常除了三年一次的巡抚也没人住,正好用来安置难民。 陆云渡听出了他话里暗暗的嫌弃,仿佛自己这个巡抚反倒成了多事的那个。他从没遇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官员,偏生他还占理,自个儿也不可能把难民轰出去给自己腾地方,只得冷冷咬着后槽牙。 此时樱樱也下马车来,见他面色不好,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轻轻劝道:“夫君,我觉得这里也很好,咱们也不必再折腾了,就在这里住下吧。” 谁料她话音刚落,大门门檐上就掉下来一捧灰,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拂开去,准得落到樱樱后脖子里去。 “换个酒楼下榻!”陆云渡将人拉到他披风下躲着,语气里已经隐有怒气。 “城中酒楼已经全部用来安置难民了。”方司马解释道。 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世子爷不怒反笑。硬骨头是吧,等他一回金陵,马上就把他的官职给撤了,让他滚回老家去威风! 他冷哼一声,终于拉着樱樱进门去。身后随行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只有下人们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往宅子里搬运行李。 “夫君夫君,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呀?”樱樱被他塞到披风下,被他拉着牵牵绊绊往下走,他气极之下步子迈得有些大,她就有些跟不上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呀?”樱樱咬着腮帮子笑问道,从他侧面望去,见他下巴绷得极紧,分明是生气了。 她慢条斯理轻声安慰道:“一点小事而已,夫君可别气坏了身子。” 说完这话,前一刻还气得闷头往前走的人突然长臂一伸,就把她拦腰抱起扛在肩上,“我都是为了谁?你个没良心的还敢笑话我!” 樱樱骤然被他扛到肩上,吓得连忙拍他肩膀,“你快把我放下去!” 谁料这话反而更激怒他,世子爷索性在她臀上狠狠拍了几把,“还敢不敢胳膊肘往外拐?”触手感觉圆润挺翘,他虽生气,却还是没忍住捏了两把。 负责搬运行李的侍女们近在咫尺,樱樱生怕被人瞧见,气得用膝盖不住踢他,“我好心好意劝你,你竟这样对我,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在侍女们抱着行李赶上来时,就见郎君和少夫人站在院中,正打量着这座庭院。只是不知为何,少夫人的脸上似乎有些红。 “先进去收拾。”陆云渡下巴一抬,淡淡吩咐道。 侍女们轻声应是,连忙进去布置。 直到侍女们都进去忙活后,没人瞧见的地方,樱樱把手伸到陆云渡大氅下去,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这个阴险小人,竟敢趁机调戏她! 世子爷腰上吃痛,偏生不好叫旁人看出端倪来,只好硬生生受着。 * 这宅子实在过于破败,侍女们花了好一阵功夫清扫整理,才勉强可以落脚。 陆云渡牵着人往里而去,四处打量不住皱眉。墙灰掉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墙皮。窗户纸破了个大洞,呼呼往室内灌着冷风,侍女们正手忙脚乱地糊窗户纸。至于家具,更是陈旧不堪,连和陆家的下人房比都略显磕碜。 他知道塞北穷,但没想到能穷成这个样子。 屏风后摆着一张架子床,世子爷伸手推了推,那床立马发出几声嘎吱怪叫,似乎就要散架。他没好气地收回手,刚想让人把这东西扔出去,忽然想起此行轻装上阵,并没有带上床这种大物件。 他只得怏怏作罢。他自己倒是不挑,只是为难了樱樱。 扭头过去一瞧,却见樱樱坐在一个绣墩上,眉间微蹙,轻咬唇瓣,似是身子有些不舒服,他连忙过去搀扶住她,“怎么了?” 方才在冷风中站了太久,膝盖以下的腿脚全部僵硬,侍女们升起火盆来驱寒后,她的腿脚僵硬缓和不少,只是不知为何脚上却隐隐痛痒。 她只当是着了凉,并未在意,摇了摇头笑道:“没事的。” 陆云渡低头却瞧见她脚上的鹿皮小靴湿了大半,恐怕是在雪地里被雪浸湿的,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捏住她的小靴道:“脱了鞋我给你瞧瞧。” 樱樱连声要推辞,但哪里又推辞得过他,只得由他抱到屏风后放进美人榻中,这才轻轻除去鞋袜。 果然,她内里的罗袜都被打湿大半,只是因为她腿脚都被冻僵了才未曾察觉。 此时室内已经收拾妥当,小侍女们都已退下,只剩婉月领着几个得力的侍女在旁候着。见世子爷亲自替少夫人除去鞋袜,还彼此脸红红地慨叹主子恩爱,除去罗袜后却见少夫人脚趾被冻得又红又肿,分明是生了冻疮的模样,一个个这才着急起来。 室内燃着火盆暖如春日,经脉活络后,樱樱也越发觉得脚上痛痒难耐,自己试着把脚往毯子下藏了藏,没想到碰着伤处,疼得她轻嘶一声。 当真是生冻疮了。 陆云渡连忙握住她的脚踝防止她再乱动,吩咐侍女道:“去取药过来。” 侍女飞快翻箱倒柜,把前一刻才放好的冻伤药膏找了出来。陆云渡接过,旋开瓶盖,指尖挖了一抹药膏,就要往她脚上涂抹。 樱樱却往后躲了躲。他单膝蹲在地上,手上抓着她的脚腕,只疑惑道:“怎么了?” “太丑了……”她低如蚊呐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世子爷本还有些懊恼,责怪自己没能体谅到她身子病弱,竟害她第一天就生了冻疮。这会见她低垂着脑袋,不敢抬起头和自己对视的难为情模样,他心疼无奈中又有些好笑。 夫妻之间,哪用分得这么清?什么好看难看,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都是他的樱樱妹妹。 原本跟嫩笋似的白生生圆嘟嘟的脚趾,此时肿得红通通的,就连脚背都肿得老高,确实不算好看,但他看了只觉心疼。 将药膏细致地涂到冻疮的每一处后,又亲自替她穿上一双干净厚实的棉袜。 见他单膝跪地,低头替自己擦药穿鞋时的耐心细致的模样,仿佛不是在替她擦药,而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品,一丝嫣红早在不知不觉中爬上樱樱的耳垂。 擦完药后,侍女们端着一盆盆热水鱼贯而入,将热水注入沐浴用的木桶之中。 “这是做什么?” 世子爷简单解释道:“给你洗澡。” 樱樱自动忽视了他话里的“给你”二字,只道:“可是我的冻疮不能碰水……” 起先她还以为今天安置下来就能洗澡,谁料却生了冻疮,这对爱干净的她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给你抬着脚。” 直到人被他放进桶中,她才明白什么叫“给你抬着脚”。 世子爷屈尊纡贵,让她两脚搭在他掌心中,而她整个人坐进浴桶中,这样既能泡澡,又能避免脚上沾水使伤口恶化。 幸好他不喜欢侍女贴身伺候,早早把侍女们都赶了出去,不然她可不好意思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泡澡。 周身都浸泡在热水中,粉面被热气蒸腾得微红,连头发丝儿都泡得舒舒服服,差点连指尖都抬不起来,樱樱着实享受了一次世子爷的伺候。 晚间歇息时,陆云渡念及她今日受寒,没再像前几日那样闹她,还替她把脚捂在胸口处,捂热了才放回暖融融的被褥中。 上路两个月以来,今晚无疑是樱樱最轻松舒心的一晚,她困倦得哈欠连连。待世子爷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她早已埋首在他怀中睡去。 作者有话说: 柿子:虽然气气,还该捏的还是要捏
第70章 第二日樱樱睁眼时, 身边已经没有陆云渡的踪影。 昨日他同方司马的会面虽然不甚愉快,但他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叫私事耽误了公务, 是以他一大清早就领着下属前去巡视,连睡在他枕边的樱樱都未曾被惊动。 樱樱知道他公务繁忙,自然不会计较,只慢慢起身梳洗打扮,准备待会儿只会下人们再把这间宅子好好整饬一番。 光是他俩睡得那张床就得重新调整榫卯, 昨夜睡下后陆云渡刚想拉着她做坏事, 那床就嘎吱怪叫一声,在黑夜里听得清清楚楚。 饶是世子爷脸皮厚, 也受不住这床一翻身就要怪叫的毛病。樱樱看得好笑又害臊,连声安慰他明日就着人来换床, 他脸色才算好看了些。 许是昨夜陆云渡给她擦药捂脚起了药效,此时踩着一双厚底棉鞋下地, 慢慢走动, 倒不觉得疼痛, 只是微微有些痒,都还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
慢慢走到廊下, 却见文竹和修文两个站在院中池塘里,池塘边堆了不少竹子, 每人手持一柄铁锹,正卖力挖着里面的乱石污泥,大冷天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这池塘昨日进宅子时就瞧见了,是个废弃的池子, 里面的水早已干涸, 只剩些怪石嶙峋的假山, 那有什么好挖的? 修文是个会来事的,见到少夫人往他们这边行来,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主动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这是在作甚?”樱樱裹着石榴红的鹅毛大氅,伸出一点涂了鲜红丹蔻的指尖,遥遥指着那个干枯的池塘。 “郎君今早吩咐了,咱们要在这儿住上一两月的功夫,便让人把池子清理出来引些活水来,烧成热水从热水房通到屋子里去,方便少夫人用水。”婉月在她身边轻声解释道。 修文见少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解释了,又添了一句道:“郎君亲自画了图纸,交待咱们照着搭管道呢!郎君还说,怕少夫人觉得这院子单调乏味,这池子清理后还能养些锦鲤,好给少夫人解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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