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找夫君的,我就是来粥棚瞧瞧, 这里不是缺人手吗?”她微笑解释道, 反正她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来替陆云渡分担一二。 此处的确人手紧缺,但他可不敢叫巡抚夫人做这等粗活, 连连推辞道:“陆夫人,您还是先歇息吧, 省得待会儿有刁民冲撞了您。” “大人且放心,此处有我看着,出不了岔子。”樱樱指挥侍女小厮们接过官员手上的活,立马忙碌起来。 * 陆云渡一直忙到午后才有喘口气的功夫。 今冬雪灾频发, 山脚下的村民都需转移, 待把那些倔强的老翁老媪全部安置下来, 他已经累出了一背的热汗。 但还得去城中粥棚处看一眼,免得手下人偷奸耍滑克扣粮食。 驾马行至城中,因领粥的队伍过长过于拥挤,他只能下马来牵着马慢慢前行,也当是了解民情,谁料却听了一路的八卦。 “今日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心善,说筷子插在粥里不倒,竟然真的不倒!” “这小娘子当真是仙女下凡不成,乖乖,城里竟然有这样好看的小娘子……” “叫你去领粥,你光顾着瞧人家小娘子了是吧!” 百姓们谈论的声音逐渐远去,陆云渡却微微皱眉。 因他和方司马都不喜应酬,上任以来并未举办过几次宴会,再加上他也不想叫樱樱去那些无聊宴会上敷衍受冻,他几乎没带樱樱出门过。 城中有些官员和富商见状,便有意无意地要往他身边塞些人进来,但都被他不留情面地一一拒绝。 然而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能挡住,城中女郎们的倾慕却是挡不住的。陆家三郎清高孤傲,一心扑在公务上,不喜热烈大胆倒贴上去的女郎,女郎们便想出了施粥来博取美名的法子,以求能得陆三郎另眼相待。
他这会儿只当又是哪个姑娘在此表演慈悲心肠,面上淡淡带了点不虞。 上前一看,果然一位妙龄女郎正站在热腾腾的大锅前,她外罩秋香色披风,毛茸茸的兜帽遮去大半面容,热气缭绕间看不大清,只能隐约瞧出是一位俏丽佳人。 他早先一手制定了赈灾施粥中用米的标准,确保粥既不会太稀起不到饱腹作用,也不会太稠让难民都指望这顿饭混日子而影响救灾。 此时见这女郎身前那锅粥比标准稠了不少,心中对这等破坏规则的行为极为不喜,上前去冷声道:“你是何人,谁许你在此施粥的?” 正在施粥的女郎闻言一惊,铁勺中的粥落了大半回锅里,抬起一双盈盈妙目望着他,眉间微蹙,似是不解。 隔着一层白雾,他终于看清这女郎的面目,而方才还义正言辞、冷面威严的世子爷一僵,刚想开口解释,身边忽然蹿出个小娘子来。 “陆大人赈灾辛苦了,这是奴家特意酿的青梅酒,还望陆大人笑纳……” 小娘子红脸垂眼,一双玉腕举着小酒坛,期期艾艾说完好半天,却发现陆大人没半点反应,反倒是他对面那位姑娘似笑非笑盯着他们两人。 在外奔波忙碌,这种女郎冲上前来献殷勤的事也不少,以往陆云渡都是一笑而过,不料今天却撞到樱樱面前来。 世子爷在向媳妇道歉认错和先拒绝旁人示好之间犹豫一下,谁料就是犹豫这一下,对面的樱樱竟然径直拿过那女郎手中的酒坛。 “多谢。”樱樱的微笑得体端庄,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那献酒的女郎却是急眼了,本朝女郎向来热情奔放,看中了心上人便要主动争取,此时她哪里能容忍被人截胡?不由当即怒道:“你这是作甚?” 樱樱还是微笑着,“多谢姑娘体恤我夫君辛苦操劳,夫君能得到百姓们的爱戴,我也跟着面上有光。” 夫君?!不是说巡抚夫人貌丑无盐又嫉妒心重,巡抚大人才不肯带着她出门应酬的吗?可眼前这人杏眼樱唇、黛眉琼鼻,哪有半分传闻中的样子? 再看身边的陆大人,她满眼不可置信。 陆云渡哪里嗅不出来其中的危险意味,他迎着樱樱眼中的似笑非笑,终于缓声道:“见过夫人。” 那示好的女郎心碎离去自不必提,樱樱把手中铁勺交给身边小厮,自己转身就往后而去。 世子爷只当她恼了,也顾不上许多,连忙跟了进去,“樱樱!” 帐篷中,樱樱手执一青瓷酒盏,见他匆匆忙忙掀帘进来,笑道:“世子爷,这酒当真酿得好,你来试试?” 每次她一叫“世子爷”,陆云渡就知道有大事不好,上前去夺了她手中酒盏,“这酒性凉易伤身,你别喝。” 手上酒盏骤然被夺去,樱樱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复又笑道:“人家小娘子的一片心意,你怎的这样不怜香惜玉?” “我怜香惜玉?我怜香惜玉别人,妹妹到哪里哭去?”他凑到她耳边说着,伸手就来挠她的咯吱窝。 他喝了一口那青梅酒,却是贴着她的樱唇,把酸甜酒液全部渡到了她口中,“这就是我怜香惜玉的法子,下回还敢不敢?” 樱樱最是怕痒不过,被他胡乱挠着,只好连连讨饶。偏生他又强行渡口酒进来,害得她差点呛了嗓子,不过咳嗽几下,一张小脸就泛起桃红。 “呛着了?”陆云渡亲着她的耳垂,模模糊糊道。 见他这幅没脸没皮的模样,她只差往他脸上啐一口,在他手背上又捏又掐才总算找回场子来。 “好了好了不闹了,天寒地冻的怎么想着过来了?”世子爷此时哪还有半点人前的冷厉,伏在她肩窝中呢喃,简直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大狗狗。 “来看看有没有小娘子给你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日后夫君若是把姐姐妹妹们领回府来,我也好早做准备。”樱樱故意道。 陆云渡听了这话却不急于反驳,而是撑起身子,在她肩侧胸前闻来闻去。 此处不过一个临时歇息的帐篷,外间还有不少难民和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员在来来往往,连脚步声交谈声都清晰可闻,樱樱只当他又念着那档子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你这又是做什么!” “妹妹今日用的什么香?怎么酸溜溜的?”他慢吞吞道,眼底满是戏谑笑意。 “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这样戏弄我?”樱樱惯是个不讲道理的,她笑话夫君就使得,可若是夫君敢笑话她,她是一定会恼的。 世子爷也深谙她这小性子,怕当真把人惹恼了,只好搂着她道:“妹妹来看我,当真是我的福气,我喜欢妹妹还来不及,怎么会戏弄你?” 两人正在帐篷内私语调笑,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郎君,方司马那面还等着您呢,您看……” 正准备一亲芳泽的世子爷闻言一愣,他把方司马给忘了! 先前他不过是打算来粥棚看一眼,看过之后就去军营和方司马议事,谁料一遇上樱樱,就把这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小厮也是见郎君迟迟不出来,而天色已经不早,这才硬着头皮出声提醒。 “夫君要以正事为重,可不要学那等纨绔子弟……”樱樱见他一脸吃瘪,忍不住好笑道。 到底是公务要紧,世子爷不得不堪堪停下,替她穿好披风,戴上兜帽,甚至蹲身下去替她抚平裙角,这才站起身来。 然而刚要送她走,陆云渡突然一拍脑袋想了起来,“差点把这东西给忘了!” 樱樱好奇地凑过去看,却见他从腰侧佩戴的香包中掏出一个小粉罐来,绘折枝牡丹的罐子摊在他掌心,滴溜溜惹人喜欢。 “这是什么?” “你打开瞧瞧。”世子爷语气里有些得意,连连催促她快打开。 樱樱打开一瞧,见里面是淡粉色的油脂膏子,放到鼻端轻轻一闻,还有淡淡的玫瑰味儿,“是玫瑰膏子?” “这地方出产的玫瑰手药,冬天用来涂手的,见到一位老妇人在卖,想着你可能喜欢,就买了。” 他还记着樱樱的冻疮才好没多久,生怕她水葱似的手又冻裂了,偶然见到一位妇人叫卖手药,打听之下得知是当地防止冻手的药膏,这才给她买了过来。 见她低着头迟迟不语,世子爷干脆挖了一抹药膏,给她细细涂满整只手。 油脂衬得她一双柔夷更是雪白柔嫩,他没忍住在手背上亲了一下,淡香扑鼻。 “不喜欢吗?”她就这么不说话,世子爷只当她是嫌这小东西不值钱,怕她以为自己在敷衍她,心底也有点忐忑。 “这点小事夫君都念着我,我怎么会不喜欢?”樱樱踮脚,环住他的脖颈。 他日日经手的都是民生官场大事,却还能记着给她买一个小小的手药,可见时时都把她放在心上,她怎么会不喜欢。 在他面上轻轻一吻后,樱樱从怀中摸出一双棉布手套,昨晚她做的针线就是此物。陆云渡整日在外奔波,再加上他本就对身外之物不太在意,连手都冻裂都没注意。 金陵陆家的三郎,竟然手都被冻裂了,说出去谁信呢? 世子爷却难得有些扭捏起来,扯了扯手上的手套,“大男人的谁戴这个……”何况他待会儿可是要去军营,被那些兵油子瞧见岂不笑掉大牙? “大男人又怎么了?大男人手就不冷了呀?那你别戴了,也别用你那毛手碰我,我嫌刺挠!” “我戴,我戴,我戴还不行吗?”见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世子爷哪里说得出个“不”字来,只得应下。 “郎君,方司马着人来催了……”帐篷外又传来小厮的声音。 “知道了!”世子爷戴好手套,最后叮嘱她一句,“回去好好休息,别累着冷着了,知道吗?” “快走吧你!”樱樱简直受不住他这婆婆妈妈的样子,握紧手心的小罐子连忙赶他走。 世子爷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当天在军营中议事,一位将军在汇报时瞧见巡抚大人竟然带了双露指手套,没能忍住,多往他手上看了几眼。 谁想一抬头就和巡抚大人看了个对眼,本以为按着巡抚大人的冷脾气,被教训一顿都算是轻的,谁料巡抚只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夫人亲手做的,不戴不行。” 众人闻弦知雅意,连连恭维道夫人心灵手巧、爱重大人,夸得他嘴角上翘,一直没能放下来。 事后这将军擦着额上的汗退下,心想这巡抚夫人得是个什么绝色天仙,竟叫眼高于顶的巡抚大人都如此…… 念书不多的将军挠了挠头,见陆大人的马儿正在一边甩着马尾巴,那马性子烈,连旁人靠近都要龇牙咧嘴,唯有陆大人才可驾驭。 这样想着,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绝妙的词——驯服! 竟完完全全驯服了陆大人! * 这厢送走陆云渡后,樱樱稍作休整,见雪已经停了天色逐渐放晴,便领着侍从们归家。 她心情不错又是难得出门,索性不乘马车,而是将飞雪唤了过来——飞雪一路上跟着他们跋山涉水,已经长成了一匹健壮俊美的成年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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