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关注着对方的伤,揣摩如今既然能去城隍节,再过几日自然便能出发去射阳,找当初卖她的婆子。 她的身世或许就要有个结论,不论如何,与谢凤池的关系都要更近一步。 节会当日,洛棠穿了件新裙子以彰显重视,淡绿色的底子上缀着鹅黄的迎春,看起来娇俏夺目,与明艳动人的面庞相得益彰。 为显得重视,她还特意簪了谢凤池送的玉簪。 谢凤池却因在孝期中,仍旧只着一身白衫配了件大氅,乌黑的长发同样用了支水色玉簪束起,乍一看与洛棠发髻上的那支似是相同种的,衬得他这人清雅又温润。 洛棠走近了才看见,他今日的衣角上绣了一层很浅的银边,像水波潋滟。 如此男女行走在街道上,难免总让人频频回顾。 “世……郎君今日穿得好好看。”洛棠下意识赞美了一句。 谢凤池侧头笑:“只有穿得好看吗?” 洛棠顿了顿,小声道:“你更好看。” 谢凤池伸手将她牵过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同娘子出门。” 洛棠的四肢似乎都麻了一下。 可洛棠很快便将诸多念头抛到了脑后。 青砖瓦房,小桥流水,纵使水面上还结着冰,小船还无法通行,却是她阔别了两三年之久的江南。 因着雪灾寂静了许久的城中挤满了人,以庞荣为首的家将们不动声色将两位主子安全守护好,便听到背后传来洛棠欢欣不已地念叨—— “那是糖人吗,他竟然真的什么都能吹出来!” “那边的杂嚼是什么吗,我好像没见过……” “郎君,有人在吹火!快,快,我们避开!” “郎君……” 饶是谢凤池都有些苦笑不得,一一应答后拉住洛棠:“这些是京中都有的。” 况且,他淡淡扫过一眼街道,只觉得这节会热闹是热闹,但与如今江南灾后百废待兴的气氛格格不入,似是硬撑起来的场面,还有诸多微小处没撑得起来。 洛棠诧异了一瞬,随即好似有些愧疚似的挪开眼垂下头。 “原来如此,对不起世子,我,我小题大做了。” 谢凤池自然不会因此怪罪她,却见少女重新扭过头,看向热闹的街道和欢笑的人群,眼中是艳羡,是望眼欲穿,更是怅然若失。 谢凤池礼节性含笑的眼眸微动,眸色渐深。 他突然想起洛棠的经历。 在京中时,听闻她只有在人少的时候才能得到父亲准许,进城中游赏片刻,而她没来京时…… 他勾了勾洛棠的手心,将少女的脚步勾停。 洛棠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眼中还有着她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失落与可怜。 像没有饲主爱护,明明很饿却不知所措的脆弱宠物。 不应当啊。 她明明是他的,哪怕是宠物,也是他的宠物。 因着背后的伤还未完全好,谢凤池缓慢却平顺地走近她。 “洛娘,我想起,这也是你第一次同郎君出门吗?” 洛棠后知后觉睁大眼。 谢凤池想给他的宠物一个温柔高兴的记忆,勾起唇角微微笑道: “我很高兴是与我,比我自觉第一次与娘子出门,还高兴。” 出门时那股叫人发麻的战栗感重新漫上四肢,洛棠不受控制地心脏狠狠震动了几下。
第三十九章 旧雪见晴, 又逢吉日,这场节会带来的欢乐,远远超出了洛棠的估计。 凡事她多看一眼的物件,下一秒便会被谢凤池命手下买来, 凡是她好奇张望的景色, 谢凤池总能如知她所想似的, 恰到好处地解释介绍由来。 加之先前那句,她头一次出行所伴的郎君是他, 令他感到无比高兴,让洛棠全程都飘忽得如脚踩在云巅巅上。 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若是世子真能这么一辈子对她就好了。 如果她能一眼看到未来, 看到她能被如此一路宠爱到死, 她也愿意旁的都不想,陪在他身边,暮雪白头。 可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 洛棠高兴之余, 在喧闹人群中怅惘地想,怎么可能呢? 她是奴籍,给世子的父亲做过两年外室, 虽说她还是个完璧,可世子当真不会介意, 当真会宠她到老吗? 别说世子, 这街上随便挑哪个男人都不会吧。 说到底,轮不到她自己在不在意这身子这过往,而是她期盼的人在不在意。 可若世子真的会呢…… 洛棠脑海浑浑噩噩,索性摇摇头不去想。 终归还没到最后, 终归她的身世还有可能给她翻身! 晌午后, 一众人游了半条街, 最后进了城隍庙看祭祀表演,最后再去吃斋菜。 宽敞的后堂里挤满人,谢凤池为了不暴露身份,一直没做什么特殊准备,以至于他们这一桌除了他们二人加庞荣,还挤了对祖孙进来。
小丫头见到端坐着的谢凤池,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惊艳怔忪,再见他旁边的洛棠,又轻轻抽了口气。 路过的人无一不偷偷看着这对漂亮男女。 洛棠心里没底,有些不习惯忽被这么多人打量,差点想去买个帷帽遮着,却听那小丫头羡慕不已地叹了口气: “他们两个真好看,如果生了小妹妹,定然也比我好看。” 周围人为这天真笑语轻轻哄笑,洛棠红了脸,下意识去找寻谢凤池求助。 可谢凤池也不知听没听到,垂着眼没看她,只是嘴角噙着捉摸不透的笑。 他定是听到了! 还不出言解释,似是默许! 这就像颗定心丸,叫洛棠又羞,又有些隐秘的期待。 饭后,谢凤池告诉洛棠他有人要见,洛棠便乖巧地去前院看看表演等他。 她向来不多掺和谢凤池的事,一是她真不懂,没法儿做到红袖添香,只能添乱,二是若以后真要脱身,知道谢凤池太多事情也不稳妥。 这么想,却在摸到发上簪子不见后,面色大变。 “我簪子呢!” 洛棠赫然蹦起来,留在她身旁守着的两个家将见状立刻赶来询问,得知世子送的簪子不见后,便帮着一起找起来。 可前院人多手杂,这么贵的簪子若是落了,定然轮不到她再找回。 洛棠急得要哭,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么贵,这么好卖的东西! 一分钱没落到,可别反倒让世子怀疑她真将簪子卖了! 前院人多,找了许久都没找着,洛棠心中焦虑,猜想若丢在这儿了,恐怕真寻不回了。 既见那两个家将还在找,她稍作犹豫,扭身朝后堂去。 许是刚刚在后堂吃饭时弄丢的也说不定…… 可还没到饭堂,忽而听到一墙之隔的前方传来声压低的冷喝。 “世子若真存风骨,便当早早将那些腌臜证据呈上,以告慰这次雪灾中被世家豪族坑害的江南百姓!” 洛棠脊背一寒,立刻猜到自己不小心偷听到世子与人对话了。 这里是条小道,她为了找簪子才走,庞荣等人估计也没留意到,当即便打算扭身回去。 不料随意一瞥,瞥到个十分眼熟的人。 好像……二十年后的霍光? 不在视线中的谢凤池缓声揭开她的疑惑。 “霍将军言重,江南的世家豪族,我如何能窥得他们与官府勾结的证据呢。” 他不卑不亢,可洛棠总觉得世子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凉意。 也是这分凉意,叫洛棠回过神,暗骂自己多事,赶紧走才是正道。 下一秒,霍将军勃然发怒:“哪怕是给自己留着的后路,现在也当用了!” 洛棠差点被他吓出病来! 霍光真不愧是这位的亲子,吓人的本事简直一脉相承! 霍长恩板着张沧桑严峻的脸怒视谢凤池:“大皇子再愚钝,也知晓你与他非一条心,如今安宁侯不在,他便视你为眼中钉,侯府风雨飘摇,你难道还想着将所有都压在六皇子身上吗!” 洛棠要偷溜的脚步一顿。 “若我没猜错,你正月未出就急吼吼离京,难道不是京中形式越发严峻,你顺势避让?” “安宁侯当真与那些江南豪族没有牵连?” 谢凤池笑了一声,一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似的望向霍长恩。 可他眼中的寒意宛若化作实质,丝丝缕缕地漫溢出来。 明明今日艳阳高照,角落中的洛棠却感觉周身寒意四起,手脚都几乎冻得快没知觉。 她头一次直面这样的说法—— 原来安宁侯府这般庞然大物,竟也有风雨飘摇的时候? 最开始,她害怕的那位姑奶奶的话,竟是一语成箴! 可世子来江南,不是为了替她查明身世吗? 若只是旁人随口说的也就罢了,可如今与世子争论的,是霍光的父亲,是位将军! 洛棠便不由怀疑起谢凤池的初衷,她口干舌燥呼吸困难,想劝服自己就是这样,绝非霍将军说的那般,世子是为了避让才出的京。 劝服到一半,她恼怒又崩溃——劝服自己有什么用! 若真落到最差的结果,她一心相信谢凤池又有何用! 有情饮水饱? 她不敢再听再留,心思纷乱跌跌撞撞爬出小巷,恰好看到家将一人握着玉钗一人提着个乞儿等在原地,见她来了才说找着了。 她不能表露出自己刚刚听见了不该听的,可心情终是没法儿很快纾解,只好先强行压着,吩咐他们找个人少的清净角落,也好再给自己片刻回神的时间。 到了个无人的小院,洛棠终于可以故作平顺地呼吸了。 那小乞儿约莫七八岁,衣着单薄,手臂和腿上生满冻疮,被摁跪在雪未铲净的地上,一双狠目恶狠狠地瞪着抓他的人! 洛棠心里又涌出一股强烈的不适。 本是个好日子,却偷听到霍将军与世子危险的谈话,瞧见了个如此惨烈的孩子,她仓皇不安的很。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撑起个笑脸拿起玉簪,问那乞儿:“为何偷我簪子?” 乞儿将视线落到她脸上,难掩地露出抹惊艳。 随后他沉下脸骂道:“你这种有钱人又不缺这点,偷了又如何!” 家将登时便踹了脚,叫这乞儿闷哼着倒在地上。 洛棠汗流浃背:“别伤人……” “装什么好心!打就打!有本事打死我!打不死我就盯着你偷!”乞儿捂着肚子恶狠狠地仰视他们。 洛棠真是无话可说! 今日到底是触了什么霉头,不是说城隍节是好日子,能求平安吗! 她险些压不住气,垂着眼道:“你若缺钱,就找个工做做,何必做偷人钱财的事?” “做工?”乞儿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这种四肢不勤的有钱人在装什么装?” 洛棠一顿。 “下了这么久的雪,平时能给人做工的小铺子都倒了!” “都是你们这些官老爷贵人们害的!” “不救庄家不开路,务农的做工的经商的都要饿死!比我大比我壮的都难找到份工,我去哪儿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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