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热气盘桓,水流声混杂着人声,秦思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真切。 “好,好。” 既然有人花钱,岑乐当然不会拒绝。 岑乐背过身去,感觉一只手在他背上打了圈肥珠子,然后一下下,或轻或重地挠着他的皮肤。 这是要在他后背打一套掌法不成?岑乐回头,发现秦思狂笑嘻嘻盯着他。敢情人家没舍得五个铜板,还是亲自给他搓的。 他轻轻抓住那只手:“你这手劲有些大,别挠下我的人皮啊!” 秦思狂将另一只手掌心贴在他背上。 “我可没使劲儿。” 岑乐又捉住他另一个手腕,笑着说:“那就是你挠的地方不对。” 已经享受了一通洗浴挠背的岑先生终于想到自己该尽尽地主之谊。虽然有一点点不舍得,他还是拿出了家中冰鉴里仅剩的那碗酒酿,端来招呼客人。 秦思狂坐在官帽椅上,吃着酒酿,听岑乐讲述今日福祥当一行。 “先生是说刘掌柜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是他的幺子,刘元。” “所以是姐弟二人?” 秦思狂将半碗酒酿放在桌上,左手展开随身折扇,轻轻摇着。 白日里,韩彤枫以送礼之名去见了那刘家小姐。对于茶楼一事,小姐害羞,不肯多言。当日一面,韩青岚对那人看得并不真切,只依稀记得身形样貌。但韩彤枫见到的人与他描述中的确有些相似。 倘若韩青岚确实没有撒谎,他当日遇到的真的是个男子,那他见到的可能不是姐姐,而是弟弟。可是姐弟二人设此局是何意图? “说来三少今日究竟去了何处呀?” 韩青岚既然说除了秦思狂之外无人能拿得住他,应是不会被人绑了去。 “随他去吧。明日我就替他下聘去,让他早日为九爷开枝散叶。” 岑乐忍着笑,他早已察觉门外有人,知秦思狂不阴不阳的话都是说与那人听的。 果然,外面那人沉不住气,踹门而入。 只是岑乐没想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人他也认识,正是刘掌柜的儿子。 韩青岚今日在福祥当外候了三个时辰,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见着刘家小姐,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刘元出门送客之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当日茶楼里遇上的人。于是韩青岚又等了一个时辰,在他关铺欲走之时一把擒住了他。 “二哥,开枝散叶之事,还是请你们再等等吧。” 秦思狂闻言,猛地一拍桌面,剩下的半碗酒酿又洒出来一大半。 岑乐还来不及心疼,那本就泫然欲泣的少年郎瑟缩了一下,看来是被三少莽撞之举吓得不轻。秦、韩二人是太仓人氏,自己今后可还得在苏州立足,不能与刘掌柜交恶啊。 他拍拍刘元的头,柔声安抚:“你老实告诉我,那日茶楼之中,是不是你?” 刘元手指绞着衣角,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韩青岚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刘元闻声又是一颤,终于开口说道:“是我……” “令姊知不知道?” “知道……不对,不知道。” “到底知不知道?”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就知道了。” 少年声如细蚊。 “那你爹爹也晓得此事?” “不晓得。” 三人互望一眼,甚感疑惑:一黄口小儿,为何要谋划这逼娶之事? “那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知晓此事?” “还有一个……一个和尚……”
☆、第六回
归元寺离城内不远,出了西门走上三里便见着山门。所以苏州城里无论官宦商贾之家还是平头百姓,都常来此礼佛。善男信女往来如梭,香火旺盛。 路途虽近,但三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实在有些扎眼。秦思狂向张府借了辆马车,直奔归元寺。 寺庙不大,进了山门,里面松柏林立,青郁葱翠。还有几株银杏,挺拔雄壮。诵经声伴随着蝉鸣雀啼,佛殿前炉烟袅袅。走过甬道、天王殿、大雄宝殿,东侧是观音殿,西侧是罗汉堂。除了最北边的藏经阁和后院禅房,四人没用多久就将归元寺里里外外转了个遍。 刘元急得要掉泪。那笑面和尚哪里去了? 中秋时节,他与姐姐来归元寺敬香拜佛,遇见一慈眉善目的僧人。那和尚法号松元,说二人面善,必定是有缘人。问到小姐及笄,就为她卜算了一卦姻缘——下弦月照窗花之时,亭台唱音若见少年郎,必是真命天子,万万不可错过,否则必然孤独一世。姐姐不信,拉着弟弟要走,刘元却深信不疑。关于如何招得东床快婿,松元和尚还点拨他了一番。只要略施小计,即可皆大欢喜。和尚还交代说天机不可泄露,不然恐遭天谴。刘元将他说的话记在心里,要替姐姐找个好归宿。戏楼的事情闹出来之后,姐姐怕他挨罚,竟然也没有跟父亲辩解。 寺内有拜佛的香客,有诵经扫地的和尚,哪有卜卦算命的和尚?几人问过好两个小沙弥,结果归元寺内根本没有和尚法号松元。 这根本就是一个局啊。 秦思狂让韩青岚速速带刘元回城,免得刘掌柜起疑。他还叮嘱刘元不可多言,稍后他定登门解释。 寺庙西边有一僻静花园,地方不大,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竹柏交翠。水池中还有几尾锦鲤,悠游自如。 秦思狂也不知是从哪个香客那儿还是佛前摸来一小块馒头,站在池边喂鱼。 岑乐在湖心亭坐下,看着他将馒头揉碎,一点点撒向水面。鲤鱼摇头摆尾,争相逐食。 “玉公子好兴致。” 鲤鱼自在,他更自在。他不急,岑乐当然也不急。 “我问过姑爷,这个月戏班子唱《浣纱记》,他与青岚常去茶楼听戏。前几日之事,那假和尚是早有预谋。” 出家人不可替人卜卦问宅、求田问舍,遑论卜算姻缘。还说什么天机,岂不胡扯?此人想必假扮和尚,蒙骗妇孺,辱佛门清誉。 如果那人常年在寺庙行骗,必定留有蛛丝马迹。他们打听一圈下来未见踪迹,足以见得刘家姐弟是他唯一的目标。 “刘元只是‘器’,那人目的恐怕还是三少。” “其实青岚做事,九爷素来放心,我也放心。只是因为年轻,总有些时候大意了,免不了着了别人的道。明日恐怕还得劳烦先生,与秦某一起向刘掌柜解释此事。” 他手里动作不停,岑乐看着已经很是肥硕的鲤鱼,笑道:“你是要把鱼喂饱,让它们盘桓在此,就逃不掉了。” 秦思狂弯下腰,把剩下的一点碎屑放进岑乐左手中,在他耳畔轻声呢喃:“先生真是秦某的知己。” “你让韩青岚和刘元回城,是要亲自引钓鱼人来。” 剩下的他二人,就是徘徊于此的肥鱼,捕鱼人早已盯住他们了。 “人家处心积虑地谋划,眼下我们既已入瓮,他们又岂会轻易放过机会?” 岑乐动了动手指,不仅是馒头屑,连同他的手指一齐攒在掌心之中。 “那公子有没有问过在下,愿不愿意一同做这鱼呀?” 秦思狂也不抽出手指,只是眨了眨眼。因为靠得太近,岑乐能清楚地看见他羽睫的颤动。 “来者是客,先生怎么不尽尽地主之谊?” 也许是因为过了未时,香客逐渐散去,此处愈发安静,连麻雀的啼叫之声也不再能耳闻。林间古树葱茏,景色苍润,更显深邃幽静。 忽的,园中起了一阵风,入竹竿斜。 岑乐握住秦思狂手指的左手一使劲,把他往怀里一带,右手抚过他耳垂。 秦思狂堪堪将要撞进岑乐怀中之际,腰身一拧,翻转滑出,手中竹骨十三股方端混金面折扇倏然展开。 只听当当两声,他收起折扇,翻身坐在了岑乐身旁。 岑乐展开右手,手心是一枚凤仙花形状的五棱飞镖。他看向眼前悄然出现的笑面和尚,心下有些不快。 出家之人行善积德,怎能坏人好事呢? 和尚一张圆圆的脸,面庞白皙,眉目良善。若不是他背后五人执剑,四人持刀,两人张弓搭箭,简直让人以为他是为坐坛说法而来。 无视剑拔弩张的气氛,秦思狂轻摇折扇,幽幽道:“敢问大师名讳。” 和尚站在一丈之外,合掌行礼:“贫僧法号松元。” “松元大师好像平日并不在归元寺修行,敢问大师来历?” “修行之地,不拘泥于道场。” “说得好。那大师专注修行便是,算计舍弟意欲为何呀?” “贫僧愿为天下善男信女指点迷津。施主若有需求,贫僧亦可卜上一卦。前程姻缘,皆能一探究竟。” 秦思狂对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的岑乐笑笑,似是意有所指。他又朝那和尚说道:“可惜啊,秦某不信鬼神,不劳大师费心。” 松元再行一礼,神情越加慈祥。 “施主的武功才智声名远播,但是此番大意被困,可由不得你了。” 他施礼垂首之际,忽闻背后一声惨叫、一记闷哼。松元心下大惊,回头望时,两名弓箭手已然倒下。 一人凛眉执剑立于他身后,剑尖滴下的鲜血犹是暖的。他面色如常,目光森冷,正是韩青岚。 其余九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 秦思狂冷笑一声:“大意的是大师你,不是我。本想同你多聊一会儿,可惜天色不早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四周响起莺啼之声,清脆动人,一声又一声,总共一十三声。 “少当家常年身在苏州城,难道只是贪恋苏杭美景,乐不思蜀吗?集贤楼江南二十三堂,苏州云岩堂排行第五。实力有几分,大师若想一窥究竟,不妨一试。” “阿弥陀佛,”松元神情恢复如初,语气平静,“看来没机会与施主说佛论道了。” 秦思狂捡起地上两枚凤仙花飞镖,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今日秦某给它一个面子。若有下次,可别怪集贤楼不顾大局。” 松元示意手下收起兵器,算是示好。 “施主不想知道我的来历了?” “七日之内,我自会知道你是谁。大师还是赶紧走吧。对了,地上这二位朋友,还请一同带走,别辱了佛门清净。” 走,当然得走,赶紧走,免得还有其他飞禽走兽在后。 韩青岚将长剑收回剑鞘,上下打量了一番秦思狂,又看向岑乐:“先生出手不凡,既是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岑乐正了正冠,说道:“做买卖的,总得有点自保的本事。” 秦思狂摇扇笑道:“岑先生谦虚了。莫说苏州,整个江南,能在先生手下走过百招之人,绝不会超过五个。” 韩青岚嘴角抽搐了一下。秦思狂这话实在是刺耳,毕竟当日他连五招都没有走过。 他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你们动过手,何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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