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慕容吃了一惊,道:“死了?为什么?”木苍道:“据说是违反堂规,被处死的。”澹台慕容心头一震,喃喃道:“居然有这样的事……是他自己下的命令?”木苍道:“是的。” 澹台慕容忽然打了个哆嗦,道:“那可是他的亲儿子,他居然忍心那么做?” 雪拂兰坐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怅然四顾。在这里可以欣赏到园子的古意与静谧,梧桐在风中摇曳,玫瑰、玉兰遍地开放。她常常坐在这里举目四望,虽然才短短几天,一切朝朝夕夕、每时每刻的变化,她都十分清楚;院子里每棵树的叶子、花朵、果实,无论成长或凋零,她也了然于心。 她感到说不出的苦涩和绝望。 她母亲已经把她许配给了澹台西楼。 她没想到澹台西楼就是和她一路相伴的那个人,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问问他是谁。她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也知道即使是江逸云也不能像他那样从容沉静。但她不爱他,何况她很清楚他的心早就被死去的冷雪雯完全占据。 她完全生活在冷雪雯的阴影里。虽然她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她仍然牢牢控制着所有爱过她的男人的心。江逸云尤其如此。但她还是爱他。除了江逸云,这一生她恐怕都不会再爱上别的人。可是她又不忍忤逆自己的母亲——倘若江逸云还活着,她一定会拒绝这一桩婚事,可是他已经死了,他的死让她的反抗变得毫无意义,既然如此,又何必伤母亲的心呢? 现在她已经订婚了。澹台西楼几乎没有出现,她见到的是他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澹台慕容让她紧张。也许不仅是她,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感到噤若寒蝉,想把自己无限缩小——那个传说中的英雄,英雄中的英雄,就像一尊石像一样,亘古以来就坐在那张冰冷沉重的轮椅上。 每个人都对英雄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己的幻想和诠释,世人好名,好品评英雄,但对于澹台慕容,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尽管他和人们想象中实在很不一样。 众所周知,小蓬莱琢石山庄历代出英雄,其中尤以澹台德衍为最。澹台德衍一生行侠仗义,正气浩然,名望远在当年的剑门少主江叔夜之上——武林历来将琢石山庄与剑门一衣江即墨山庄并提,数百年来,这是空前的胜出。 而澹台慕容更是英雄少年,九岁那年便随其父大破骷髅坛;十三岁那年澹台德衍、江叔夜、独孤擎等十余名与拜火教徒生死决战,那一战惊天动地,死伤无数,澹台慕容痛失严父,急怒攻心,痛下杀手,竟连挫对方七大高手,以至令拜火教徒至今提及澹台慕容仍心惊肉跳,魂飞魄散——那一战令其父辈名垂青史,也让他从此名扬天下。十五岁那年他将关东狮子寨捣得稀烂,解救当地百姓于水火之中;十六岁那年他杀一儆百,令贪官污吏闻风丧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今人们已看不到少年澹台慕容的锐气和豪气,时间的流逝使他身上的豪侠之气沉淀,隐而未发的更多是一种征服者的威严和气势。 他是一个令人感到紧张的人,离他还有十余丈远,就叫人喘不过气来。想到他,雪拂兰就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想到要成为他的儿媳妇,她更是无缘无故地感到烦躁。 篱笆外人影一闪,穆犹欢走了进来,披着件色若红霞的锦袍,头戴金冠,宛如瑶林琼树一般,风神俊朗。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来,站在一个既可以观察她又不会被她发觉的地方。 她呆呆地抚弄着手里的一朵玫瑰,苍白的脸上带着怅惘痛苦的神情。她并不是一个绝色美人,穆犹欢懂得欣赏女人,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称得上“绝色”。而她并不是。但她具有的那种清幽辽远的风姿,却像覆盖在缤纷花枝上的蒙蒙月色,摇曳变幻,迷离惝恍,耐人寻味。他有过的女人几乎个个比她美丽动人,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像她那样打动他的心。 她周围开满了绚烂的花朵,她却以她苍白的容颜使所有的花朵黯然失色。 穆犹欢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神情,那是一种令人留恋、令人辛酸的表情。他心中不由得也涌起一阵伤感意绪,可是她在为谁痛苦?江逸云么?想到这个名字,他眼里立刻燃起愤怒和嫉妒的火花。他一向眼过于顶,不可一世,因为他实在比绝大多数人有自负的资本,但是江逸云粉碎了他完美无缺的世界,挫伤了他骄狂专横的自尊,他不能容忍自己输给另外一个男人,但江逸云几乎没费一点功夫就让他严重受挫。雪拂兰明知江逸云已经死了,她还是那么爱他——虽然她从未流露过她的心事,但是他很明白,她从来不曾停止过思念江逸云,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她却总是那么倔强,那么沉默,沉默得毫无生气。 此刻他觉得自己快发疯了,他受不了这种死寂。他突然弄出很大的声响,朝她走去。 这声响惊动了她,她慢慢扭过头来,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那谜一样沉默而又深邃的眼睛,都是他渴望的。看清是他,她微微皱了皱眉,惊恐而又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默默站起,轻轻向屋里走去,就像以前一样,看了他就躲得远远的。 穆犹欢恼怒地瞪着她,厉声道:“你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见她毫不理会,他自尊受挫,冷笑道:“是不是因为要嫁给澹台大公子了,对我早已不屑一顾?”她心里刺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穆犹欢逼到她面前,淡淡道:“嫁入琢石山庄,做大英雄的儿媳妇,是不是很满足你的虚荣心?比起江逸云,澹台西楼是不是更有权有势有名望有地位一些?”声音满含着令人发怵的嘲弄和妒意。 雪拂兰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望着他,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折磨我?”她的声音是这样嘶哑,这样哀痛,穆犹欢几乎心软了,但他随即又硬起心肠,冷冷道:“你折磨我比我折磨你更甚!” 雪拂兰嘶声道:“你知道我只喜欢他一个人,你知道!” 穆犹欢咬牙道:“我是知道,可他已经死了!”雪拂兰急促地使劲挣脱他的手,哑声道:“是你杀了他!”穆犹欢暴怒起来,厉声道:“是我杀了他?为什么说是我?” 雪拂兰咬牙道:“就是你,就是你,否则他怎么会死?”穆犹欢怒极反笑,道:“我明明救了他,你却说是我杀了他?”雪拂兰锐声道:“你明明做了,为什么不敢承认?” 穆犹欢神色冷峻,冷冷道:“就算是吧,那又怎样?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要江逸云的命,一定就是我。武林中很多人都以为江逸云是无法击倒的,可我却做到了。不错,是我杀了他,我叫替他疗伤的大夫在你每天喂给他喝的药碗里下了慢性剧毒,如果说是我杀了他,你就是帮凶!”
雪拂兰全身发抖,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难道他伤害过你么?难道他让你痛苦过么?为什么你要害他?” 穆犹欢冷冷道:“你不会明白的。” 雪拂兰惊恐万状,瞅了他一会,浑身觳觫,失魂落魄,连连后退,地上的横柯绊倒了她,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几乎晕了过去。穆犹欢向她俯下身去,她全身冰冷,拼命躲闪着。她的神情激怒了穆犹欢,他盯着她看了半晌,那种眼色犹如一把尖刀,笔直地插入她的心房。她默默地抬起她那倔强而又忧伤的眼光和他对峙。 穆犹欢两手抓住她的衣裳,冷静而又平稳地,刺啦一声把它从上撕到下。她面色煞白,仍旧一言不发。穆犹欢气得直打哆嗦,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么倔强的女人。他发狂地撕她的衣裳,几乎把它撕成一块块碎片。她拼命克制内心的恐惧,咬破了嘴唇,眼睛一刻也没放松地盯住他,那种眼神,痛苦而又鄙夷。她的眼神刺伤了穆犹欢,他气急败坏地摔了她一耳光,面色苍白,心里像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迷糊而又愤怒。 她依旧一声不吭,甚至挨打的时候也没有呻吟。穆犹欢生平从未打过女人,何况是他心爱的女人,但此刻他已气昏了头,这个女人比世上任何一切人都更伤他的尊严。他狂暴得像只野兽,她的沉默更加激起他的怒火和zhan有之心。她无声地抵死反抗,穆犹欢从未见过如此沉寂的目光,如此疯狂的反抗,他感到心悸,也感到不甘心。 他气坏了,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我降不住你!”伸手正想制住她的穴道,突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慢慢道:“穆犹欢,你最好别那么做。”他一怔,冷冷道:“为什么?” 那人冷冷道:“你敢那么做,我就杀了你……”穆犹欢的瞳孔骤然收缩,慢慢道:“你是什么人?”那人冷冷道:“我是鬼。”穆犹欢身上骤然起了一片寒栗,缓缓放开雪拂兰,缓缓回过头去,四下阒然,焉有人在?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了雪拂兰一眼,不情愿地去了。
第二十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更新时间2006-3-31 8:56:00 字数:14280
雪拂兰全身乏力,幽魂般走出院子,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接触到花园里温暖芬芳的气息,听到婉转优美的鸟鸣,看到绚丽多姿的树影花丛,她暂时忘却了刚才遭遇的不幸,心里感动不已。 她不知不觉走到后花园里一个幽静之所,此处花木扶疏,石凳上缀满凋谢的芍药花瓣。她轻轻拾起石凳上的落花,用丝巾包了起来。她垂头望着手里的花瓣,怔怔出神,心中涌起一种令她浑身乏力但又无法挣脱的忧伤和怅惘之情。她想哭,眼眶却干燥而又刺痛,一滴眼泪也没有。 正凝眸冥想,蓦闻人语:“今天来迟一步,这风水宝地已被这位姑娘捷足先登了……”她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中年人,浓眉下灼灼的眼睛,饱含无边的慈爱,蓄着灰白的微翘的短髭,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看上去和蔼可亲,正是赌棋山庄庄主容凤梧。她慌忙起身告罪。容凤梧看清她的面容,笑道:“原来是雪姑娘。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殿下切勿见怪,我们且寻别处就是了。” 雪拂兰看到他身边的侍从手捧棋盘,情知他要下棋,欠身道:“容先生不必客气,我只是看此处风景清幽,故而稍坐片刻,先生既然来了,又何必另找他处?何况我本无事,四处走走也好……” 容凤梧笑道:“那岂非失礼得很?”雪拂兰道:“怎么会呢?”容凤梧笑道:“姑娘若是愿意,和我下一盘如何?”雪拂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侍从摆好棋盘,躬身告退。 雪拂兰的确棋艺不精,不过比起一般人,还算不错。但她沉不住气,在需要深思熟虑之处,往往冒冒失失,草率出手。渐渐地,他们对弈到第十九手,她拈起一个白子,想了半天,决定冒险把它放在边角。刚伸出手去,只听身后有人轻声道:“你可不能这么走,否则不出两步,他就会把你困住……”这个声音温和而又有一点沙哑,很好听。她讶然回头,看见一张黝黑严肃的面孔,她吃了一惊,心道:“这人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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