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五官分开来看也没有特别丑陋之处,可组合在一起就是叫人觉得别扭,觉得不舒服。她在街头看到的那些下流卑劣的地痞流氓似乎也没有他这么讨厌。最令她反感的是他额头上的一道伤疤,这道伤疤随便长在谁脸上可能都没有这么刺眼,这么丑恶,可惜是在他脸上,这就使他原本就不讨人喜欢的长相又多了一个供人指责挑剔的短处。她心里本能地涌起一股厌恶之情,生怕自己的眼睛流露出自己的想法,急忙低了头。 容凤梧笑道:“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呆着,非得帮着别人对付我你才开心!”这人笑道:“换了你还不是一样。”容凤梧笑着对雪拂兰道:“这位是太湖雪捻桥回春老人的高足杜鸣鹤杜先生,医术高明得很。” 杜鸣鹤冲雪拂兰点点头,道:“姑娘也好弈棋?” 雪拂兰勉强笑了笑,尽量避免往他脸上看。她当然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是任何一个人看到丑陋的东西都难免觉得不舒服,这是人之常情。 容凤梧笑道:“雪姑娘可要小心斟酌,否则你这一片棋子儿就保不住了。” 雪拂兰心不在焉地看着棋盘,半天没反应。杜鸣鹤似乎等得很不耐烦,随手拈起一颗白子,很轻率地放在她从未考虑过的一个位置。她皱了皱眉,咬着唇不说话,心道:“这人怎么如此唐突!” 容凤梧吃了一惊,面色发白,显然这一步杀伤力极强,是他始料不及又不知所措的。 雪拂兰委实没想到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着竟然妙用无穷,她惊讶地瞥了杜鸣鹤一眼,觉得他僵硬峥嵘的面容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尽管如此,她还是颇为不快。 接下来根本就是杜鸣鹤在同容凤梧对决,雪拂兰眉头紧蹙,焦躁不安地扫视着附近的花草树木。她感到难以忍受的疲倦,很想赶快结束这种令人厌烦的对峙。这一局足足耗了一个时辰才结束,最后双方不得不握手言和。雪拂兰好容易等到这一刻,起身道:“我多有唐突,不敢再叨扰,就此告辞了。” 杜鸣鹤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忙道:“殿下留步,杜某一时忘形,越俎代庖,还请殿下见谅。” 雪拂兰淡淡一笑,道:“我棋艺不精,原本就是贻笑大方,岂敢再献丑?二位请便,我少陪了。”欠了欠身,姗姗离去。 容凤梧神情颇多遗憾之意,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讨人嫌起来了?”杜鸣鹤苦笑道:“我怎么知道?”容凤梧瞧着他道:“你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一些?”杜鸣鹤惊讶道:“你在说什么?”容凤梧道:“你是不是看人家家世显赫,一心要讨好她?” 杜鸣鹤哭笑不得,道:“我讨好她做什么?”容凤梧悠悠道:“那我怎么知道?”杜鸣鹤悻悻道:“就算是吧,你觉得我很讨人嫌?”容凤梧道:“至少她肯定是这么觉得的。”杜鸣鹤叹了口气,道:“那只能怪我长得太丑。我要是再英俊一些,女孩子还会觉得我讨厌么?” 容凤梧道:“我真不明白……”笑了笑,摇头不语。 穆犹欢沿着碎石小路缓缓前行,脸色阴郁。他想不出方才那人会是谁,听起来像个女人,然而放眼天下,有哪个女人能在他面前来去自如,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救雪拂兰? 楚更苹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倚着一株银杏树笑吟吟地望着他,悠悠道:“想不到一向目无下尘孤高自许,视一切直如敝履的犹欢公子也有这么懊丧的时候。” 穆犹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关你什么事?”楚更苹悠然道:“这的确不关我什么事,可我就是觉得好奇。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动情,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真是铁石心肠呢!”穆犹欢一动不动,锐声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可别自顾不暇才好。” 楚更苹尖刻地冷笑道:“你用不着刺激我,我看现在的你比我惨多了!我知道你想要她,想得发疯,可惜人家压根不把你放在眼里!” 穆犹欢冷笑一声,讽刺道:“你未见得比我强,我知道你心里同样对江逸云又恨又怕……你并不比我强,就不必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楚更苹惊讶欲绝,而后就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肆无忌惮的狂笑。 穆犹欢平静地看着他,目光犀利冷酷,慢慢道:“你为何发笑?”楚更苹道:“因为我开心。”穆犹欢似乎含着一丝鄙夷,道:“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楚更苹看着他的眼睛,嘲弄道:“因为你痛苦,雪拂兰根本就不爱你,甚至恨你,畏惧你——你这么在乎她,却又得不到她——你痛苦,我当然就开心。” 穆犹欢的表情忽然变得不可捉摸,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缓缓道:“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世上比你更有资格开心的人多的是。”楚更苹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哦,是么,譬如谁?”穆犹欢专注地看着他,轻轻道:“我。” 楚更苹的笑容在脸上冻结,他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种他所不了解的神秘力量,他默不做声地注视着对方,他痛恨对方那种貌似无所不知的眼色,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反击。他微微皱眉,忽然感到非常不舒服,就像万里晴空中忽然飘来一大片乌云,他的眼睛变得阴郁,亢奋的神经也逐渐萎靡,一种不快使他的心猛地抽紧了,他觉察到有种危险正在向他逼近,他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想知道周围是否还潜伏着他所不知道的人。 穆犹欢洞悉了他的内心,胸有成竹地、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瞧着他,悠然道:“你怕了不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知道许多连你自己也闹不明白的关于你自己的秘密——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些秘密,在你弥留之际,我一定会告诉你。”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从皮肉上徐徐划过。楚更苹打了个哆嗦,手心不觉渗出冷汗,他想开口,喉头却像堵着某种苦涩的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穆犹欢柔声道:“你可别觉得遥遥无期,这本是我的秘密,现在我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好奇得很,很想快点知道呢?” 楚更苹震住,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他这才发现对方实在比他想象中可怕得多。他瞠视着穆犹欢几乎从不变色的脸,只觉对方身上有种他无法抵挡和克服的诡谲邪恶的东西,他极力克制自己,冷笑道:“想不到你这么会吓唬人。” 穆犹欢的目光缓缓逼视着对方,灰铁般的眸子发出可怕的灰蓝的冷光。 楚更苹甚为懊恼,又有些发怵。穆犹欢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死气沉沉,却带着骇人的、仿佛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轻松。楚更苹头皮发紧,猛可间意识到自己对穆犹欢其实几乎一无所知,至少对他的武功深浅一无所知。但他突然明白,穆犹欢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冷汗从他额头上滚落。穆犹欢嘲弄地瞧着他,他本是个最张狂、最不甘示弱的人,现在却露出了惧意。穆犹欢负手而立,似乎在欣赏他的怯懦,又似乎在故意挑衅。他突然后退两步,涩声道:“你……你……”竟已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穆犹欢冷酷而笃定地从他面前走过,走了几步,慢慢弯下腰来提鞋。这似乎是楚更苹的最佳时机,但他却像变成了一个胆小鬼,脸色发白,垂手站在五步开外,他也知道,穆犹欢此刻摆出了最严密的防守架势,这时候偷袭,无疑自讨苦吃。 十步开外有一道很高的坎,在穆犹欢将要跨过那道坎儿时,楚更苹突然出手,他的掌法在江湖中本来就无人能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出手,自然越发凌厉。他眼中完全恢复了平日的光彩,方才的恐惧和怯弱都只不过是伪装, 他只是在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 穆犹欢左脚跨过那坎儿的一刹那,楚更苹的手掌陡然袭上他的后心,他猝不及防——他正处在一个最不利的位置,对方这一掌结结实实击中他的背心,他右脚在坎儿上绊倒。当即向前扑倒,但他并没有倒下,他整个人突然凌空飞起。 楚更苹没有再出手,冷冷道:“你不该轻视我的。” 穆犹欢脸色死灰,嘴角渗出鲜血,显然伤得很重,他愠怒地盯住楚更苹,眼里闪着妖异的寒光。 楚更苹看出他懊恼到了极点,唇边掠过一丝刻薄的微笑,道:“原来你也并不高明。”穆犹欢克制着心头的怒火,憎恶地狠狠瞪了他一眼,暗恨自己过于大意,居然着了对方的道儿。楚更苹带着挖苦的笑容,欣赏对方的惊讶和愤怒,悠悠道:“你已经输了,难道你还在怀疑?” 穆犹欢旋即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冷冷道:“我还是那句话,别高兴得太早,得意是可以,但最好别忘形。”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更苹哈哈大笑,道:“多谢提醒,我会记住的!”身形微微一晃,掠上树梢,正准备离开,无意中抬头,看见不远处假山顶上站着一个女人,带着金光闪闪的面罩,头戴一顶镶嵌着五彩宝石的珠冠,披着金色的开襟大氅,看上去傲慢威严,高贵不可侵犯。他吃了一惊,喃喃道:“端木夫人……” 几天以来,于怜香一直在寄畅园四周转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也不知道来了以后是不是有用。他很想见见雪拂兰,苦于无从找起。集市上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听到那些不相干的人的欢声笑语,他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怒火——人与人的情感是如此不相通,在他如此郁郁不欢的时刻,别人却那么开心。一种说不清的报复心理隐隐作祟,他突然想杀人,想把他身边的一切统统毁灭。他慢慢向人潮最汹涌之处走去,眼里杀机毕露,但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条淡淡的人影——就像当初江湖中盛传冷雪雯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时,他在街头与她擦肩而过一样——这人影熟悉得刻骨铭心。他猝然扭头,看见一个淡淡的背影瞬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不假思索,立即飞身去追。追到湖边,只见湖光满眼,水面浮动着一条婀娜的倩影。他心念一动,移动目光,看见岸边一个怔怔出神的少女,披着水一样发亮的素绡,长长的秀发束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环,正在拨弄水里的纸船。看清她的容颜,他心跳起来,几乎忍不住要走上前去。但他立即克制住自己的冲动,隐身在树阴里,默默凝视她。过了很久,她缓缓直起腰来,转过脸来,他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的泪珠,心口一阵绞痛,不禁颤抖起来。 夜色渐深,水雾不断地涌上岸来,她那轻盈的身影时隐时现,撩人意绪。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她轻轻叹息一声。于怜香心头一颤,忍不住出声唤道:“拂兰姑娘……” 那少女全身颤抖了一下,猝然回头,看清是于怜香,她脸上顿时出现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神情。她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辽静纯真,清滢澄澈,但此刻她的眼眸却充满了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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