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宏伸手接过鹤顶红,在他仰头饮尽之余,我再度出声问道,“恨本宫么?” 他喑哑一笑,“爱恨与否,娘娘可会在乎?” 我心微窒,连日来的闷疼感再度席卷了我。 衣袖底下的手已被攥紧成拳,我面上却仍保留着云淡风轻道,“不会。” 血水顺着他唇角而下,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却也还是艰难且坚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从未恨过你。” “从未?”我声音骤冷,含了几味讽刺。 “母妃死后我是该恨你,甚至在你面前大放阙词。可当爱恨在我面前平铺开来,我记住的悉数却是你对我的好,自八年前你在莲池畔将我救起,我心上便有了你。” 不意太子宏如此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微怔后喃声道,“八年前……我还是荣硕公主。” “母妃早便将你的身世说与了我……” 太子宏说得断断续续,我却听了个分明。 他本厌恶着我这个使他母妃受辱、王室蒙羞的公主,却在我一次次相帮后动了情。 可身份使然,他只能一直冷着我,对我避犹不及。 张贵妃死后,他明知我才是他该去对付的人,却主动请命避走南蛮。 他的痛苦、他的犹豫,终使将情错付予他的赵贵妃设计害我,以致枉送了性命。 可他对我的感情仍旧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抛诸脑后。 一直到,我向他坦露了“爱意”,他方敢踏出名分的桎梏,抛开爱恨的枷锁,一步步走向我、走向万劫不复…… 泰和二十五年,太子宏死于狱中,死于二十二岁生辰后的第三日,更死于我的算计之下。 他最终,被我以爱之名诛了心。
第37章 失约 十四岁于猎场,我救了太子宏,雍王却救了我。 千钧一发之际,他飞身将我护住,以至那一箭只射中我的左肩而非心窝。 那日我倒在他怀中,而后不省人事,昏迷前隐约记着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大齐皇室的男子,皆有双好看而多情的眼睛。 这雍王是康文帝最小的胞弟,然只比我长了十来年。 我尊他一声皇叔,更多时候却将他看做兄长,因着他总是从宫外带些民间的小玩意儿与我,与旁的端着架子、蓄有胡子的皇叔大不相同。 十五岁生辰时,雍王给我带了盒江南枣糕,并允诺来年禀明康文帝后带我游历江南一带,遍尝江南美食。 却不料,我于十六岁生辰前三天,成了大齐康文帝的第三任皇后。 从此红墙高瓦,再难逃脱。 我与雍王的十六岁生辰之约自是再做不得数。 然我生辰那日,他还是网罗了数十样江南的玩意和零嘴儿送来与我。 “烦请公公代本宫谢过雍王。” 我虽兴致缺缺,却也分得清好歹,颔首示意兰筠赏了送礼的公公一锭金子。 彼时我再无十五岁前对民间物件的新奇,而是未曾动到便令兰筠将它们束之高阁。 如无意外,我当是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又何需这从江南遥寄的可怜。 侧后过后,除却兰筠,我不再与人相交与。 而自我十六岁生辰起,雍王亦再未命人送礼入羽宁宫。 很长一段时间里,雍王好似在我生命里销声匿了迹,而我亦终日沉浸于痛苦与仇恨中,无暇顾及。 直至一日午后,祝清逸正与我号着脉,康文帝跟前的太监忽匆匆将他唤了去。 说是雍王北伐凯旋途中遇袭,伤了命脉,性命危在旦夕。 我方知,他外出北伐两年有余,以命博得了大齐百姓的爱戴。 兰筠问我是否前去探视,我却置之未理。 人情本就薄如纸,当在这里断了才是。 我固是如此,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生人,却疏远所有相熟之人。 即便,他们更容易为我所用。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躲不过成为我复仇烈焰下的亡魂孤缕。
第38章 讨好 北伐一役,雍王卧床半年有余。 除夕宫宴时他携雍王妃坐于康文帝下首,面上还隐有病容。 宫宴过半,女眷们可先行离场,雍王妃借赏花为由邀我同往。 那是我首次同雍王妃接触,她温声细细、举止得体,很是与她的身份相宜。 “雍王近来身子可好?” 半年来我首次询问起雍王的伤势,于雍王妃面前倒也合宜。身为一国之母,总不能不闻不问了去。 “王爷他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他、他……” 雍王妃将话在嘴边转了几转,末了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无故邀我同行,定是有话要说与我,我便让兰筠并雍王妃的随侍候于小径外头,同她一道慢行于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 “王妃有何事但说无妨。” “这半年来,王爷多从祝太医口中问起娘娘。每每宫里派人去时,他的眼中总溢出流彩,却在知晓那宫人非娘娘所遣时暗淡了去。” 雍王妃话至此,我便隐约觉着不对劲,却还是静默着待她将话说完—— “这么多年,娘娘还不明白王爷的心意么?北伐一役,王爷主动请旨前往,为的是消磨娘娘骤然封后带与他的痛楚。可只要回到京城,他心中挂念的依然是娘娘你。雍王府内,有一屋专门贮藏了娘娘画像,王爷每每午后,总要到那待上一阵子。” 雍王妃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不大的卷轴,在我面前摊了开,“这不过是王爷笔下的其中一幅,娘娘或娇或嗔,在王爷笔下皆栩栩如生。” 借着昏暗的月色以及远处明灭闪烁的宫灯,我细细端详着卷轴里眉目含情的女子,她的样貌倒与我有九分相似,而这衣着……分明是我娘最爱的打扮! 我虽才见过我娘三次,却总听兰筠提起。她素以大红为喜,云髻却总插着与她身份不符的木簪,据说那是我生父留下的唯一物件。 而这画中美人,分明如是。 “王妃认为这画中之人是本宫?” “自是娘娘!” 雍王妃急急应答,她成为雍王正妃时我已是荣硕公主,也难怪她错认画中人是我。 我讥讽一笑,手脚却逐渐冰冷,记忆再次将我挟裹至十六岁前的那个雨夜。 看来我再次,被当成了我娘的替身。 雍王妃却全然未察觉我的不适,仍是卖力游说道,“当年之事臣妾亦有所耳闻,娘娘如今在宫中想必也是苦挨度日。娘娘何不助王爷一臂之力,待王爷荣登九五,届时娘娘仍是一国之母,而臣妾亦会相辅左右。” “王妃的意思是……希望本宫祝雍王篡位?” “正是。皇上素来昏庸,才能更是远不及王爷万分。雍王若登基,于娘娘、于大齐百姓,皆会是福音。” 如若没有那副画像,我许会助雍王一臂之力。 而今……我不会将江山交与觊觎我娘的人之手,更不会让自己脱了虎穴再入狼口。 我故作沉吟后道,“雍王想让本宫如何做?” “让康文帝愈发昏庸下去,挑拨他和太子及其党羽的关系。” 彼时张贵妃已死,太子宏虽说要对付于我,到底还未付诸行动。 因而在此事上我还有所保留,不过还是将话留了活口,“本宫需要时间考虑。” 雍王妃自是欣然应下,且胸有成竹道,“比之皇上,王爷待娘娘如何,娘娘心中当有杆秤。臣妾静候娘娘佳音。” 可我,为何非要在垃圾里拾宝呢?
第39章 阳奉 与雍王妃一番攀谈后,雍王并无表现出亲近之意。 直至祝清逸被施以宫刑,雍王方现身后宫宽慰于我,言辞里皆是对康文帝的不满,欲救我于水火之中。 然彼时我身心俱疲,不久后更是大病了一场,无奈只得将复仇暂时搁置。 那段时间里,雍王如数年前般,常着心腹与我送来补品与新得的玩物。 病愈之后,我最先笼络的却是朝廷新贵乐元泰,既要与虎谋皮,若无一点后着,届时只怕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与乐元泰交好同时,我与太子宏彻底绝了裂。至此,我方趁着康文帝不在宫中时,约雍王于微雨亭相见。 多年来,我已习惯一切以身子做筹码。 雍王既将我当做娘亲的替身,必也是觊觎我的身子。然无论我于亭内如何含情脉脉,目送秋波,他也只是正襟危坐,同我共商良策。 “王爷想本宫离间皇上与太子间的关系,可本宫与太子并无任何交集,纵是想离间,怕也是有心无力。” 这雍王却一眼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他执起我为他斟的酒抿了口,而后道,“娘娘今日传唤小王,必是已有对策。也罢,小王便为娘娘献上投名状如何?” 北伐一役,雍王声名鹊起,康文帝却对他颇有忌惮,处处设防。 因而雍王给了我份名单,名单上的大臣大多是中庸之辈,亦或是他雍王阵营中的末位官员。 单上细列着大臣们的罪状,雍王便是让我拿着它去向太子宏投名,以期接近,而他也好佯作弱势,暂敛锋芒。 彼时朝堂上仍有残余的张丞相党,虽未居要职,对太子宏还算忠心;亦有雍王这些年攒下的人脉,独占一隅;然而更多的还是以乐元泰为首的“保皇党”,只是他们暗里却大多为我所用。 接了雍王的名单后,我亦让乐元泰又拟了一份。该名单上所记录的,则悉数是雍王党里位居高位的官员罪状。 我将两份名单参杂后挑出其中七八,方交诸太子宏之手。 太子宏一连贬斥了雍王手下几位权臣,这已超出了雍王的预期,而他却误以为是太子宏手段高明,深挖了其他。 我使乐元泰以自危为由对雍王假意投诚,并提出弹劾太子宏一事。 因着乐元泰身家清白又位极人臣,雍王自是欣然将篡位之计往前提了一步。 他却不料,这一步却是叫他陷入我所罗织的蛛网中,一点点吞食了他的抱负。
第40章 希冀 太子宏恼了圣颜后,雍王本欲乘胜追击,我却将他拦了住,“王爷不是要本宫离间皇上和太子么,眼下正是最好时机,王爷既是忍得多时,又何妨再等三月?届时我定当叫王爷名正言顺登上那九五之位。” 雍王既已得百姓拥戴,自是不愿打破忠君爱国之形象,是以轻易便允了我,“好,既如此,本王便再等上三个月。” 言毕,他首次执起了我的手,允诺道,“事成之后,你仍旧会是我大齐的皇后。” 我亦柔柔地朝他笑,“好。” 四目相对,我感受着他的鼻息喷薄在我的面上,可由心里却滋生出一股黏腻的恶心感—— 雍王年过三十,已蓄起了胡子,隐有中年康文帝之资。我才惊觉他们二人是如此的相像,样貌、谈吐、眼光,以及……那令人厌恶至极的窒息感。 因而我,自是不会让他夙愿得尝。 立长烨为太子,是我决计对付太子宏后所明确的。 而此想法的滋生,才使我意识到这些年我将长烨压在了记忆最深处,不敢想,不曾忘。 赵良桉领密诏出京后,我已开始绘构我和长烨重逢之景。 我本不该有所奢望,可祝清逸、赵良桉,甚至于太子宏对我的情使我暂时忘却了身上的不堪,希冀着与长烨共度尘寰。 只不过,在长烨归来前,我定要还他个清清白白的秦容双——
第41章 定局 长烨入京后,雍王方察觉了不对劲。 他待要派人刺杀长烨时,我已让赵良桉带兵前去迎接,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再要起事,乐元泰已为我稳住政局,并笼络了大多他的人,几乎兵不血刃便令他溃不成军。 康文帝死后次日,雍王夜闯了羽宁宫,他一把拂开兰筠,步步将我逼至墙角,恨声道,“你背叛我!” 反应过来的兰筠惊呼着上前要扯开雍王,却在未近他身前再度被一脚踹了开,磕晕了过去。 除却兰筠,我向来不许旁的侍卫上殿,一时之间并无人可解救于我。 我却只是淡定而从容地望着他,即便窒息感几欲将我席卷。 紧盯了我许久之后,雍王终于出声,“为什么,是长烨?” 我与长烨的情始于清冷孤寂的碎玉轩,终于万人朝圣的乾清殿,此后数年再未得见。 任是雍王再怎么调查,也断不会查到长烨身上去。 是以,才叫我暗渡了陈仓。 我缓缓直起身子,视线透过雍王望向了他的身后,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至少,不会是你这乱臣贼子。” “你!” 雍王眸色变了几变,待要再上前时,身形却猛地一晃,胸前的宫袍渗出鲜血点点以及利刃一角。 是赵良桉及时赶了至。 雍王毕竟久经沙场,即便负伤也很快将身形定住,抽剑回身同赵良桉胶着在了一起。 我再度缓缓靠于白壁之上,胜负虽是未分,我却已笃定赵良桉必胜。 只因我知,他定会护我周全。 十数招之后,雍王终因失血过多而体力不支倒地,被赵良桉一剑封了喉。 我曾听人言,恨意盈胸之人,死难瞑目,张贵妃便如是。 雍王却不然。 临死前,他深望了我一眼,眼神纷乱复杂,而后,缓缓合上了眼。 赵良桉亦受了伤,右臂上蜿蜒而下的血水滴滴落于方砖之上,他轻声宽慰着我道,“没事了,我这就将他的尸首带下去。” 我默然地点点头,直至他将出殿门时,方又开口道:“良桉,寻个好去处葬了他。”
第42章 画轴 雍王既死,他的一众家眷自没有留在京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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