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是。那咱哥俩许是还有机会摸一把阿缪莎了?哈哈。” 沈安淮从醉鸢楼出来时,正是华灯初上。按理说,李老板这种炫耀起来滔滔不绝的酒鬼,是不会这么早放他走的,只是李老板此行匆忙,天黑前有要事需赶往渡口,顺路来找沈安淮叙叙旧,听听奉承。 “姐,我新进了一批红乃梅,质量上乘。泡水喝美容养颜。方才见你忙,我就交给何姑姑了。” “你这小子,尽会拿这些东西糊弄我。” 柳姐佯怒地打趣着,一双机灵的眸子盈满笑意。 “姐姐,美人生气,可是有损美貌的。损了这倾城无双的容颜,往后那些文人墨客,吟诵美人时该提起谁了呢。” “嘿,沈安淮你个小兔崽子,尽拿你姐姐打趣!” 柳姐笑着将手里捻着的帕子往沈安淮身上一甩,可徒留一抹胭脂浓香,本该被帕子甩到的人,早不知溜去何处了。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沈安淮换上一身朴素的薄衫长褂,提了昨日备好的桂花糕和一些药材,便去了西坊东头。 “淮哥哥!我爹爹挣了钱,买了一块肉,娘亲让我今晚叫你来吃呢!” “淮哥哥,你上次送我的那朵花,我昨天在青坳坡见啦。我给姐姐摘了几朵,她见了病都好多了!” “桂花糕!淮哥哥是又要去看张奶奶吗?” “肯定的啦,只要淮哥哥提着桂花糕往东头走,肯定是去看张奶奶的。” 才在街坊里走了没几步,沈安淮就被一群笑嘻嘻的孩子们给围住了。有的开心地抱着沈安淮的胳膊摇来摇去,有的将手里还未吃的点心高兴地往沈安淮的手里推。三言两语,好生热闹。 蹲下来安抚了一群热情的孩子,一一回复了他们的话,挥手作别后,沈安淮继续向东头走去。 东头的张奶奶是西坊贫民街年纪最大的老人之一,家中儿子被征兵走后,只留下一个孙女红豆伴其左右。沈安淮每每挣了些银子,都会去探望,带去些粮食日用,和老人家所需的药材,尽管自己也并不富裕。张奶奶最喜欢这个乖巧的孩子,与他很是亲近,一直当亲孙子般看待。 反复嘱托了红豆将药材按之前的剂量煎服,又陪着张奶奶寒暄了许久家常,沈安淮这才放心地离开。 左右也是闲来无事,沈安淮便悠哉地哼着小调,向集市漫步而去。 午后烈日当头,集市上人也少了些。三两行人匆匆而过,街边蝉鸣聒噪不止。忽然,沈安淮一惊,心中暗呼一声不妙。原来冤家路窄,不远处正好又遇到了前几日那个“瘸腿”半仙,而那假半仙一抬眸,也正好撞见沈安淮正一脸尴尬的表情,以及扭头就跑的背影。 “喂,喂!你个骗子,抢劫的混蛋!给我站住!” “站住才怪啊啊啊!一块玉佩,你个神棍至于追我吗!” “玉佩也值好几个钱啊,别跑!” 半仙熟练地搂走摊位上值钱的家当,道袍一提就又追了上来。沈安淮这次也没再去留意那半仙瘸了的腿为何痊愈得如此之快,捡了路当间的空处拔腿就跑。好在现今集市上人不多,不必担心会撞翻行人。 “哎哟!我说你这道士,怎么跑这么快不看路啊?” 听到身后人群传来骚动,沈安淮这才缓步停下,驻足回望。竟是那天卖酸梅汤的小贩,捂着手臂坐在地上,拦住了道士的去路。 “是……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故意往本半仙身上撞的!” “是你这破道士跑得太快,现在撞翻我还不承认?要不要去衙门评评理?” “本半仙没时间陪你闹,走开!” “别走!不是害怕去衙门,你跑什么?” “你你你……放开我!” 是因为自己,被道士撞翻在地了?沈安淮有些愧疚,正当要返回时,小贩微微侧身,向沈安淮咧嘴一笑,迅速摆了摆手示意其尽快离开。 “好啊,你们果然是一伙的!让开,我没空陪你闹!” “哎哟,哎哟!撞了人就跑咯,混蛋道士哟!” 沈安淮见并无大碍,笑着向小贩抱拳示意,快步离开了。真是位有情有义的兄弟,下次见了定当好生酬谢。 “诶诶诶,闪开!” 还不等沈安淮反应,刚过拐角就被撞了个人仰马翻。伴着勒马的嘶鸣声,马夫的喊叫声,马车的车厢里飞出一个精巧华丽的小物匣,跌至马蹄下,被摔了个稀碎,只留下一地闪闪发光的琉璃碎片。 流年不利?为何一出门不是冤家路窄,被追赶得一路狂奔,就是狭路相逢,转角突然被撞翻?这几日是中了什么邪,总是撞到人,莫不是真得去找那瘸腿半仙算一卦。 “嘶……” 痛感从被撞的额头蔓延开来。揉了揉额头,吃痛地睁开眼,沈安淮开始确认眼前的情况。受惊的马在马夫安抚下算是安定了些,车内传来下人们慌乱的嘈杂声。半晌,一位高大俊秀的男子被搀扶着下了马车。 只见那男子不愠不恼,墨黑长发柔顺地垂在两肩,一袭月白色绫罗绸缎,外罩软烟罗轻纱。灵眸温润,眉长入鬓,鼻梁秀挺。飘逸出尘,宛若天人。只是在烈日下,显得有几分苍白虚弱。 “二少爷,您没事就好。可这……这该如何给老夫人交差……” 几个下人焦头烂额地搓着手,慌乱地看看他们口中的二少爷,又看看地上已摔得粉碎的琉璃物匣。 被称为二少爷的男子站在那里,微微欠身,拾起一个碎片端详着。 “二少爷,当心割伤了手!” “无碍。” 沈安淮不禁啧了啧舌,看来是不当心撞了哪个大户人家的马,使得马车里稀什物件跌出车窗摔坏了。这下怕是闯了大祸,要折在这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刚好这里是街转角,沈安淮偷偷瞄了一眼身后,大致拟出了能避开瘸腿半仙的逃跑路线。 真是前有追兵后有堵截。趁着那些侍从们慌乱无主,而那位二少爷注意力又在碎片上的时候,还是赶紧脚底抹油吧。沈安淮悄悄起身,也不敢拍拍身上的尘土,就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缓步后撤。 “他想溜!抓住他!” 还不等沈安淮反应过来,那几个侍从撸起袖子就擒拿住了才退了几步的沈安淮。 “二少爷,要不报官吧!我看这小子也不打算配合。” “哎哟,我说哥几位轻点行不行?” “你闭嘴!” “好啊,报官就报官啊!打不了八十大板下去,小爷我还有口牢饭吃呢!” “你还敬酒不吃吃罚酒!” “哎哟哟哟哟!骨头要散了啊大兄弟,多少银子我赔你们!” “那可是老夫人指定给二少奶奶的嫁礼,你赔得起吗?” 二少奶奶?嫁礼?沈安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少爷,居然已经娶亲了?有钱人真是好啊。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哈哈哈!哎哎哎,轻点,轻点!” 被称作二少爷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琉璃碎片,移步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衣着朴素,却长着回眸生媚的俊俏模样,遇此情形并未像想象中一样哭天喊地、下跪求饶。而且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回容府。” “可是二少爷,这家伙撞碎了二少奶奶的琉璃玉梳还想逃……” “带他回去,向老夫人交差。” 说罢,男子笑着一甩衣摆,坐回了马车里。
☆、第三章 蛊毒
入门便是曲折回廊,阶下碎石漫成蜿蜒小路。旁有一方小池,菡萏送香,水波微澜。踩着小步忙碌走过的三两家仆,见了身前的男人都驻足欠身,恭敬地道上一句“二少爷”,让沈安淮不由得暗自感慨,有钱真好。 “二少爷,老夫人已经在花园等您了,我这就送您过去。这位是……” “云深,带我过去。” 一个身着统一家仆衣装,被唤作云深的男子,自打二少爷踏进容府大门,就恭敬地守候着,搀扶其下轿。与其他家仆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对这位二少爷格外亲昵,似乎眼里只有二少爷一般,连跟在身后的沈安淮这种不速之客,也只是匆匆扫视一眼。二少爷有意回避,他便不再追问。 也许是专门贴身伺候他的下人吧,好像很懂规矩礼仪。沈安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随着众人进了门厅,不禁再次感慨容府的豪奢。可还没来得及多环顾一周,就被身后随行的侍从们摁了下去,跪在地上。 “诶痛痛痛……” “老实点,见了老夫人要跪安。” 沈安淮吃痛地揉了揉膝盖,听见身后传来小声的警告,蹙着眉头跪得端正了些。行吧,谁让自己理亏,有错在先,又是在人家地盘,只好老实些了。 “珣儿,你回来了?来来来,奶奶这有刚煮好的绿豆汤,已经给你晾好了,喝一碗解解暑。” “谢谢奶奶。” 这位二少爷的名讳是容珣?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很耳熟,却一时又说不上在哪听过。出神地思索了半晌,沈安淮蓦地被老夫人一声拍案怒喊吓得一哆嗦。 “简直晦气!那匣子里的碧玺玉梳可是给李家小女准备的,那是未过门的二少奶奶的物件!你你……可是你撞坏的?” 沈安淮抬头,发现那个看起来端庄威严的老夫人正微颤着用手指着自己。 “啊?未过门?” “你还敢在这装傻充愣!” “奶奶息怒。方才说了,此人也是无意撞来惊了马匹,才使得我未拿稳那匣子。” 一旁的容珣忙握着老夫人的手,为其轻抚后背顺气。沈安淮一脸茫然。不是吧?这种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居然也会大发善心,善解人意地讲些替人开脱的说辞? “唉,玉碎了是晦气,兴许也是幸事。可能……这小子在冥冥之中为我的珣儿挡了一次灾。” “啊这样的话,老夫人,是不是不用我赔银子了?” “胡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这碧玺玉梳的钱,我看你这身打扮,也不像是拿得出的人。” “是啊,如你所见,我可不是你们这种富庶人家的出身。那你把我送衙门吧,挨顿打,还能吃顿牢饭,我还值了。” 沈安淮见容府老夫人不像是财大气粗,毫不讲理之人,便索性放宽心打趣起来。那玉梳多少钱,沈安淮不知道,但他知道凭自己肯定无法一下子偿还。就倒腾药材赚的那几个银子,可能就够几个梳子齿儿。 “奶奶,珣儿有一办法,不知能否合您心意。” “说来听听。” “不如,让他在咱们容府做工,直到他还清所欠为止。” 这又出的什么幺蛾子?沈安淮一愣,望向容珣,却只见一张笑眯眯的脸,看起来好像人畜无害一般。 沈安淮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被一条湿漉漉的抹布给正中眉心砸醒的。骂咧了一声甩开毛巾,看着叉腰站在自己眼前的云深,沈安淮顿觉怒火中烧。转念一想,不对,自己已经签了卖身契卖给容府了,不是来当座上客的。 “喂,你打算什么时候起床?老夫人让你跟我一起伺候二少爷,你就早点给我起来,多学着点!” “我他娘的……唉,这就起这就起。” “衣服是从库房新拿来的,要是不合身,你也先将就着穿吧。穿好了赶紧拿着抹布,到侧厅书房找我,二少爷回来之前我们要先把那里清扫干净。” “啧,我说你这人话可真多。” “嗯?你说什么?” “没没没,什么都没有,哈哈,哈哈……” 说罢,云深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身子一扭就跨出了房门。沈安淮这才松了口气,人在屋檐下,当真是不得不低头。 昨日签了卖身契,沈安淮便去了李老板的药材铺,道了个中缘由,算是彻底请了辞。李老板也只是客套地惋惜了一下,虽然平时称兄道弟,但遇到难事,李老板真不会为了自己舍财赎身。虽然早知如此,沈安淮还是有些莫名的失落。 本来就是一个无足挂齿的无名小卒罢了。 在容府做工虽然要比之前累得多,但是三餐吃饱,屋不漏雨,遇到老夫人高兴,还能得两个赏银,生活要比之前在西坊贫民街要好过得多。最主要的是,每月能许一两天的假,沈安淮还可以回去看望杨奶奶,和他在西坊的一群“小弟”。沈安淮也认了,宽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容珣的生活很是规律。每日定时晨起,读书,练字。下午去花园散散步,喂喂池塘里的鱼,按老夫人嘱托给李家小女写几封信,再差人送去。只是到了晚上,偶尔容珣会彻夜不归,沈安淮好奇地问过几次云深,得到的答复每每都是一顿白眼。 有什么可遮掩的?就容珣那小身板,难不成还是去烟花柳地寻欢作乐去了不成?沈安淮撇了撇嘴,继续干着手底下的活。 掸着灰来到容珣的桌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与一些连题目也不知所言的厚厚的书卷。桌边书卷后,放着一个花纹精致的青瓷小茶杯。虽然被书卷紧掩,却难以阻挡浓香的散播。 好奇心使得沈安淮翻开一堆书卷,虽然看不清深褐色茶底下泡的是什么料,但今早听云深抱怨过,有位爱慕二少爷的女子又送了二少爷一包南国特色香茶的茶叶。中有异香,委实馋人。然而这次不知为何,茶沏好后二少爷轻呷了一口,便眉头紧皱,再未动过,还让云深去打扫书房时连同剩下的茶叶全部扔掉。 那南国特色香茶,大概就是这一壶了吧。这纨绔子弟就是骄奢淫逸,这么好的茶,何必辜负人家姑娘一番心意呢。沈安淮忍不住啧了一声。虽然茶的香味怕是散了些,温度凉了些,你容珣不愿享受,那小爷我就一品其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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