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兰渐苏大义凛然,豪情壮志:“不。你不必管我,待会我去牵制住那老鬼,你只顾下山去。” 李星稀眼眶发起红,没出声,嗓子里已旋着哭腔。一个“不要”还未说出,接着听兰渐苏道:“然后,请一堆戏班子,在山下唱三天三夜的《向天再借五百年》。” 李星稀眼眶红到一半:“为什么?你……你要我请人祭你吗?” 兰渐苏说:“不,我叫一群人和他比大声,我气死他气死他气死他。” 李星稀那泪有些流不出来了。 兰渐苏要冲出去。 李星稀又一次抓住他的衣袖。 梅开二度。兰渐苏略略地有些不耐。琼瑶戏码再演两场,那鬼没准来被“爱”感化,断然放下屠刀就地成佛。那他咬破手指画符的这点牺牲,就牺牲得太没意义。 “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兰渐苏问李星稀。 “听说下个月十五,城里有烟花大会。”李星稀说,“若是这次能走出去,蓝公子,我们便一道去看吧。” 兰渐苏心动了一下。这也是梅开二度。一想,跟李星稀自进了这生死局,抒了好几次掏肠剖肚的情。要不是现在是在古代,他得配适古代的风格,他就该觉得,背景音乐要响起《stay with me》。 兰渐苏深深一吸,慨然道:“生离死别,不过如此。能得此约,倦甚慰矣。”这段生离死别,过得比别人家的滋润,他该知足。卖弄完几句,兰渐苏连忙扯住袖子,以免李星稀再拉,立即拿起黄符树枝冲出去。 他大喝道:“老鬼看剑!” 那老鬼转过身,张开烂牙大口咆哮了两声,手上的铁链似飓风猛刮,袭向兰渐苏。 兰渐苏闪过两招,正欲挥手拿树枝刺去。忽觉掌心一空,那树枝,不知何时,从手里甩飞出去。 兰渐苏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内心爆发出几百声脏话,空拿手挥了两拳。 老鬼有种被戏耍后的恼羞成怒,铁链挥甩得如龙探凤,几欲来场技巧高超的杂耍。 是时,李星稀捡起那根树枝,探首不见尾,身影倏忽飘然。在老鬼身边闪了几圈,那树枝已在老鬼身上刺出数十几个孔。每刺一下,老鬼惨叫一声。 最后,李星稀落在老鬼身后,一树枝刺穿老鬼的胸膛,黄符堆积,留在老鬼体内。 顿时火光万现,火舌在老鬼这副残破的尸躯上蔓延开来。老鬼面容狰狞,被火纹缠锁覆盖,瞬为一块焦炭,融散在地。 李星稀持树枝在手,面色平静,佁然不动。从出手到杀鬼,半盏茶不到的功夫。 于他来说,也就合个茶盖。 兰渐苏沉默望着底下这堆焦炭。沉默地看了看李星稀。 定下一口气,兰渐苏在心里礼貌问出:这他妈还玩什么? 李星稀牵动唇角,笑出张孩子脸,甜糯糯地说:“蓝大哥,你先前已答应我,要陪我去看烟花。” 兰渐苏内心打了两个懵。终于醒悟,这小子好伎俩,生离死别均是假的,就为了诓他一场烟花。 作者有话说: 数据惨淡淡呀~~我们兰总攻太难啦
第19章 盖世英雄少将军 老鬼败在一场烟花下,知道后内心估计不太好受。只是世道就是如此,不是你不好受,就是我不好受。衡量利弊,还是你不好受,好过我不好受。 兰渐苏拿树枝在几块焦炭上戳了几戳,一块鹌鹑蛋大的靛蓝石,在乌漆漆的黑灰中掠过一道绚丽水光。 这石成色好,似乎是来自滇南的珍品。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鬼看着穷酸,没想到有点身家。石上刻了首小诗,还挺风雅。 兰渐苏捡起宝石,袖子擦掉上面的黑灰。石上蝇头小楷字刻道:竹马少年郎,一世盼成双。胡禧儿字。 美石从兰渐苏颤抖了一下的手中滑落,掉回地上,溅起不小的泥灰。 李星稀问:“怎么了?” 兰渐苏眼白上的瞳孔,一点点放大,黑睛融消不了无尽的吃惊。 胡禧儿,是太后原本名讳。这件事少有人知。世人只知太后叫覃熹,原是先帝的熹贵妃。却无人知晓她原本的闺名。 太后原为滇南抚远将军之女,本姓胡。抚远将军立下国功,太祖皇帝赐他国姓。但是这个国姓,却不是皇室的兰姓,而是太祖皇帝原先在民间的姓氏——覃。 太后自那时,便改名覃熹。“胡禧儿”这名字,自那时便已不在。若非年少相知,体己之人,怎会拥有这块刻有太后闺名的信物? 兰渐苏伸出手时手臂颤了一下,心脏高高挂起来,从胸膛挂到了喉咙口。 老鬼虽被烧成零散焦炭,四肢却还齐全,留着全形。兰渐苏脱下他左脚上踩烂了的破履,畸形的脚掌上,长着六根弯弯曲曲的脚指头。 李星稀呼道:“他居然长了六根脚趾。” 兰渐苏哑无音声。传言摄政王左脚生有六趾,入狱后曾受酷刑,因此脚掌畸形。 这个被他们烧成焦炭的老鬼,正是曾风光无限的摄政王,太后的表弟,翊王的亲爹。 请得动摄政王来看阵,女尸来历不小。只是来历再怎么不小,死后还是只有一张草席,连寻常人家的棺椁都未有一副。 兰渐苏可怕地想,她的死,也许跟太后关系匪浅。或者是哪任跟太后争过宠的妃子,或是哪个得罪太后的王公夫人。但要验证这个想法,就得去翻查历史文献,家书信笺,让前世作为理科生的兰渐苏脑袋很大。 丹心也许是阴差阳错发现了这件事,也像他一样来这里要找真相。结果还未找到山上,就被摄政王的魂尸杀害。 胸口漫开烫热,像灌进一壶老姜汤。他怀中的梳头屏正在发作,不知又要推什么新电影给他。 兰渐苏摸出怀中的梳头屏。镜面漩涡稀搅,搅出十色秋光。 李星稀好奇地把脸凑来看。他是个好奇心战胜所有心的小子。 滇南的海野苍山,在秋天是景致最好的季节。万里青苍,秋杏飘零,天湖装着碧空群山。 十四岁的胡禧儿,还不是个高高在上,饱经险恶,练出满面威严的太后。那年她在湖边扔石游戏,有所有豆蔻少女的青涩与活泼。小她半岁的摄政王骑马驰来,定于湖边,与她相望。 李星稀讶然道:“这姑娘生得好美。” 他首先不是讶然这面镜子居然会放电影,而是讶然镜里姑娘的美。事实证明太后年轻时的美,足以胜过一切。 貌美姑娘向马上男子蜜蜜一笑,脸上有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女,见到心上人时会泛起的桃红。 画面就此终。 兰渐苏后来认真研究了这面梳头屏。他基本可以确定,梳头屏会出现的画影,是最后一个接触它,后来又死掉的人生前的画影。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么梳头屏就会为世人展示和他相关的画影。 但它所展示的画影很随性,和那个人的心愿没多大关系。 起初兰渐苏以为它会显现那个人最珍惜的时光,或是最想让人看到的时光。但丹心以及摄政王出现的画影,跟他的猜想对得上前的,对不上后。 兰渐苏最后敲定,它想出现什么就出现什么,想给他线索就给他线索,想让他看段小视频就看段小视频,任性。 只可惜这不是充钱的游戏,不然兰渐苏一定会充钱换个更好使的宝贝。 兰渐苏和李星稀下山下了数日,迷雾丛中转来转去,转不出一条活路。 婴儿小鬼本来要带他们出去,不过这只小鬼可能自己也没下过山,只对山上的路熟,对山下的路就不熟了。带着带着自己却迷了路,在原地急得转来转去,血脚印转出一个圈圈。哪个樵夫要是误入此林中,看到这圈血脚印非得被吓死。 最终自力更生,兰渐苏靠自身天生好运的本领,把自己和李星稀一起带出这片迷林。 找到来时出口,小鬼的脚印停在树下,不再往前。 兰渐苏看不见它,不过一路相伴下来,总觉身旁时刻跟着这么一个小弟弟,现在这个小弟弟不再跟着他,他不得不停下来,酝酿一场告别。 他对着那树下空影说:“我方才将你母亲安葬,发现你母亲的亡灵已归西去。我不知她生前有什么样的遭遇,只知她的亡灵已放下一切,魂下忘川。你也不必再停留此地,早早投胎去,来生好好看看这人间吧。” 小鬼的脚印停了一会儿,往回走去,一个一个不足巴掌大的脚印,缓缓深入林间。 兰渐苏知它没打算去投胎。 这里对外人来说阴森恐怖,但对他来说,却是他的家。兰渐苏如若能听见他说话,也许会听见他说,“娘不让我离开家”。 兰渐苏和李星稀走出盘羲山,五日已过。二人虽然都有功底,体力不差,可胃力就没那么深厚。 李星稀从第三天开始就直喊“肚子好饿”,从出山喊到进城。他说兰渐苏很能忍,五天不吃饭还没喊过一声饿。 兰渐苏笑得淡淡,没好意思讲,他只是饿到没力气说话。 俩人灰头土脸的走进城门,打算先寻间客栈洗个痛快澡,吃顿痛快饭。两队护城侍卫步伐齐一跑过来,很不友善地将人群推到路两旁。 兰渐苏被粗鲁的护卫推挤到人群中,默口大骂护卫之余,心中疑思:除了当初他们进城,还有哪号大人物进城能有这个阵仗? 方这么想完,城门上一支支新换上的凯旋旗,夺去了他的目光。 站在前头的小老百姓嚷嚷:“是韩将军他们回来了,韩将军他们回来了!” 韩家父子在北狼原挫败夷军,迫使夷塔国退兵,并割地道歉一事,半个月前便传得沸沸扬扬。近半个月来,举国狂欢。只可惜那场大战,韩老将军受了重伤,阵上未显颓态,却在回京途中吐血身亡。红事白事,凑到了一起。皇帝便命此次韩家军回京,京中百姓不得欢欣鼓舞,举红庆贺。每家每户便都只在门口插了支凯旋旗,以低调地庆祝得胜之喜。 好在京中百姓早在闻得喜讯的那半个月内狂欢完毕,此刻有足够的痛苦来惋惜、哀悼这位为国捐躯的老将军。 嘚嘚马蹄混着车轱辘声从城外步来,大沣最青俊年少的将军韩起离领走在前头。战甲被日光照出如水寒光,好似还能从这寒光中,窥透曾浸染它的血影。寒光映着一张轮廓冷硬的脸,这张脸同他的战甲一般寒,也同他的战甲一致好看。 这一世的兰渐苏,第一次见到全京少女的梦中情人韩起离。 年少将军额缚守孝白绫,绫带被不热也不太冷的风吹动。泠泠似月的银白长枪握在手中,枪头指地,拖了一杆境外夷敌闻风丧胆的银光。 年少将军的神态不太好。从他不太好的神态,兰渐苏可以看出他心情也不太好。但这个心情不好,是不好得有理由的。 在他身后,几名将士运着一副楠木棺材。棺材里躺的是镇北大将军韩洞武,也就是韩起离的父亲。 百姓们立刻有几个落下眼泪,痛哭国失好将。韩起离虽然脸色不好,却没见到一丝落泪的痕迹。 兰渐苏明白他们将门之人的心境。哪怕内心再痛苦,再悲痛,也不能轻易弹泪。尤其是男子。因为轻易落泪,会失去一个武人的风骨。 古人为了风骨可以丢掉很多东西,丢掉身家,丢掉性命。所以韩起离为了这点风骨,一直臭着一张别人欠他几千万的脸,但就是不流泪。这点表现怎么说,也比丢掉身家性命来得容易。 兰渐苏本该跟随群众落几颗珍珠似珍贵的眼泪。为什么他的眼泪要拿珍珠来作比,因为他感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活得有点杰克苏,所以眼泪一定会像珍珠般珍贵。落完泪后,结束观礼,找家客栈痛痛快快洗个澡吃顿饭,再叫几个小倌来唱小曲给他听,人生就又活转回来。 但好死不死,身后来了个追星成魔的姑娘,不看眼色地激动大喊:“韩少将军!韩少将军我爱你!” 她只是激动喊喊还不要紧。可她喊喊不够,还要拼命地往人群里冲挤。多米诺骨牌效应是这样的,一个人扰乱秩序,刚开始可能是一个人的事。可她扰乱到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那么很快就会变成第五个人、第六个人,最后是一群人的事。 人群骚乱起来。 正常人是吵嚷骂道:“嘿,别挤!别挤了!” 不正常的,那声音各有所异。 有的憋不住情绪哀嚎:“镇北将军啊!” 有的憋不住狂欢:“大沣胜利了!大沣胜利了!大沣万岁!大沣万岁!” 有的举起商票:“上等皇家专用棺木!上等皇家专用花圈!上等皇家专用丧乐队!有没有人众筹给韩老将军来一套,让韩老将军走得体体面面?” 人群一疯起来,这些粗鲁的护卫就拦不住。因此这些护卫应当悟透,控制刁民光粗鲁是没有用的,还要练出一身比刁民还好的好身骨。 兰渐苏在这阵意外的骚乱中被挤了出去,一跌直接跌向韩老将军的棺木。 兰渐苏重心摔向棺木时心说“大事不好,天要亡我,这次完蛋”。这一头撞死,必得史书留名:镇北将军殁,浈献王庶子痛心疾首,以身殉葬。 然而上天没给他以身殉老将军的机会。准确来说,是韩起离没给他这个机会。 那杆银枪抢在他近身棺木时,已然横来,拦住他的身子。 兰渐苏两手抓住韩起离的银枪,盯着距他不过两步之遥的棺材,惊魂未定地喘气。 他抬头向韩起离看去,与马上威风凛凛的一国大将四目相对。云层后的白日光,从韩起离的背后打来,照得兰渐苏眯了眯眼。这眯眼之间,韩起离在阳光中,看起来像踩着七彩祥云驾临此处的盖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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