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公子,何不坐下一叙?”韩起离看兰渐苏和李星稀均定定站着,出声邀请他们入座。 兰渐苏拉开凳子坐下,给李星稀也搬了一张。李星稀却不坐,站在兰渐苏身后说:“我站着就好。” 习武之人习惯挑战自我,怎么辛苦怎么来。若非顾及形象上的问题,他们也许会说“我扎个马步就好”。 韩起离沏了一泡茶,向兰渐苏递去:“二公子日前天天着人叨扰我,这两日怎么不来了?” 兰渐苏拿茶的手一抖。日前他天天命人去给韩起离送信,一天一则冷笑话,不信韩起离笑不出来。但这两日适逢周末,他休息,不加班,所以就没用心在这件皇帝交代的差事上。 韩起离此刻邀他上来饮茶,面色平淡地提及此事,叫兰渐苏不得不怵。谁知道他是冷笑话看上了瘾,迫不及待求更新,还是压着一肚子要发的火,准备冲兰渐苏一次性发光? 不管是哪件事,都够让兰渐苏苦恼的。因为他肚子里实在是没有冷笑话了,只能回去绞尽脑汁地想。如果是对方有一肚子火要发——须知道,韩将军不是一般人,发的肯定也不是一般火。他未必承受得住。 兰渐苏两手捧茶,饮尽,想了想说:“这两天那个跑腿的涨价,涨得实在有些过分,等我把价格谈下来,再继续着他叨扰将军。” 韩起离将茶壶搁到桌上,冷笑了一声。 韩起离端的是个奇人,他即便是冷笑,嘴角也不会朝上扬动。可见要他做出表面微笑都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那声冷笑从他鼻子里哼出来,叫兰渐苏捧茶的手又一次抖了抖。 “二公子大可亲自上门来叨扰,叫个尖嘴猴腮的小厮,在下确实瞧不太惯。” 听到这话兰渐苏不知该乐还是该气。堂堂处于神坛的高贵大将军,居然是个肤浅的颜狗,这话要是让那些把他神化了的少女们听到,家门口必定被那些少女们的唾沫血洗,辱骂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嫌弃小厮尖嘴猴腮的韩起离,又说兰渐苏可以亲自上场,这表示兰渐苏在他眼里很好看。所以兰渐苏值得乐一乐。 兰渐苏道:“韩将军家门口太过热闹,简直是京城最大的网红打卡圣地。在下不够网红,挤在那里委实格格不入。” 韩起离没听明白“网红”是什么意思,料想是兰渐苏从浈幽学来的话。就着听得懂的话应他:“哦,你说的是百马故里。但那地方早已荒废,作为囤放草粮的地方用。只是还挂着‘将军府’这个牌子。真正的将军府,早早挪到桃溪涧。这件事,你请来跑腿的那个小厮应当和你说明白。” 兰渐苏眼睛瞪了瞪。难怪那些成天蹲在“将军府”门口的少女们从没见过韩起离一面,不是因为韩起离神出鬼没,是因为韩家早已喜迁新地,迁到了全京城地价最贵的桃溪涧。那地方物业管理好,少女们就算想挤也挤不进去。 韩起离看着兰渐苏的表情问:“二公子很吃惊?” 兰渐苏一拍桌子:“是啊,不跟我说明白,还妄想涨价!”此时兰渐苏认为用“尖嘴猴腮”来形容那个小厮善良了。就应该形容他鬼头鬼脸。 李星稀把两串冰糖葫芦吃完,无聊地玩签子。 韩起离和兰渐苏这个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一泡茶水换了六七遍水,换到没了味,还换到兰渐苏很想上厕所。 兰渐苏起身跟韩起离说了句不好意思,叫李星稀在上面等一会儿,自己下楼找厕所去。 解完手出来,到井边洗了把手,兰渐苏见一身白衣的韩起离朝他走来。 兰渐苏问:“韩将军,你也来解手?” 韩起离答非所问道:“二公子,有一个地方,你介不介意和我去一下?” 兰渐苏颤颤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不会,要带我爬山吧?” 山是个险象丛生的地方,主角被带到山上总会莫名其妙的掉下去,配角被带到山上总会莫名其妙的被推下去,老夫妻被带到山上就有被心怀不轨的女婿暗杀的可能。山这个大自然的瑰宝,总是充满无限杀机。
第23章 我牵着你走? 韩老将军的墓室在西郊陵川的怪石林,皇帝认为这是块风水宝地,除了它前靠湖后靠山外,还认为这里的石林怪得很有特色,盗墓贼进不来。 老将军的墓室处在石林正中,墓门形似一只狮虎,深刻表达出他死了还要雄如狮虎的强烈愿望。当然这个愿望,曾解读出这个含义的私塾老师有没有问过老将军本人就不知道。 韩起离将墓门打开,一条通往无尽地的长石梯。墓内构造方正,装修精致,还是套楼中楼。虽然没采光是硬伤,但看起来比兰渐苏住的那个破西苑好得多,一平没个几万钱拿不下来。皇帝不欺韩起离,给的是最好的地,最好的房。兰渐苏好羡慕好嫉妒,肚子里翻腾一句:“或者,老将军还缺室友吗?” 韩起离带兰渐苏下长梯,穿过门厅、客室。主室亮着两盏长明灯,火舌在墙壁上照出韩起离和兰渐苏两道人影。主室中间奉起一副石棺,韩起离抬手朝向石棺道:“这便是家父的灵棺。” 韩老将军的墓室没让盗墓贼闯进来,让韩起离闯了进来。想来韩老将军生平的丰功伟绩,除战功累累外就是生了个同样战功累累的“大孝子”。 兰渐苏望着石棺上雕刻的狮纹虎图,深感韩老将军不是一般的喜欢狮子和老虎,连棺材也要用狮虎的周边。 石棺材料价值不菲,修罗山上的晶白石,敲下一块,能拿去卖不少钱。唯一不好的是这石材材料特殊,特殊到没几个人见过的地步,买家可能会不识货。 兰渐苏突然一股凛意,睁睁眼问韩起离:“你是不是钱花光了,企图盗你爹的墓?” 韩起离眉角向上轻抽了一下,对兰渐苏的分析能力,有一定程度的“佩服”。 “实不相瞒,在下一直认为家父死因有疑,曾请仵作前来验尸,仵作道家父只是因久经沙场,积伤已久。而今复发病故。可今日再见仵作,仵作却又改了口。他原来在家父的肺叶里发现了一根极细小的刺,怕惹祸上身所以瞒我不报。后来实在良心安定不下,才又来找我说明。” 兰渐苏突然两股凛意:“这种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大事,你告诉我?你要不还是相瞒着吧,今日当我没来过这里。” 韩老将军乃朝中一品武将,遭同行眼红、遭敌党恨妒、招帝王忌讳都在所难免。敌国自然也恨他,可鉴于敌国之人很难在中原领土行刺,这点猜想不是很成立。要杀他的人,不是朝中大将,就有可能是王公贵族,更甚有可能是皇上。 无论是哪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都不是现在的兰渐苏招惹得起的。这不是说兰渐苏怕死,而是他已经预定了一个去修佛的太后要招惹,就不能再给自己准备太多人招惹。否则他压力会很大。 兰渐苏迈开腿要走,韩起离迅速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回来:“二公子!在下听闻二公子有召唤魂鬼的能力,曾在大殿上召出陈大人的鬼魂,为陈大人洗清冤屈。” 兰渐苏把手脱出来:“好汉不提当年勇,施友恭毕竟太废物。” 韩将军离他近了两步,道:“你不是要看我笑?” 兰渐苏说:“你……”以此作为要挟,太无耻了。他可以用千金来买韩起离的笑,因为韩起离笑了,皇帝就会把那千金还给他,他好歹能收回本。可用他的命不行。 兰渐苏闷闷吞吞思考许久,许久,最后问韩起离:“韩老将军平时喜欢吃什么口味?我这里有盐米酱醋孜然胡椒粉。” 韩起离说:“嗯?” “做法时总得洒一样出来。” 韩老将军终究和寻常鬼不一样。寻常鬼喂喂米,喂喂水,实在不行像陈克桀那样喂喂鸡腿,就会立刻跑出来。 但是兰渐苏把奶糖都洒了一把,韩老将军还是不出来。这给兰渐苏造成严重的心理上的打击,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人格魅力不够。 韩起离安慰他不要灰心,不然把棺材撬开来试试? 兰渐苏微一惊,默道:“大‘孝’子。” 韩起离行事果断,抽出佩剑,剑尖抵在石棺口。 兰渐苏忽说:“慢着。” 韩起离看他,他目光定在墙上。灯光辉映的墙壁,一团黑影若隐若现,逐渐清晰,是个轮廓清清楚楚的人影。 韩起离呆呆望了会儿,声音有点激动:“二公子,你是不是见到我父亲了?那个影子,是不是他的?他现在是不是就在这里?” 兰渐苏摇头:“老将军并不想现身。这只是他给我们看的幻影,是想告诉你,他知道我们在叫他。” 韩起离眼里的激动之火暗下去,被不解与仇愤取代:“爹,你为什么不现身?到底是谁害的你?你跟孩儿说,无论是谁,孩儿都会替你报仇。”韩起离最后半句话咬得很重。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复仇。他在下这个决心时,已经把所有可能害死韩老将军的人物都想到了,该知他的决心下得很大。 那道墙壁上的人影,只是静静地贴在那里,一下也没有动。灯芯上的火舌左右摇曳,明一下,暗一下。人影在墙上越变越模糊,慢慢消失不见。地板浮出四个水字:尽为天命。 兰渐苏认为老将军这四个字很有水准,要是他写个“别想太多”,可能韩起离真的就不会再想太多,回去郁闷一阵子便从此好眠。写个饱含无奈的“尽为天命”,好像就是要告诉人家他有苦衷,但别问什么苦衷,问了也不说。搞得每个人都很痛苦难安。 “尽为天命……尽为天命!” 韩起离反复嚷嚷这四个字,他的神态一会儿是仇愤,一会儿是哀伤,“镇北将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数十年,最后,只换来这一个尽为天命吗?” 他握起一拳,打在墙上,墙上的长明灯跟着晃了几下。他眼神寒下,咬牙道:“我不管什么天命,我一定不能让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韩起离揣着“尽为天命”这条线索,要上奏朝廷,给老将军翻案。 兰渐苏拦住他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老将军真是被朝廷里的人害死的,你要扳倒的就不是一个人,而可能是一片人。这一片人就足够给你苦头吃。看过九品芝麻官没?你没看过我说给你听。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都六月飞雪,何况你现在抱着这风不见风影不见影的‘证据’去上奏朝廷要翻案,不是打草惊蛇,自寻死路吗?” 韩起离认真思量,觉得兰渐苏说得有理有据。于是决定,暗中查出真凶后,也派个杀手去暗杀他。 兰渐苏直呼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韩将军是真君子。 怪石林在夜里看起来,每块石都长得一模一样,每条路都相差无几。 韩起离走到一半,陡地停住脚步。 兰渐苏侧头问:“怎么了?老将军墓门没关?” 韩起离定住不动,平静地说:“我看不清。” “看不清什么?” “路。” “你看不清路?” “嗯。” 兰渐苏心道:震惊。沣朝大将军竟为夜盲! 他想不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好方法,可总也不能就和他干干站着等天亮,否则大家在这段漫长又没有话聊的时间里,都会很尴尬。于是他向韩起离伸出手:“我牵着你走?” 韩起离一顿:“你牵着我我也看不清。” 世无全人,有得必有失。韩将军虽生得玉树临风,傲气凌骨,却也有死穴。比如,他绝对打不好夜仗,比如,他绝对不敢夜晚去上厕所。 兰渐苏哀叹一口长气:“可惜这个年代没手电筒,不然定是韩将军你的必备之物,总不能回将军墓偷点长明灯。啊,有了,这样吧。”他把怀里的梳头屏取出来,镜面侧照月亮,照出一圈光在地上,“我小时候就教人这么干过,这样就能看清路了。” 这个经历,说实话不是他的小时候,而是原主的小时候。可他做兰渐苏做得久了,拥有兰渐苏的记忆拥有得久了,逐渐也不觉得自己和真正的兰渐苏有什么差别。除了偶尔品味上的碰撞令他难堪。 兰渐苏把梳头屏借给韩起离:“走吧。” 忽手腕一疼,兰渐苏的手被韩起离猛地抓住。这个痛像是被锁链狠狠桎梏住的痛,还痛出了循序渐进的层次感,让兰渐苏不住怀疑这段莫名其妙的人生。 “你又要干什么?”兰渐苏挣着手问,这次却极难脱开。他不禁想,怎么每个人都爱跟他用这招? 韩起离扼紧他的手,纸白的一张脸,声音颤着说:“你……”
第24章 太子好气 韩起离这十九年的人生过得很跌宕,跌宕在于他自十四岁随父出征后,便过上刀尖舔血的戎马生涯。同时这十九年他也过得很单纯,单纯在于久经疆场,凝练出一颗能识别敌军狡诈,却识别不了腹中城府的心。 这城府倘若生得浅,心机倘若长得小,他就更识别不了了。 因而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为什么无论怎么问阿筠当年的事,阿筠都答不出来。是因为阿筠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阿筠将这件事瞒着,绕着弯编扯着。只要韩起离没有遇到兰渐苏,没有从兰渐苏这里得知当年的真相,他就一辈子都不知道当年真正给他镜子的人是谁。 “韩将军?”兰渐苏在韩起离眼神中看到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家族伦理大戏情人变兄妹兄妹变情人的戏码,好像短短时间内在他墨黑色的眼眸中演绎过一轮。兰渐苏不知道仅仅是一面脾气古怪的梳头屏,究竟引起韩起离多少值得激动的往事。 那份激动的情绪,后来在韩起离的眼中徐缓地平淡下去。他松开兰渐苏的手腕,语气恢复一贯冷漠:“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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