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丹雷以极雄浑的声音朝着群豪高呼:「马上离开西安府,滚回你们各自的老家。」声音响彻西大街,可知元气之充沛。 「西安不是武当山,我们爱住多久就多久。」丁俊奇冷笑。 「八卦门在京师已是我派手下败将,没资格跟我说话。」桂丹雷看也不看丁俊奇。「再说一次:滚!哪一个门派最迟走出西安府城门,我们武当派下次第一个灭掉它。」 一个「灭」字,说得理所当然,简直违反天下武林的规矩。这反而激起了群豪的情绪。众人这才记起:今日一战,不为耀武扬威,不在扬名立万,而是面对霸绝的武当派,各门派如何结盟求存。 当中独是一条身影,自群豪里猛奔而出,发出如战嚎的呼叫,带着如铁锤击石般的踏步声,朝武当五人直冲过去! 阳光照射,反映出他左半边身的金红光芒,正是圆性。 对他而言,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我下山来,就是要打武当派的人;现在武当人已在眼前,还不打作甚? 五个武当弟子盯着圆性冲来之势。桂丹雷迅速唤叫:「四郎。」 「少林和尚。不错。」那「兵鸦道」弟子尚四郎,从嘴角齿缝间吐出一句话,紧接就从同门间步出,拔出腰间一柄厚背鬼头刀,迎着圆性摆开架式。这尚四郎身材中等,不想却是用如此沉重的兵刃。一双眼睛很细小,平板的脸木无表情,极是内敛。 圆性直瞪着尚四郎,奔跑中双手已把包铁六角齐眉棍抡在头顶,那嚎叫中的右边脸表情,跟左边的夜叉面罩竟是一致。 焦红叶和李侗,在尚四郎后方紧盯着圆性。这是少林与武当两派史上首次真正交锋,他们却没有被选上,心中不免遗憾。但既是桂师兄的决定,两人也没有异议。 少林虽为与世无争的禅寺,但少林正宗外家武道,却以刚猛精进的拳棒闻名于世。圆性深得其中精要,也是率先抢攻,双手握着棍尾,就乘着奔势向前跃出,集全身之力,高高朝尚四郎垂直迎头劈下! ——圆性这一纵跃,心中乃是「借相」从山崖往万丈深渊一跳,有前无后,无畏无怖。 尚四郎判断出这毫无保留的劈棍,手中刀刃抵受不住,手掌迅疾把鬼头刀翻转,变成那厚厚的刀背向前,左手搭着握刀的右腕辅助,横刀朝上迎挡! 包铁棍端与刀背猛烈相交,金属鸣音在大街上回响。 那齐眉棍身乃是坚韧木头所造,带有弹性,强力互击下即向上反弹。圆性熟知此棍质材,借这反弹之力,双手扭绞,将棍头自上向下划半个大圈,迅速变招成挑棍,一式「飞天叉势」,撩打尚四郎下腹! 圆性这套正是少林派著名的「紧那罗王棍」。据寺内久远碑文记载,从前少林寺曾遭贼劫,被大群贼匪围攻;突有一人仗棍而起,立于寺墙之上,其形貌威势竟怖退贼军,不战而胜。寺僧皆称此乃观世音菩萨下凡,并化身紧那罗王①,以神威退贼救寺。此后少林寺僧为防再受劫难,更加紧研练拳棒,其中创编的这套棍法,即以此典故命名以为纪念。 『注①:紧那罗为梵语「人非人」之意,是佛教护法神「天龙八部众」之一。传说中是头有独角,善歌舞演奏的乐神。』 ——实情是当年少林寺一队棍僧,奋起与贼团对抗,杀得山门外血流成河,方才将之击退。当时的住持元老深感这一战作下杀孽太重,故此隐去不提,代之以菩萨显灵之说。这套「紧那罗王棍」,就是少林武僧参详那场血战的经验,改良少林棍术而创,故最为刚猛狠烈,每式每势都是拼杀的实战棍法,全无保留。 尚四郎既是「兵鸦道」弟子,当非庸手,刚才往上招架时,心神早就同时顾虑下路,果然见圆性变招为挑棍,他把鬼头刀划一个弧,平刀向下以刃面又挡住第二棍。 鬼头刀碰上棍的瞬间,尚四郎踏前一步,以刀身近护手的根部压制着齐眉棍,同时刀刃贴着棍身向前滑出去,刀尖削向圆性握棍的前锋左手! 圆性仗着左手穿了铜甲,竟是不缩不闪,憋着一口气,心中「借相」观想整条左手化成了一块金属坚铁。 ——少林硬功·「铁布衫」。 尚四郎的鬼头刀脊厚而刀宽,颇是沉重,即使这招削刀动作不大,攻击的力度也绝对不轻,加上是斩在骨头细小的拳掌上,就算隔着铜甲,刀劲一样足以挫伤掌指。但圆性的「铁布衫」气劲贯彻,鬼头刀削在拳甲上,不但未动那拳头分毫,刀身反被弹了开去! 刀一弹开,齐眉棍不受压制,圆性乘势斜向上扬起棍头,右手握棍尾冲出,一式「穿袖势」,六角形的铁棍头如标枪急刺尚四郎面门! 尚四郎那木雕般的脸全无动容,冷静地一侧头,齐眉棍仅仅掠他右颈侧刺过。 圆性得势之下绝不放松,双腿马步沉下,棍头压在尚四郎肩颈上,中段棍身则制住他架于胸前的鬼头刀,欲以全身坐马的沉劲,将尚四郎连人带刀压倒地上! 尚四郎趁圆性压制之势未完成,手中刀贴身倒提,使一招「裹脑刀」,往右上斜斜斩出一圈,将齐眉棍架开,同时后跳了一步,轻轻松松就脱出圆性的压棍。 圆性刚刚才沉下马,无法再走步追击,棍势已断,只好重新摆起架式。他鼓起齐眉棍,摆一个中平势,棍头遥指对手面门心胸。身体侧马而立,左身的前锋方,从头到脚都有「铜人甲」保护,人与棍结合成一个无隙可乘攻守兼具的完美架势。 荆裂、尹英川和各派群豪,当然都在专注观赏这少林对武当的历史一战。圆性未曾商议就率先抢出战阵,尹英川本甚不悦,又担心他被武当高手围攻,已准备拔刀出手相助;却见对面也只派一人来单打独斗,心下稍宽,就站在原地观看两派的武功。 圆性的一手「紧那罗王棍」,直打硬攻,以势破势,绝无半点花巧,看得众武者热血沸腾。 ——少林号称「天下武宗」,绝非徒负虚名。 反之那尚四郎,交战数合都是招架多反击少,刀招也无甚特别。虽说他面对少林武僧,数招间毫发无伤,也算防守功夫极了得,但如果这就是自称「天下无敌」的武当派精锐武者,那可真令人失望。 各派群豪见武当弟子不过如此,对今日西安一战又恢复了信心,纷纷为圆性呐喊助威。 就只有荆裂,满腹疑惑地注视着尚四郎。他跟武当高手多次交锋,深信此人功夫绝不会如此简单。 再看武当派其余那四人,见同门处于守势,却并未现出担忧的神色,荆裂更加肯定。 尚四郎立一个前三分后七分的后弓马步,鬼头刀斜架胸前,左掌轻按刀背,仍是一个守护为主的架式,一双细目未露半点情绪,那薄薄的嘴唇却吐出一句:「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现在才是开始?他是什么意思? 圆性毕竟年轻,数招占了上风,更满腔都是战志,毫不理会尚四郎这话,舞动一个棍花,也就抢步上前,运起刚才使过的第一招「劈山势」,又是正面垂直劈下! 这次尚四郎却不是横刀上架,而是把刀划了个斜斜的圆弧,从旁迎向那劈棍。 荆裂看见他这起手方式,心中只觉似曾相识…… ——「太极」! 刀棍相交,竟无声响。 圆性只觉手中棍劲,一着落在刀上即偏歪了。劈棍被「太极刀」刀背卸引,掠过尚四郎身侧,猛打在大街的青石地板上,石碎轰然激飞! ——原来先前尚四郎陷入守势,乃是刻意。数次硬挡棍招,是为了测试圆性的棍劲到底有多强,心中有了把握,方才使出这「太极刀」。 尚四郎一把圆性的劈棍卸去,鬼头刀即翻转,乘着这「引进落空」制造的空隙,顺势将刀刃往圆性颈项抹去! ——「太极」一出,即是杀招。 眼见圆性被化劲引得人和棍皆失控,刀已及颈,他却在这危急瞬间坐马发力,硬生生将击落地上的齐眉棍再拔起,右手一抽,左手在棍上滑过,变成双手张开握着棍身两头举起,同时仰头拗腰,一招「举鼎势」,仅仅在头颈前两寸之距,以棍身中央架住那刀锋! 尚四郎以为一记「太极刀」已将圆性破势,这一抹斩必中无疑,怎料圆性还是仰着身把棍拉回来,在最后关头及时挡下,心头有点意外,但并未犹疑,马上弓步前进,左掌拍到刀背上,以双手之力加上身体前冲,继续把鬼头刀硬压下去,欲把刀刃印进圆性的颈项! 这一强压下,圆性身姿不正,双臂的手肘又曲着,发力不易,两腿马步登时被压得更低,几乎就要屈膝跪倒。他死命顶着那沉重的鬼头刀,双臂内侧的左青龙、右白虎烙印皆催谷得通红。 尚四郎细目射出凶光,双脚跟也都离地而起,将身体重量加到刀上去,誓要为武当派取得这场光荣的胜利。 ——打倒少林派! 刀锋已碰触上圆性的颈项皮肤。
第四章 千山未及此山高
在那「盈花馆」的大招牌底下街道,包围着的东军群豪刀枪并举,刃锋反射出一片如海的光芒。 守在南面的人,全都仰着头,以紧张的眼神,凝视二楼其中一个房间那排紧闭的纸窗。 在场没有人发出声音。就连那些慌忙逃走出来的客人和妓女,看见这武者军团的阵仗,一个个也是噤若寒蝉,缩着头慌张地从兵刃丛间走过。武者密切留意每个从「盈花馆」走出来的人,从其步行姿势判断,当中有没有会武功的,慎防有武当人混在其中。有几个比较年轻的恩客,走路动作稍为灵活,都被武者揪住仔细查看,肯定了不是会家子才放走。 「盈花馆」的鸨母带着几个龟奴,一看见颜清桐就急不及待走到他跟前:「颜大当家——」 颜清桐看也没看她,仍然紧紧盯着那排窗子,只是举起一只手掌说:「今天这儿有任何损失,我全包了。」他扬一扬下巴,指向那些窗子:「有个奇怪的客人,住在那个房间?」 鸨母点了点头。颜清桐没再跟她说话,只挥挥手示意她快点离去。然后他转过满是汗珠的脸,瞧向戴魁。 戴魁只是怨忿地回看颜清桐一眼,就带着李文琼和其余十六个心意门好手,往「盈花馆」的大门走去。 刚才戴魁已经跟众同门下令,这一战心意门要打头阵。当然他没有解释原因。李文琼等虽然又疑惑又紧张,但既是戴师兄的命令,他们不能不从。 戴魁把那束牛筋索交到一个年轻的师弟手上:「待会儿如制服了姚莲舟,由你来缚他。」 李文琼听见师兄的口气,似乎对生擒武当掌门颇有把握,不禁瞧着他。 戴魁避开李师弟的目光。 「之后我会告诉你。」戴魁仍向着妓院大门走去,轻声向李文琼说。李文琼知道戴师兄为人素来刚直,不喜掩饰,心知这事情必有不可说的隐衷,也就不再追问,提起双锏和师兄并肩走着。 董三桥看见心意门人竟自告奋勇作先锋,却又不向他交待一声,甚感奇怪,向颜清桐问:「这是怎么回事?」 「董兄,我戴师弟说,要为大家一探姚莲舟的虚实。」颜清桐回答。 董三桥想不到其中关节,但既然心意门自愿冒这大险,他也没有理由阻止。董三桥回头,跟韩天豹耳语数句。韩天豹点头,就暗地向四个秘宗门弟子下令,四人马上走近那排南面窗子下方。 群豪见心意门人率先出击,也都向他们欢呼助威。 「山西心意门,果真是好汉!」这样的赞美之词,听在戴魁耳里,却只觉苦涩。他暗下摸摸那收藏着解药的腰带,心中只盼这事情快点完结。 燕横也极是意外。看着戴魁走过,他想起自上午在路上相识以来,这位心意门前辈一直很敬重自己,心里热血上涌,忍不住就说:「戴兄,让我跟你一起进去!」 戴魁见在场武林同道,一个个只会站着喊叫助威;自告奋勇加入助拳的,就只有最年轻的燕横一人,他心里大是感激。但此事关系心意门荣辱,不容外人在场,戴魁只是无言向燕横摇摇头,也就拔出腰刀,领着同门走入「盈花馆」的大门。 最后一个心意门人也消失于门外之后,外面群豪也就马上静了下来。 韩天豹这时挥挥手。四个秘宗门人同时跃上了墙壁,手足并用地爬到那排密闭纸窗的下方,蹲伏在下层窗户的檐瓦上。他们手中已是暗扣着飞镖。 秘宗门的轻身功夫名震北方,武林中人早已知晓,现在亲眼看见四人飞檐走壁,没发出一点声响,群豪也都赞赏,只是怕被房间里的人发现,并未出声喝采。 燕横专心地倾听「盈花馆」内的动静,心里在关怀心意门人的安危,并未察觉在包围人群的最后头,童静也拉着马儿在观看。 颜清桐满脸带着期望,正热切等待着妓院里传出的打斗声音。 ◇◇◇◇ 在「盈花馆」楼下那挂满了红帐的华丽大厅里,戴魁静静仰着头,凝视通往二楼的木阶。 也许是错觉,他好像听得见,身边十七个人的急促心跳声。 「待会儿我与文琼打头阵。」他没回头地向同门说。「记着,要是危险,就马上逃出去。面对这样的对手,没有什么可耻的。」 说完就往阶梯踏上第一步。 李文琼还是摸不透戴师兄为什么要强出这风头,只知道绝对跟之前输给荆裂的事无关。可是现在已入敌境,更不是追问的时候。他只好紧紧跟着师兄上去。 到了二楼的走廊,阳光自西侧一整排的窗口射进来,廊内没有一丝风,微尘在光束下浮游,四周皆沉静得可怕。 戴魁知道到了这地步,对方必然已经察觉他们上来,也无意掩饰脚步声。他暗中调息呼吸,全身重心下降,每一步踏在那木板地上都很凝重,正是心意门武术著名的「鸡形步」。戴魁以这战斗的态势,慢慢朝着走廊末尾最南那个房间前进。 李文琼和其他十六人一见师兄这姿势,就如平时修练的习惯,一个个也都跟随着摆起同样的身姿,并已架起刀剑兵刃。 戴魁那柄心意门的腰刀跟一般寻常单刀有异,全刀长达三尺九寸,刀柄也造得略长,可单、双手握持拼杀。此刻戴魁双手握刀,刃尖向上,缓缓把刀柄沉下到腹底丹田前,刀背前头几乎贴到右胸肩上,就像把整柄腰刀抱在怀内,正是「心意三合刀」的备战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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