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仙桃,她极为出人意料地在郑思淼一旁坐下,卷起一角衣袖擦了擦桌子,擦完后又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何叔干活向来仔细,看这桌子一点灰都没有。” 一脸欣喜之色的掌柜从柜台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笑道:“小姐说笑了,我能脱离贱籍,有这一方容身的地方,已经是祖宗保佑,可不敢想其他。” 这话说得郑思淼一脸震惊。 就是殷红袖和任言渊两个冷静惯了的人,这会儿都有些无语。显而易见,这座客栈就是当年赵家爹娘送给女婿的嫁妆了。这还真是误打误撞,任言渊硬着头皮,低声致歉,“这位仙桃前辈,我们三人无意冒犯,实在不好意思。” “这又没什么。”一向对男子没什么好颜色的仙桃,这会儿难得正眼瞧了白衣读书人一眼,无所谓般摆了摆手道:“我可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能知道这男人的薄情寡义,你们继续说,我就当听不见。” 任言渊后话全都哑在了嗓子里,毕竟当着正主的面说人是非,对他这样的儒家学生而言,终究于礼不合。 郑思淼倒像是得了尚方宝剑,缠着殷红袖继续说下去。 仙桃这幅张扬的性格,让殷红袖觉得故事里的女子就应该如此,也有一些好奇轻声说了下去。 本无和尚奔回碧桃寺,只见到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的师父,成了一具焦炭。 一场诡异大火,将碧桃寺一派掌门三位长老还有余下一百多弟子烧得干干净净。这事情当然是蹊跷的,碧桃寺身为天下十大圣寺,掌门长老全是江湖宗师级的高手,却无一人能从大火之中逃出生天。 怎么想,都无法将这种惨案与天灾联系在一起。 不是天灾,那边只能是人祸了。本无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如今已是碧桃寺活下来的唯一传人,怎么会忍心百年传承就此了断,便先在寺庙旁边建了一间草屋,又在山下收了几位农家子当作弟子,如此一来,就算日后己身在报仇途中出了意外,也算对碧桃寺祖师有了交代。 一年后,本无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银钱,重新在碧桃寺的废墟上重新建了一寺,名为两心。世人皆道,这是本无和尚告诫自己,若曾一心向佛,便该舍了滚滚红尘。 “可见世人惯会给男子粉饰。”原先说权当自己不存在的仙桃,忍不住插了一嘴,“这人取名两心,只不过是一心侍佛,一心追查背后朝碧桃寺下手的仇人罢了。” 本无和尚自始至终未开口,右手间持了串碧玺佛珠,闭目默念经文,像位莅临凡尘的真佛。 然而就是这样一尊慈眉善目的真佛,曾在江南一处山寨大开杀戒。 起因只是那座山寨机缘巧合下得了一串碧桃寺流落在外的珠串,江湖才知本无已然入魔,能为找寻一丝线索无所不用其极。而让人没有相见的是,本无这尊难分圣魔的人物 ,很快就遇到了此生宿敌——仙桃。 这就是另一段不同的机遇了。 仙桃那日自本无逃婚,整个人陡然失了生气,幼年高人预言的结局好似卷土重来。 看着日渐病弱的赵家爹娘终于在一个月后,将仙桃送回了小庵,本来也只是司马当活马医。谁也没想到,这便是仙桃人生突变的开始。 仙桃回小庵的那一日,见到了一位中年女尼。 女尼开口说道,你我师徒有缘,不若拜我为师。这位女尼就是传说中消失许久的达摩女弟子慧可,说来也是极巧,慧可承西域上师预言,远赴中途找寻唯一亲传弟子。 流转途中,慧可兴起念头留在这座简陋小庵中小住,正准备动身离开,便见到了奄奄一息从家中抬回来的仙桃。 佛家讲究缘分。 慧可圣师有缘收了唯一的亲传弟子,仙桃则活了过来。 师徒结缘不过五日,仙桃便在慧可圣师的劝诫中慢慢好了起来。 更让人意外的是,仙桃在武学一途,天分罕见,根骨悟性皆是万里挑一的好,不过短短三年便将西域秘传不动明王经臻至极颠,出师后又在游历途中从一处破败道观的影壁中领悟道家失传多年的绝学三霄剑,融会贯通后,一跃成为精通佛道两家的宗师级高手。 学成出山,仙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上门去。 只可惜,两人实力在伯仲之间,本无师门武学渊源极深,妙法莲华经传承百年,加上本无从小修习,又被灭门一事相激,武学修为青出于蓝,更胜授业恩师。 第一次本无被仙桃用木剑打了两耳光,第二次仙桃一招不慎中了本无一记莲花印......此后五年,两人互相纠缠,偶有胜负,鸿鹄阁曾将二人都列入英杰榜,仙桃位列四十七位,本无位列四十九位。 如此死斗了一年,二人不知为何突然偃旗息鼓,再也没有相见。 从此,江湖便淡了两人的踪迹,人生一世,就像草木一春,弹指间很快就过了,到如今已有十年,后来知晓此事的人谈起,无不可惜两人阴差阳错的际遇。 殷红袖淡淡说完,又望了一眼一旁的仙桃,青丝光华闪烁,只用了一支素净玉簪梳了个云髻。 女尼仙桃竟还是未嫁人前的装扮。 仙桃笑着听完,却像是在戏台下听完一整出戏的戏迷,还对这出戏不太满意,见同桌而坐的任言渊有些怅惘,浅笑道:“莫非这位后生也觉得可惜?” 任言渊闻言摇了摇头,淡道:“前辈误解我了,在下只觉得这故事里的男子未免不够果决干脆。” 不止仙桃极为讶异,殷红袖也暗中一惊,这次他两看法倒是一致,当年从师门藏经楼里翻出这些陈年江湖情仇,便觉得故事里的本无和尚,行事寡断,身为男子先负如来后负女子,两头都想要,又有何意思去评判这两心两意? 仙桃愣了一会儿,开口前却冷不丁瞄到了殷红袖头上的云簪,妙目低垂,又在任言渊与郑思淼身上逡巡了一圈,联想起最近江湖中疯传的某件事,便略去之前想说的话,慢悠悠道:“听闻摘星楼和地府的人近几日倾巢而出,也不知接了谁的生意,能让两大杀手组织携手同行。哎哟,前几年我还遇见过转轮王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实力不弱。这热闹啊,可有的看了。” 饶是郑思淼这般心思单纯的人,也听明白了这几句话是意有所指。 殷红袖蹙起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朝任言渊低低使了一个眼色。 这是得了允许。 任言渊起身抱拳,坦诚道:“多谢仙桃前辈提醒,任某在此先谢过。” 既然原就想着放长线钓大鱼,何不坦荡而行?殷红袖还记得那天死去的青城山弃徒,云娥山行事从来不遮掩,她倒想看看这一路能跳出些什么妖魔鬼怪。 暮然间,仙桃笑得开怀,目露赞赏道:“任大人这样的男子,才是有担当的好男儿。谢倒不必,不过就是废了点嘴皮子的事,无需放在心上。说起来,任大人还与我兄长同朝为官,互相照拂罢了。” “兄长?”任言渊忽然想起,此处越州知府正是姓赵,就问道:“仙桃前辈,您兄长可是越州知府赵修筠?” 仙桃含笑点头,道:“可不是,我哥在越州都有十多年没有挪窝了。” 任言渊有些汗颜,自己不过一小小七品县令,别说现在是前途未卜,就是正常来说,对方身为一州之长,堂堂从四品的大官,哪里说得上是互相照拂。 经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呈上来的早膳已经凉透。 何叔让伙计将几分白粥与馒头带回厨房温热后再端上来,正想问已有十多年的未见的小姐想吃些什么,就见仙桃摆了摆手,道:“我已用过早膳,这就先走了。我娘病还未大好,我不能离开太久。” 她又指了指殷红袖三人,道:“何叔,我看这三人甚是顺眼,就把银钱免了吧。” 掌柜忙称是,仙桃已扭头往外走去,路过本无和尚时突然停了下来。闭目诵经的和尚正背对灰衣女尼,仙桃站在和尚身侧,却回头看向客栈后院,透过帘子隐约可见是一株种了十多年的桃树。 “我知道我娘曾给两心寺送了封信,不过算了,我爹死前还想过见你一面。现在轮到我娘,也不必了。” 声音极冷,似断冰切雪。 也不待本无回应,仙桃大步离去,再未回头。 用过早膳,留了郑思淼守在客栈。 殷红袖只带了任言渊一人出门,往西市而行。半路上,殷红袖跟任言渊说了此行目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三人如今消息闭塞,对当下处境确实不利。 她想带任言渊去往云娥山的暗桩,查看下近几日的消息,看能否从中推测出一二。 任言渊有着师父赠予的坠云令,便不算外人。 等任言渊站在一家生意兴隆的脂粉铺前,一时间瞠目结舌。他怎么也没想到,叠翠楼作为一家开遍广平三十九州的大商号,其背后东家竟是云娥山!
第7章 消息 我原以为殷姑娘的师门是隐世大家…… 叠翠楼作为天下间广布三十六州的大商号,历史悠久,存在时日还要早于广平高祖开国。 但叠翠楼家大业大,甚少惹来他人眼红。不外乎,是因为其他同行觉得叠翠楼也从未往其他产业伸手,不过是些不起眼的脂粉生意,赚钱小道而已。 殷红袖带着任言渊轻车熟路,径直上了二楼,入了偏僻的雅间落座。领路的小妮子朝殷红袖恭敬地笑了笑,边上茶边说道:“姑娘稍候,荆姐姐随后就来。” “好。”殷红袖轻柔应了声,小妮子便退了出去,临走前又探了颗脑袋回来,嘴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笑道:“姐姐的意中人,真俊!”说完,就飞快跑下了楼。 任言渊耳根子腾地红了起来,有些尴尬。 殷红袖毫无反应,盯着茶盏中缓缓飘荡的茉莉花,随口解释道:“坠云令最早是云峨山弟子给此生意中人的信物,一代传一代,最终演变成每位弟子入门时都会由恩师亲手雕刻一支云簪。因云峨山最是护短,到了现在的江湖人眼里,就只是护身符一类的用场。” 此簪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两人来的路上,殷红袖便提议,既然是要钓大鱼,何必蹲在深不见人的芦苇荡中,干脆由任言渊戴着来得干脆。 任言渊情不自禁用手轻轻拂了拂头上的云簪,大为好奇道:“我原以为殷姑娘的师门是隐世大家,现在听来是不拘弟子下山寻求姻缘的么?” 这话听的殷红袖皱起眉来,她年少时也曾问过师父这个问题,当年的祖师既然将山门藏在云州一座无名矮峰,怎么看至少是存了隐世修行的意思? 但云娥门规极为精简,拢共也只有三条,远没有一般不世出的门派规矩重重。 柳青竹便解释道,祖师曾说她创立宗门,不为其他,只为了当时的朋友和弟子有了一个去处,为天下间无处可去的女子能有一个家而已。既是朋友何需她来指摘别人的选择,更不用刻写门规。 云峨山的弟子,想做什么,想拥有什么样的人生,皆由自己处置,只要不犯那三条铁律便可。 任言渊眼前一亮,追问道:“这三条铁律分别是什么?” “第一,不可欺人;第二,不可伤弱;第三,不可轻命。若犯其中一条,都将由师门长辈亲自断绝武学修为,逐出师门。” 殷红袖说着,心中闪过一丝迷惘,其实她一直不能理解第三条所说为何,人生在世,多得是无可奈何,若门中弟子能有选择,何需轻命? 在她看来,祖师好像特别痛恨轻易放弃自己性命的人。 任言渊默默想了片刻,轻声道:“云娥祖师初衷既然是想为朋友弟子开辟一片净土,自然不肯眼睁睁地看着门下弟子自寻死路。” 殷红袖怔了半晌,心中有了些明悟,却没顺着这句话往下说,转而说道:“祖师当年非常爱美,曾理直气壮说过女子爱美有什么不好,我心悦自己,就为己容。爱美到觉得与人相争,若是刀剑临身弄个血肉模糊的场面,实在不够好看也不雅致,所以琢磨以后对敌就将真气内劲入体,内力薄弱的就会像犯了心悸而死。内力稍强的才会像那夜追来的青城山弃徒一样因内力对冲,咳血而死。生平唯一憾事就是未能完善这个问题,不过也有不算百分百可以解决的完美办法。” “那就将武学,修到天下英雄这辈子无一人能追!” 任言渊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云娥祖师心胸气概,当属世间罕见! 殷红袖默然,入门时祖师早已作古,是从众多师门零星记载中拼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物。今日心血来潮说起这些,也是因为她莫名觉得祖师与任言渊有些相像。 一样的胸有壮志,像是生来便知自己该做什么,该往何处去。 不像她。 说话间,便有一位女子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女子温婉,麻衣布鞋,不像一般脂粉铺的掌柜。这位名唤荆三娘的掌柜从容不迫自袖中拿出两卷纸书,殷红袖接过后扫了一眼就将标有“太平”二字的书卷交到了任言渊的手里。 云娥暗桩自百年前就有收集各方信息记录成册的习惯,一卷录江湖,一卷记朝堂。 殷红袖对朝堂事一知半解,远不如为官三年的任言渊来的熟悉。来的路上便决定,两人各看各的,若有所得,一起交流便是。 匆匆扫过几眼,殷红袖就将书卷交了回去,跟着凝神深思起来。 这半月,值得在意的事不过三件。 第一件事,江湖之中最近出现了一位奇怪的杀手,杀人有个怪癖,喜欢将死者双手覆面,自封“捂脸人”。武器擅用匕首,出手极为干脆,据说已经惹了好几家武林名宿,最后一次现身是在江南的无忧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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