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万县向北,这天,顾小宝过了玉门关,奔向兰州,绿柳成荫的静溢古道,左公柳一望无际,像一条绿色的长龙,婉蜒在大地上。
“玉门大侠”自英,住在西泷山的一个小镇上。顾小宝慕其侠名,作了一次礼节性的拜访。
但是——
从自英口中,得悉一件事情。
此去兰州路上。近月出现了一个疯道人,无论黑白两道朋友,经过这条路上,必然会有麻烦。
那疯道人看来疯疯颠颠,但内外功夫简直高不可仰,他手中一辆破扇子,谁也经不起他一扇。
任何兵刃暗器,全无法近他的身。
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就是不让人通过去兰州。
第一次把你挡回,若是你想绕道,他竟像未卜先知一样,总会在绕道的地方把你截住,但这一次可就不会那么轻易放人了。
断去来人一臂或一腿,在他来说,是施予薄惩,才让你回头。
据武林中人推测,他横阻甘凉道上,可能是在等一个人,是不是,只是一种臆测,谁也不敢下断语。
顾小宝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自信凭着掌中七十二路回风剑,和恩师诸山老人的名头,足可以傲视武林,是以全未放在心上。
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便与自英告辞起程。
玉门大侠自英又谆谆劝告小心,他那时真想问白英:“你这个玉门大侠是怎么啦?在这甘凉古道上出现这种人,你不去将他驱走,罗嗦个没完没了。”
但他毕竟忍住了。
如果他如此一说,很可能伤了玉门大侠的自尊心,说不定人家已经去过,吃了不少苦头回来也不一定。
心中这般想,于是道:“白大使请放心,在下奉师命所差,如果连一封信送不到,我这十多年来的刻苦勤练,算是白白浪费,成为一个没用的人。不过,我会记住白大侠的活,一切小心就是,等我这次回来,再造府拜望作长谈之欢。”
白英知道年轻人都有一种傲气,头上长满了角,唯有用时间和江湖历练,才能收敛傲性,处事国通。
只微微一笑,道:“珍重!”
顾小宝扬鞭疾奔,沿着夹道绿柳,一口气奔出数十里。虽然路上行人绝迹,但他却未发现什么疯道人。
心中正在暗笑,忽然,前面柳树下,现出一个人影。
他心中虽然不怕,但也不由暗自戒备,将马势放慢了,挪了挪腰间长剑,让马儿向那柳树下慢慢走去。
那知走近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
那柳树枝干上,用柳条倒吊着一个人,左手已被削断,鲜血流了一地,人已病昏过去。
因为是置空悬吊,故不停的晃荡,远处看来,便像有人在树下闪晃。
这都不足以使顾小宝吃惊,吃惊的是,那粗大树干上,已撕去一层树皮,在白色的树干上,用鲜血写了“越此一步,有如此人”八个大字。
他飘身下马,霍地拔剑在手,目光向四周一扫,也像现在这洗心池畔一样,除了山野林木外,并未看见半个人迹。
再仔细一看那倒吊着的人——
两太阳穴高高凸起,一身虬筋粟肉,背上插了一柄钢刀,腰挂镖囊,看来是一个武功不弱的武林健者。
他愣然立在树下,见那人钢刀并未出鞘,镖囊暗扣未解开,看来是在毫未反抗之下,便被人家弄成这副模样。
此时,他不得不相信“玉门大侠”白英的话了。
他退了一步,但能就此示怯么?
离山之时,师傅曾亲自交代,道:“小宝,你此番下山,去到兰州见了慧因师太,当面呈交这封信后,便可去江湖历练一番。
这十年来,你武功虽未到登峰造极之境,除少数几名老一辈的人物外,其他的尽可应付得了。
一个武林中人,修练虽然重要,但历练尤为重要。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同一道几
万一遇到特殊人物,只要人家知道你是我的徒儿,多少总会卖点交情,给我保留点老面,不会与你为难。”
他当时虽然满口应是,但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怕什么?您老人家也太小觑我了,我这十年的苦练,不是太没有用了么?”
想到这里,才一退后,立时豪气一振!
冷冷一笑,朗声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阳关大道,本是便利行人而辟,是那位朋友故弄玄虚,请出来一见。”
连问数声,四野沉寂,未见有人答话。
不由冷然一笑,近步挥剑,便将吊人的柳枝削断,左手一提,轻轻将那人挽住,平平放在地上。
就在此时。
耳中忽听到一阵冷森细弱的声音传来,道:“娃儿!好狗胆,竟敢将我吊着的人放下,难道也想尝尝那倒吊的滋味?”
声音虽然细弱,人耳却听得十分清晰。
他是名师之徒,自然听得出来,这是内家上乘的“传音入密”功夫。
他感到不解的,是这说话的人,可能在数里之外,但自己断柳救人,也不过瞬间之事,他竟立即发声。
难道……难道这人已练成“天眼通”、天耳通”这一类上乘玄功了么?
果真如此,那太可怕了,立时惊得一呆。
继之,不由暗忖道:“这说话之人,莫非就是白大侠所说的疯道人?”
俗说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丑媳妇终要与翁婆见面。
他留下的八个字,等于是黑道上的“拦路桩”,自己出手救下此人,无异触犯这人禁忌。如果进一步来说;那是有心找碴。_j
既然做了,就不必虎头蛇尾,此人若是不肯放过自己,就算你磕头作揖,也无济于事。
好汉做事好汉当,干脆,挑明着干吧!
想到这里,不由激起万丈豪情。
当下冷冷一笑,道:“阁下想必就是近日武林中传说的疯道人吧?似这般扰乱行人,智者不取,高人所不为,为同道所唾弃。
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别人过路,可不应该受这种残酷的惩罚。”
语毕,耳中倏地听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稍停,那人声音又道:“道爷正在喝酒,可没时间与你用磕牙,我行事,谁也管不着,也不敢管。
别说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娃儿,就算武林二圣的“诸山老儿’和‘慧因尼姑’,又能奈我何?快给我滚回去,若敢越过我划地的那条线,准要你与那人一样受罚。”
他当时当真是又惊又气。
用气功施展“传百人密”。他虽然办不到,但自己师傅却能。
但这道人喝酒之声,也能传出老远,这就令他匪夷所思,大大吃惊不已。
而且——
这道人称自己师傅为老儿,称慧因师太叫尼姑,不由不生气了。
据他所知,别说西北武林,就是天下武林中人,无论黑白道上,恁谁也不敢这般不敬,甘冒不讳。
难道……难道这人真是一个疯子不成?
他正自沉吟,忽听那道人哈哈大笑道:“别说我敢,别骂我狂,我要诸山老儿给我捧酒,慧因尼姑为我煮饭。哈哈!这西北武林么?我要独占!”
顾小宝一听,顿时心头火起,暗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我非要斗斗你,看你是不是三头六臂,武功神异到这一地步!”
当下也不顾刚才救下来的那人,手提长剑,跃镫上马,一紧缰绳,墓地向前冲了出去。
蓦地——
只听得那人怒声道:“小娃儿,你当真是‘茅坑点灯’——找屎(死)!”
话声甫落,顾小宝坐骑已冲出数丈,骤感前面一股无形劲力追来,奔马一声惊嘶,前蹄人立而起,险险将他掀下马来。
总算他应变迅速,急忙勒缰后退,等到惊马前蹄落地,一眼瞥见前面路中央,不知何时已坐着一个道人。
斜梳道髻,一身破衣,脸上阴沉沉的,左手持着一个葫芦,向自己怒目而视,眼中射出淡黄色的凶光,慑人至极!
疯道人挡路,顾小宝不敢贸然再走了。
从刚才那股劲力看来,他显然只是阻止自己前进,若是他要伤害自己,在淬不及防之下,怕不早已被那劲力所伤了。
于是,晃身下马,右手提剑,左掌暗自蓄势。
他师门玄门气功,曾得自张真人的“金册玄要”’上篇,虽然残缺不全,已是独步武林之学。
他虽未练到乃师那种火候,但也背得十之六、七,此时他虽不知这疯道人是何来路,却想试试自己所学,究竟有多少火候。
他傲然不俱的向前跨了一步,冷冷一笑,道:“一个武林中人,无论你有多大的本领,行事也得合情合理,似你这般乖戾,平白阻人走路,这算什么?”
他虽然怒声相问,那道人却已举起酒葫芦,咕噜咕噜的喝起酒来,压根就未把他放在眼里。
疯道人这种安闲举动,顾小宝反而不敢冒昧了,不断的搜寻记忆:“这道人是什么人啊?这么一身出类拔革的武功,该是一位知名之士,师傅怎么不曾提起过他?”
想到这里,他——顾小宝,手捧着三朵红花,不知不觉的又回到洗心池畔。
此时——
晚霞已褪,明月东升,池边薄雾冉飞,眼前呈现一片迷蒙景色。
情不自禁的仰天吁了一口气,想驱走那无尽的相思,但——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挥之不去,驱之不走,回忆又涌上心头,心想:“那天幸亏有她,不然自己真会被那道人倒吊在树上。
但也正因为遇上她,才使自己天涯追踪,两年来失神落魄一般,好不容易才访得这‘洗心池’是在这青城山上,而自己寻了来,她偏又近身不相见,为什么?为什么?”
天上、池中,现出两轮明月,但他却孤独的一人徘徊在池边。
除了地上一个长长影子外,不知道这山中是否另外有人。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诸君试问东流水,别急与之论短长。”
空山寂寂,此时连噪林的鸟声也没有了,感惜别情绪,不由吟哦着李白“金陵酒肆留别”。
古人说:空谷足音,涣然而喜。
这时,哪怕是一点稀微的声音,也足以驱走一点心中的寂寞,但他这点不算苛求的希望也得不到。
李白金陵酒肆留别,尚有金陵子弟送行,吴地的女儿蒸着熟饭劝饮,此刻自己什么也没有。
索兴坐在池边一块石上,默默向池中注视着,希望由水月之中,再次看见那个俏皮的情影……
想到那俏皮的情影,绿柳夹道所发生的事,又历历出现道人喝了一口酒,见他未再向前走,哈哈笑道:“小娃儿,看来你还是初出道的雏儿。
喂!你师傅是什么人啊?你要去哪里?”
顾小宝见他眼睛内的光已敛,也想摸清道人底细,本想说出自己是诸山老人之徒,但一想,自己要闯万儿,就不能老打着师傅的旗号。
于是,心念一转,道:“你别问我是谁,今天我是非过去不可,不但要过去,而且要你从此离开这甘凉道上,不准在此惹事生非。不然,哼!我这手中剑可要开荤,为这条道上除害。”
那种傲然不惧之态,原以为道人会在盛怒之下骤然发难,向他攻击。
怪事年年有。今儿个特别多,说起来还真逗。
哪知那道人看了顾小宝几眼,突然“哇!”地一声,捶胸大哭道:“好啊!小娃儿你敢欺负我,我不要活了!”
说完,站起身来,回头就跑。
这一来,顾小宝反而发了懵,不知道他这是搞什么鬼。暗忖;“难道他疯病发作了?”
放眼望去,那知一晃眼,眼前已失去道人的踪影。
当面而立,转眼不见,确是骇闻罕见。
此刻不由暗忖:“这道人莫非有缩地之术?或无影身法?恁快的身法,也不能倏忽而来,转眼便消失的。”
心中正狐疑不定,著地一低头,只见道人的酒葫芦,仍横在路上,想是道人疯病发作了,走了,连酒葫芦也不要了。
他好奇的向葫芦走去,心想:“看看这只葫芦,或许由葫芦上面找出一些疑点,瞧出点端倪?”
才走出数步,距那酒葫芦尚有丈许,忽然耳际又响起道人声音道:“小娃儿,那酒葫芦便是你的生死界线,你只要敢走过那地方,可别怪我以大欺小,手辣心毒。”
这次声音不远,来自路边树上。
顾小宝抬头一看,原来那道人并未走远,正蹲坐在一棵粗大的树枝上,手上折了根长长的柳条,正挽着困儿。
此景一人眼帘,心头念头一闪,著地想起一个人来。
难道……这道人是当年黑道巨擘,人称“魔手”的柳洪么?
他当年被恩师和慧因师太联手,逼他退出江湖,以后便在武林消声匿迹,已十年不闻他的下落。
此时道装打扮,莫非他出了家,身入宫门。
这次来这甘凉道上,莫非要找恩师及意因师太两位老人家的霉气么?
这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际过滤,内心也跟着沉重。
正思忖间,那道人在树上又道;“我这柳圈儿么?又要大发利市了,如果有人不信邪,这儿便会又吊上一个人哩!”
顾小宝一听,原来他换柳圈儿是准备吊人工具,虽是心头愤怒,但一想到他是“魔手”
柳洪,不由不慎重起来。
因为,他想到当年两位老人家联手才能将他逼走,自己只不过得恩师十之六七真传,如何会是他的敌手。
于是,适才的豪气,不由减去大半。
道人除了顾小宝一眼,哼了一声,道:“不要脸,吹牛也不打草稿,居然想除什么害,若不让你试试,你还自认为了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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