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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亡逐北

时间:2023-06-03 06:00:02  状态:完结  作者:晓雾

我们身处在一条不算宽广的街上,两旁豔帜大张,都是些引人遐思的牌匾与酒旗风,眼下天色未暗,走动的行人稀少,再等上一个时辰,恐怕就要热闹非凡了。
在路上听他吹嘘,我就料到要去的多半是烟花之地,到了之後倒没有太过惊诧。我们一路走著,站在道旁的龟奴和妓女不住招徕,兄长有时候会回一两句淫浪言辞,惹得对方装模作样笑骂。这就是兄长流连忘返的地方,我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什麽样的人,仍不禁皱紧眉头,心中极度不适。
兄长在一扇看来颇雅致的大门前停下,龟奴眼睛一亮,立刻迎上来。「孙爷您今日真早!快快里面请。」他说著引我们进门。
那家青楼的格局与诸般摆设倒也不是设想中的俗气,我打量了一圈之後就闷闷低著头,兄长显然是熟客,一进正厅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听丫鬟们的称呼,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大约就当是个出手豪爽的客人吧。
兄长与年约四十上下的浓妆女人说了一会儿话,打赏了在旁边殷勤奉茶的几个丫鬟,便带我进了雅房。
两名一身香的女子过来倒茶,我一直没抬头,也不理她们搭讪,只看见两双白嫩的手上,尖端几点蔻丹红得吓人。
之後有人开门进来,又是一阵香风扑面。
兄长站起身,对那人道:「我这个弟弟,就烦劳你了。」
「孙公子这说的什麽话,您尽管放心,奴家包管把这位小爷伺候得舒舒坦坦。说起来也有长久没吃到初物了,奴家还要多谢您呢。」
女人说罢吃吃地笑起来,声音颇悦耳,内容却让我尴尬非常。
兄长离开前说了什麽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只顾著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忐忑,直到听见门再度打开,我才抬头,只见他站在门外,大概我脸色十分不好,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微笑,轻轻关上门。
我盯著紧闭的木门,彷佛那里留有他平凡面孔的残像。
我站起来想去捉住那个微笑,猛然间腰部一紧,一具香软的肉体贴在我的背上,凹凸有致。
「公子,坐下来喝杯茶可好?」
我回头。近年来长得很快,需要低头才能看到这女人的脸。
女人约莫二十出头,髻头高高挽起,亮晃晃的步摇在左首轻轻摆动。她并不似大厅上那些女子的浓妆豔抹,不过描眉点唇而已,姿色却胜过她们许多,身段也是穠纤合度,我只要稍向下望,就能见到抹胸无法裹住的丰润胸脯。
发现我突兀地别开视线,她掩嘴轻笑,朝我眨眨眼。那神情极媚,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家里的姨娘们也有很美丽的,但与她全然不是一种风貌,我有些明白家中妻妾成群的男人为何还要流连秦楼楚馆。
用力将方才那张平凡的脸从脑海中抹除,我反身抱住她。
这名妓女是个中老手,将我照顾得十分周到。第一次进入女人的身体,那种被异性灼热湿润包裹的滋味,本该十分受用,过程中也确实愉悦,但从火热中清醒过来时,我心中只有悲哀。
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我身体随著本能动作,脑中则只在狂乱地想像著用嘴为我舔舐胯下的是兄长,我抚摸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用著平日清澈的嗓音狂乱呻吟,我进入他的身体,不断地、不断地挖掘深入……
明明那是我的兄长,我竟然……我完了。
「我刚刚说话了吗?」
「没有。」女人的喘息尚未平复,但看向我的眼神很冷静,或许还带些怜悯。
我後来再没去过妓院,於是人们赞我志洁行方,卓然不群。



渐渐不当兄长的跟屁虫。一方面是我刻意回避,另一方面也是他忙。忙著婚事,朝中又授了实职,非复少年时的富贵閒人。
不想日日与他相见,强颜欢笑,但真见不到他,却又是另一种苦恼。烦恼无法自遣,我便常常出门。
我是庶子,母亲又不在世,只要不惹出什麽事端来,家中的看管与兄长相比宽松太多,而我也将分寸拿捏得不错。
自称京郊豪农之子,独自在外游历,虽碍於朝廷律令,不敢出关中之境,但国公府高墙之外的奇人异事,已足够让我大开眼界。
也曾约高手比斗、邀豪客饮酒、共美人嬉游,结识的何止三教九流,与这些朋友相处,不必考虑利益得失,也不用提防机关权谋,最是舒畅欢乐。
当时我并未想过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什麽,只是一路之上,深感江山秀美、人生苦短,我堂堂大好男儿,将心思尽数托付在绝不可能结果的情感之上,未免可笑。
这样过了些时日,心中的烦闷确实纾解了不少。我有时寻思不如就这样永远不回京,就算少了家中的供养,肩能挑、手能提的,自给自足未必便活不下去,可转念想到这样就无法见到那个人,又是一阵不舍。
关中以内,可称得上天子脚下,按理说士民当较别处殷富,但一路所见,却绝非父亲在贺表中写的那样「玉宇澄清,四海归心」。
层层盘剥,不少农人甘愿自毁家园,入僧籍以至奴籍以逃避赋税;吏治也异常败坏,我帮几个因出身或家境无法入仕的学子出钱买官,毫无阻碍;也在友人口中听说了各地民变群起,几乎令朝廷应接不暇,不过并未亲眼见到。
转眼便近冬至,我在外已经大半年,对他的想念之心日甚。
我知道今生无望,但只要回去,在近处看他一两眼、两三眼,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又或者经过这段时间的分离,再次见到他面,我会发现那邪念只来自我凭空想像,与他本人毫不相干,从此能重新视他如平常兄弟呢。
权衡良久,还是下决心与友人作别,打马回京。


毕竟只是半年多而已,家中一切依旧。五弟是唯一表现出高兴我回家的人,口口声声问著外头的见闻,可惜我没有学得一张伶牙俐齿回来,他不一会儿就悻悻地跑开。
回到自己房里,乳母和原本的贴身侍从端著我最爱吃的点心进来,才没说几句话,就喜极而泣。
看著他们,虽然提醒过自己很多次,这个家里的任何人都只会为利益而相互接近,我心中仍难以抑制地泛出暖意,就算纯粹认为我回来後他们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也不能说居心险恶,更不是错处。
我去见过母亲,她瘦了些。我在外会遣急足捎信回家,不过接到的回信寥寥,且是管家手笔,後来也就懒得多写了。信中曾经提过她身体欠佳,我将寻到的几张对症方子与一些滋补之物一道,交给母亲贴身的仆妇。
她称赞几句,略问了些在外见闻,并没有特别关切的样子。母亲向来端庄持重,这番态度也在意料之中,我不介怀,拣些无关紧要的异乡风物与她说了,坐得一会儿,见她稍露疲态,我便告辞出来。
兄长做太仆寺主事,不过是个閒职,坐班朝觐之事却免不了,与父亲一样,要到傍晚才会从衙署回来。兄长履任虽未久,却也常有同事邀约聚会,那样则更晚一些。
吃了午饭,又在姨娘弟妹们那里转了一圈,有三个到适婚之龄的妹妹,已经许了人家。母亲有一子一女,长女与我同岁而月分稍大,这位大姐与我全不亲近,且在兄长成亲之前便嫁人了。
我心中有鬼,对谁都没有主动问起兄长的事,姨娘们倒是说的最多,内容均不外乎他又迷上哪里的青楼女子。
其实若不是父亲的姬妾们成日里无聊枯坐,只能互相讲些家长里短,这事并不值得说道。兄长的风流,在京城权贵中也算有名,一年前他与恭禄王的郡主完婚,隔了半载,又同日娶进两位吏员家的女儿做妾,如今一妻一妾有孕在身,三下里暂且相安无事。
兄长不曾因这样的齐人之福而满足,婚後夜游的次数并没有减少,差别只在於不需要我帮忙掩饰、从而变得人尽皆知而已。
姨娘们添油加醋的述说中,我听明白他锺情过的女子两只手都数不完,不过最近稍许特别,他执意要娶那女子进门。
也许是因为在觉察到自己心情之前便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对於兄长的风流史,我没有特别的感觉。他好女色,玩著一场又一场的游戏,真心最多只在一瞬,腻了这一个,便再追逐下一个。
那些女人虽也可悲,却好歹曾经拥有他的身体,而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猎豔的对象,这样的绝望与血缘相比,早就算不得什麽。



入夜,按规矩与父亲及兄弟们一同用膳。
一见兄长,我就知道做回普通兄弟的盘算落空。他与记忆中的样子几乎分毫不差,没有好看起来,亦没有更丑,成家之後,多少添了些沉稳,虽然实在有限。他很激动,几乎是冲过来将我抱住。
「你这小子一走这麽久,都没想到回家看看!」他用不至於伤人的力道重重捶我的背,完全是男人之间、兄弟之间的行为。
他一定想不到紧紧回拥住他的弟弟,身体起了怎样悖德的反应。
我在心中安慰自己,若是旁的兄弟出门许久,未必得到这样热情的招呼,所以该觉得满足了。
我是最亲近的兄弟,这就是他能给予的一切,而这还是我从小一点一滴自己挣到的。
按照国公府,或者说京城所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女眷不能上桌,今日是家宴,也就没有那麽拘束,母亲和姨娘们都与儿女同来,一家人足足坐了三大桌。
父亲晚归,没有差人来报在外头吃,我们便只能等他。兄长对我说,父亲常常不回来吃饭,今日是为我接风洗尘,才不管多晚都要到场。
我心想,兄长的圆滑,看来已不需要母亲再调教了。
当父亲落下第一筷时,已经是戌时正了,席间,父亲对我依然冷淡,兄长也亲切如昔。
晚膳安然落幕,父亲自顾自去了书房,等了许久也没有召我去相谈,我不觉得如何,兄长倒有些过意不去,特地将我拉到他家小坐。
成亲之後,恭禄王为女儿女婿在国公府隔壁建了新居,两座宅子间有偏门相通。主人品级所限,这屋子自然没有国公府的大气恢弘,却也雅致精美,与兄长的趣味甚是相合。
兄长带我与三位嫂嫂相见,郡主有娠已经八个多月,孕吐却总不止,身子虚弱,坐不多久即离开,她一走,另外两人也纷纷跟著告退。
「看到了吧?母老虎一只。」兄长垂头丧气地指指内堂方向,「你可要打听仔细了,如果是骄纵出了名的女人,无论父亲母亲怎麽说,也无论妆奁多丰厚,都别应承下来。」
我笑。「各自心中存一分敬意,谅来能够相安无事。」
之前母亲也说起了我的亲事,大约已在物色对象。我们每一个兄弟姐妹的婚事,都会以同样的方式决定,这是从小就明白的。对我来说,即便再好的女人,这一生也只有与她相敬如宾罢了。
兄长眉间打了个结,凑近来仔细端详我。
他带些酒味的鼻息吹拂在我脸上,打量的目光一直梭巡。已许久没有与他这样接触,明知道他没有任何旁的心思,我却禁不住将身体让开了些,手脚全然不知道往哪里摆。
「也没见憔悴啊,你怎麽说话越来越像老头子了?在外头遇到不开心的事?」
「没有,我很好,也结交了不少好朋友,从没那麽热闹过。」我努力将心思摆在回味之前漫游的经历上,想不去看他只有几寸距离的脸,却总按捺不住。
「那麽,」他的嘴角突然弯起了不正经的弧度,我登时心跳如鼓。「是遇到绝代佳人,二郎你落花有意,然而她流水无情?」
虽不中亦不远矣!我勉强撑起笑脸,道:「我这般不知情趣的粗人,自然不及大哥你左右逢源。」
兄长一拍大腿,道:「说对了!你这家伙就是没趣!成天绷著张脸,谁爱看?你啊,只消用这张脸在女人面前那麽一笑,手指都不用勾一勾,包管她们趋之若鹜。」
他终於恢复平常的坐姿,我心中如一方巨石落地,极力忍住去擦额头冷汗的冲动。
「风月场上的事,实在非我所长,大哥莫再笑话我了。」
之後他不断说著那个女人的事情,我只要顺著他的语气附和几声,一场对话便能顺利地持续下去。
我几乎没去听他在说什麽,只是专心看他。
这是一张平凡的年轻男人的脸,神采飞扬时颇有气质,眼睛也还算明亮,纵情女色之人本该脚步虚浮、双眼无神,他身上倒没有这些症状,但却怎样都说不上不好看。
我见过的男男女女,容貌赢过他的数不胜数,其中也有不少曾经向我表示好感,但是没有一个能让我像与他在一起般,只是稍微的接近,不过交换个三言两语,整个胸腔便被不知名的东西充塞。
过於满溢的情绪让我害怕,甚至有哭泣的冲动,想狠狠抱住他,想进入他身体里面,想将他从这个家带走,与我隐姓埋名共度一生,这些妄想每每令我异常兴奋,却也在空幻的幸福到达极致之後,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狼狈与自厌。
「我这回真是栽了,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就算是父亲他们都不答应,我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与她在一起。」
听到耳边有人这样说,我下意识回道:「对,应当如此!」
那是我没有的勇气,我只能羡慕,也或许说话的人所面对的壁垒,不是像我一样山高海深……
恍惚间,对面激动说著什麽的兄长猛地跳起来,冲到面前,握住我的手拼命地摇晃。「就知道只有二郎你会助我!不愧是我最好的弟弟!」
我瞪著他白皙的手怔忡良久,恨不得狠扇自己十几二十个耳光。




「荷吟,这是我常提起的二郎兆安。」
舞蹈不知何时结束,那台上轻灵跃动的女子,此时已经来到我面前。我见过胜於她的美人,想来兄长亦然,风尘堆里拼出声名的女子,容貌还不如气质性情来得重要。兄长扶著她的腰,手指向我这边,眼睛却专注地瞧著心爱之人。
是的,心爱之人,至少眼下如此。
我悚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兄长拥有了这样一张全然不同的面孔,那上头闪耀著期待、愉悦、怜爱,还混合著令人难以忽视的雄性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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