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峙心下骤然生疼,俯下身来,伸出指尖轻轻替她将发丝拨至耳后。 怎的这样伤心? 是因为他么? 因他硬将她困在这里么? 可是悦儿,我怎么能放你走呢? 你若走了,我怎么办…… 睡梦中的夏竹悦仍在流着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泌了出来,汇聚成泪珠儿滚落腮边。 魏峙低头,轻轻将其尽数吻去。 微凉的触感惊醒了夏竹悦,她恍然睁开眼睛,便看见魏峙近在咫尺的脸。 她慌忙起身胡乱地抹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来,“你回来了。” 魏峙心下灼烧般的生疼,他宁愿她向他展露所有的喜怒哀乐,哪怕是痛苦悲伤,也不想她像眼下这般,对着他强颜欢笑。 她给与他的,都是虚假的情绪。 他心下黯然,但又无可奈何。 他无法拆穿她,因为一旦拆穿了她的面具,他的梦境也会随之消散殆尽。 他轻轻揽过她,轻吻着她的发顶,柔声问着:“我带你去放灯好么?” “现在?” “嗯。” 他牵起夏竹悦,握的她的手带她来到院儿后的一片花圃里,繁花似锦,暗香浮动,他命人取来两盏孔明灯,亲手为她点燃。 “为什么忽然要来放灯?中秋还没到日子呢。” 夏竹悦有些茫然。 魏峙望着她,故作认真,“今日放了灯,今日便是中秋。” “胡说八道。” 夏竹悦被他逗乐了,执过灯盏等它充盈热气。 她瞧着手里的灯壁渐渐充盈,忽然说道,“你要许愿吗?我听闻放灯都是要许愿的呢。” 孔明灯橘红的光晕笼着二人对立在花影摇曳之间,魏峙捧着手中的灯盏,阖眸许下了心愿。 夏竹悦也学着他的样子,默默地许愿希望和莫婶子的计划能够一切顺利。 热气盈满了灯罩,两盏孔明灯一前一后地升上了天空,摇摇晃晃地承载着两人的愿望,飞向了天际。 两人并肩站着,抬首望着天空,视线追随着两盏灯渐渐飘远。 夏竹悦没想到魏峙也会信这一套,当真也阖眼许起愿望来,不禁笑着问他,“你是天之骄子,还有什么是你没有的?你许的什么愿望?” 魏峙回首望着她,“我希望,明年也能同你一起放灯。” “……” 夏竹悦的笑意凝在了唇畔。 “还有后年,大后年,往后的岁岁年年。”魏峙揽过她,“都能同你一起放灯。” 夏竹悦黯然垂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并没有什么明年。 也没有什么后年,大后年和往后的岁岁年年。 她前两日便听说蕲州发了匪患,有恶匪占了山头欺男霸女,招兵买马渐成势力,隐隐有揭竿之势。 想必他之前要出的那趟远门便是为了这事儿了,他那时没去,拖延至今匪势大涨,只怕他终究是要去的。 待他一去…… “悦儿。” 魏峙从背后拥着她,握着她的手轻轻唤着。 “嗯?” 她垂首,任他拥着。 似有些犹豫,但他终是不得不开口道:“接了急报,父王命我去一趟蕲州。” “……” “此行凶险,不能带你去,以后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看花儿。” 他俯首在她肩窝里,“或者明年开春了,我再带你去看杜鹃。” 夏竹悦的一颗心,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但她面上仍垂着头,没有做声。 魏峙拥紧她,比任何时候都拥的更紧,轻声问她, “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第35章 疼疼他 他最怕老婆啦 剿匪任务紧急非常,魏峙当夜便要赶赴蕲州。 夏竹悦为他换上戎装轻甲,细细检查了每一个扣环,心中终是有些不安,抬眸望着他,眸中尽是担忧。 魏峙安抚似地冲她笑笑,“没事的,顶多三五日便回来了。” “刀剑无眼,你且当心些。” 她心下酸楚,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心知这一眼之后,便是诀别。 “嗯。” 魏峙应了,揽过她吻了吻她的前额,“等我。” 说罢抓起佩剑,转身出屋与林霄一道远去了。 夏竹悦望着他的身影渐渐出了院门,消失在拐角尽头,方才垂首转身。 只觉的面上有什么划过,暖暖的,痒痒的,她用指尖一抹,才惊觉自己不知怎的竟垂下泪来。 她赶紧用手背抹了,抬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深吸一口气,往西边的排房去了。 趁着夜色,她匆匆小跑着,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但越往西去,眼见着那排低矮的排房越来越近,她的脚步却渐渐缓慢了下来。 但她终究没有停下脚步,想要离开的念头太过强烈,她绝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她轻轻敲开了莫婶子的房门,二人约定好于三日后的凌晨乘菜车离去。 说定了事宜,莫婶子便开始运作起来,去准备联系打点相熟的菜农,而夏竹悦则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魏峙的院儿里。 这两日,她必得装作无事发生,甚至得比往常更加乖顺才是。 她回到院儿里,甫一推开房门,便见外间立着个小丫鬟,着实唬的她心下一阵发颤,不禁问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丫鬟乖巧福身,“世子爷担心您夜里害怕,让咱们来屋里上夜呢,我叫香儿,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唤我便是了。” “……” 又不是没有一个人睡过,害哪门子的怕。 夏竹悦心里门儿清,这是给她安插眼线来了。 他心里,终是不信她的。 心里头虽明白,面上仍旧得装糊涂,夏竹悦和煦笑笑,“难为他想着,那便劳烦你了。” “嗐,瞧您说的,折煞咱们了。” 香儿几步近上前来,“时候不早了,我先伺候您洗漱罢。” “嗯。” 香儿极妥帖地伺候夏竹悦洗漱更衣后,将她引至魏峙榻前。 夏竹悦有些疑惑,“我一向是睡陪床的。” 香儿捂嘴笑笑,略有些羞赧,“陪床就赏给咱们上夜罢,世子爷嘱咐了,往后呀,您就在榻上安置。” “往后?” 夏竹悦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深意。 什么往后?待他回来了,她也睡榻上么? 同他一起? 她心中顾自翻了个白眼儿。 想得美。 但这些闲言碎语并不用同这丫鬟诉说,她面上仍装作欣喜羞怯,顺从地于榻上躺下了。 香儿替她掖好被角,轻轻放下帘幔,熄灭了灯烛,自去隔间陪床上安置了。 屋内归于幽暗寂静,夏竹悦静静地阖上眼睛。 枕畔和被褥间充斥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那是魏峙身上的气息。 锦被柔软地贴合着她的曲线,严丝合缝,仿佛是他爱怜地拥着她一般。 这个认知令夏竹悦脸上一热,睁开眼睛,她伸手轻抚丝滑的锦被,心里想着, 这会子,他恐怕还在披星戴月地赶路吧,夜里寒凉,先前应该替他系那件镶绒的披风才是。 忽地,她惊觉自己竟然在不自觉地思念他,关心他。 她有些害怕,赶紧摇摇头。 一定是成日里照顾他惯了,才会不经意地去关心他身上的琐事。 只是惯了罢了。 一定是的。 她闭上眼睛,逼迫自己甩开脑子里的杂念,这才逐渐昏沉睡去。 之后的两日,香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夏竹悦身侧。 无论她是在屋内闲坐还是在廊下赏花,亦或是在榻上歇午觉,她都必定立在她三步之内。 但她却并不同她说话,只是泥胎木偶一般,尽职尽责地盯着她。 “……” 夏竹悦着实无奈,如此牛皮糖一般,明日出逃的计划岂不要落空? 她搁下手中的闲书,歪倚在坐榻上,上下打量着香儿。 那是个圆圆脸儿的半大小姑娘,模样儿很是可爱,只是那故作一板一眼儿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 夏竹悦冲她招招手,“香儿,你过来呀。” 香儿闻言,赶紧近上前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夏竹悦拉着她与自己一同坐下,笑睨着她,“你怎的都不说话儿,我一个人着实闷的很,咱们说说话儿罢。” “啊?”香儿有些茫然,“说什么?” “说说近日有些什么趣事儿罢,解解闷儿。” “嗯.” 香儿想了想,“那我同您说说李管事吧。” 说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您别瞧李管事在咱们面前威风八面的模样儿,其实呀,他最怕老婆啦。” 香儿朝外瞧了瞧,压低了声音, “前两日他多同丫鬟们开了几个玩笑,就被他老婆活活儿追着打了两条街,鼻子都打歪了,听说今儿都还不能透气儿只能哼哼呢。” “真的啊?哈哈哈……” 夏竹悦忽地想到了李管事歪着鼻子落荒而逃的模样,不禁笑的乐不可支。 “还有还有……” 香儿打开了话匣子,接着一连说了好几个趣事儿,直逗得夏竹悦笑的花枝乱颤。 两个小姑娘笑作一团,瞬间便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香儿望着夏竹悦,忽地开口道,“姑娘,您笑起来真好看。” 夏竹悦笑得开怀,竟也有了逗逗她的兴致,故作不悦,“怎么,我不笑的时候就不好看了么?” 果然唬得香儿急急站起来摆手,都语无伦次了,“不不不不好看,不不,呸!” 她窘迫的小脸儿涨的通红,“好看的好看的,不笑已经很好看了,一笑起来,就.就,就好看死啦!” “哈哈哈哈……” 夏竹悦乐的不能自己,伏在了小几上。 “我.我不会说话,姑娘别怪罪。”香儿有些着急,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怯怯地望着她。 “好啦,我逗你的,哪里便要怪罪你了。” 夏竹悦笑够了,好容易直起身子,忙安慰着香儿,复又拉她坐过来。 香儿这才安下心来,心中觉得同她亲近了几分,她望着夏竹悦绝美的笑颜,忽然说道:“您能不能对着世子爷也这样儿笑?” “嗯?” 夏竹悦唇畔的笑意一僵,渐渐敛去。 “奴婢失言!” 香儿似后知后觉一般,察觉到自己竟说出这般话儿来,急急就要跪伏下去。 夏竹悦忙托住她,“跪我做什么。” 她拉起香儿,很是和煦,“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香儿踌躇了片刻,终是一狠心,开了口, “世子爷近日心中烦闷,但他每每见着您,都好脾气地哄着您,可您待他却连个好脸子都没有……” “怎的没有好脸子了,我待他还不够温柔小意么?” 夏竹悦有些诧异, “哪次我见着他不是笑脸相迎的?” 香儿撇撇嘴,小声嘟囔着, “咱们做奴才的,最会看脸色了,您对着世子的笑容,虚的很,才不是方才那种打心眼儿里笑出来的呢。” “……” 夏竹悦被踩到了痛脚,一时间竟无话反驳。 香儿继续说道:“既咱们都能瞧出来,世子爷是何样儿聪颖人物,自然也瞧得出来,不过是由着您罢了。” 一番话点醒了夏竹悦,她心下惊凉一片。 是了,魏峙身处高位,见识过多少腌臜手段,经历过多少阴谋诡计。 她这点儿自作聪明的小伎俩,他又如何会看不透呢。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做戏,在假装爱他…… 她忽地颓靠在小几上,似失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姑娘,求您多疼疼世子爷罢。” “别说了。” 夏竹悦蹙起眉头,“这些话,是他教你说的?” 香儿连忙摆手,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不是的,是咱们远远瞧着世子爷心里实在是辛苦,自己说的,您别多心。” “他有什么苦的。” 夏竹悦有些落寞地撇过头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试图平缓心绪, “他贵为南平王世子,要什么没有。” “您怕是不晓得。”香儿叹息一声,“世子爷的好友珉世子没了,他为此很是失意呢。” “也是位世子么?病逝了?” 夏竹悦暗暗回想,近日他确实心情很是低落,只是自己百般敷衍,并未去关心过他,竟对他的心事一无所知。 “这.” 香儿有些踌躇,四下环顾了一番,凑近夏竹悦耳畔, “本不该说的,但求您多疼疼世子爷罢,听闻那位珉世子爱上了一位岐国女子,原本只斩了那女子,世子可保的,可是珉世子生死不舍,惨遭连累,竟一同殉了。” 砰—— 夏竹悦闻言骇然,失手跌了手中的茶盏。 茶盏跌落在小几上,摔成了两半儿,冒着热气儿的茶水淌了下来,滚落在她的裙摆上。 “姑娘仔细烫着!” 香儿急急拉起她,抽出帕子躬身去揩她身上的茶渍,“都怪我,没得同您瞎说,吓着您了。” 夏竹悦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呐呐问道: “所以,哪怕是世子之尊,也会被岐人连累致死吗?”
第36章 长久时 朝着心之所向飞奔而去…… 香儿见她如此,不禁自责自己多嘴,奈何嘴巴笨,不知如何劝慰她才好,只得先去收拾小几上的残片,免得伤着夏竹悦。 夏竹悦立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在这寂寥的秋日里,显得分外孤清。 香儿拾掇了残局,取了见外裳与她披上,有些忐忑地望着她,“天儿凉了,姑娘仔细受寒。” 见夏竹悦没理她,又关切问道,“姑娘是不是乏了?我伺候您歇午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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