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好,您稍等。” 小丫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她愿意吃东西了,还是很欣喜的,赶忙儿转身去预备了。 不消片刻圆桌上便摆满了各种清粥小菜,糕点佳肴和滋补汤品,样式之多,直教她后悔方才将话说得太满。 这便是再有十个她,也是万万吃不下的。 无奈之下,她只得每样儿都意思意思尝了尝,独独将那盅金丝雪燕吃了个干净。 “呐。” 她将炖盅斜托起来给小丫鬟看,“你且告诉世子爷,我全吃干净了,多谢他关怀。” 小丫鬟欣喜应了,接过炖盅,转身收拾台面。 夏竹悦瞧着她,开口试探道:“吃的有些撑了,挺难受的,我想出去走走。” “这……” 小丫鬟为难地蹙起眉头,四下环顾了一番,“您就在屋里走走罢,我替您再点两盏灯蜡。” “屋里太闷了。”她故作忧虑。 “那我先把门略敞敞,换换气,一会儿走时再关。” 说罢小丫鬟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开了巴掌宽的门缝儿。 “……” 夏竹悦着实无可奈何,也省了再费口舌,心想若是同她说不走远,只在院儿里走走,看这情形,定也是没戏的,不由地塌下肩膀,瘪起小嘴儿歪倚在桌上。 小丫鬟见她如此丧气,有些赧然,垂首一边收拾碗碟一边找补着, “实在是咱们做不了主,若是您出了这房门,咱们都要跟着遭殃呢,您切勿怪罪。” 夏竹悦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也怪不着她,只是心中实在郁闷,把头伏在桌上,没说话。 小丫鬟讪讪地,恭谨小意地望着她,“您且先歇歇,我就在外头值夜,有什么吩咐您便唤我。” “嗯。” 夏竹悦有气无力地应了。 小丫鬟拾掇完,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夏竹悦在桌上伏了良久,周遭寂静极了,唯余一盏幽暗烛火陪着她。 烛泪流下来在烛台上堆成了一小堆,烛芯裸的太长了,引的火苗儿突突跳着。 她没有执剪子去绞它,因为这寒夜实在是太静了,唯有这跳动的火苗儿是世间唯一的动静一般。 她望久了烛火,越发觉得烛火照耀不到的角落里甚为幽暗,令她觉得憋闷的慌。 她起身想要推开窗扇透透气儿,站起身才恍然想起。 窗子早已被钉死了,透哪门子气儿。 她凄然一笑,坐回了原处。 静静坐了良久,烛尽火灭,一切归于幽暗,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魏峙再来时,已是十数天之后。 这些日子里,她极尽配合,无论他嘱丫鬟送什么来,她都欣然接受。 无论是补品吃食,还是衣裙珠钗,她都一并笑纳,甜甜地让丫鬟回去道谢。 在一个初夏的晌午,魏峙推开了近乡情怯,久久不敢推开的门扇。 他害怕她一见到他,又会说出那些令他失去自制力的话语。 他不想再听到那些话,也不知道自己再次听到时究竟会作出怎样的疯狂举动。 他不想伤害她,也不能放她走,他只能困住自己,克制自己不来见她。 因为他不知道,再次见到她,会是怎样的情形。 然而,当他轻轻推开门扇,他仍是后悔没能够早些来见她。 门窗都钉着木板,导致白日里屋内也甚为幽暗。 她着一身银红散花儿裙半坐在坐榻上,裙摆散开在榻沿儿,似一朵娇嫩欲滴的花朵儿。 她就着一盏灯烛,伏在小几上描着花样儿,门缝里透进的阳光直直打在她身上,仿佛一切都堕入幽暗,唯余她置身光明。 听见动静,夏竹悦转过头来,抬眸朝他盈盈一笑,眸子亮晶晶地亲昵唤着,“魏峙,你回来啦。” 似被击中了一般,他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还未待他作出反应,夏竹悦已然起身来到他身边,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关切问着,“日头晒不晒?天儿要热起来了,快先喝杯茶水罢。” 说着将他拉到坐榻上坐了,斟了杯茶水捧给他,挨着他坐下,笑吟吟地望着他,“喝罢。” “……” 欣喜是真的。 受宠若惊是真的。 但疑虑顾忌也是真的。 这般家常的画面,是他曾肖想过许多遍的情景。 疲惫归来时,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问上一句,你累不累,渴不渴。 甫一进屋时她这般迎上来,他确实生出过一阵狂喜,但狂喜过后,理智告诉他,她怎会忽然转了性子,多半仍是在做戏。 他轻抿了一口,搁下茶盏,俯首看着她,“今日怎的转了性子,不恼我了么?” 夏竹悦垂眸,稳了稳心神。 她自知美貌,如今褪了丫鬟装束,特意稍作打扮装饰了一番,更是明艳动人。 待到酝酿好情绪,有六七成把握一击必中了,她盈盈抬眸,含情脉脉地望向他。 秋水一般的眸子里,似含了万语千言,如泣如诉。 魏峙眸中不自觉地透出了一丝柔情,羽睫微颤。 她见一击得手,连忙趁胜追击,挽着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她怕眼神出卖自己,装作羞怯地略垂下头,轻声诉说着, “我本就倾慕于你,只是自觉身份卑微,不敢同你在一起罢了。” “这便是你要离开我的理由?” 魏峙声音冷冷的,并不相信她的话。 夏竹悦瘪起小嘴儿,有些委屈似的,“自然不是。” 她用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冰凉的珠花儿滑过他的脖颈,凉丝丝的,发间幽香充盈在他鼻息之间。 她有些委屈似的嘟囔着:“只是我越同你亲近,越发对你生了小心思,只想独占着你,不想让旁人分了去。” 她抬起头,半嗔半怪,“我一想到你日后要娶正妃,还要娶一堆妾室,便难受的紧,万一又来个四夫人那样儿的,我还有命没有?” 她装作气恼,推开他背过身去,“还不如趁陷得不深,趁早离了你去,省的以后没完没了闹心。” 一番半真半假的情话儿让她演绎的惟妙惟肖,真真挠的魏峙心中忽上忽下的难受。 他拉过夏竹悦,“我怎会娶一堆妾室,你平白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哼!” 夏竹悦傲娇地甩开他的手,“男人都会,我爹爹会,你爹爹会,你自然也跑不了。” “胡说。” 魏峙哭笑不得,“我定然不会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鬼才信你呢。” 她嘟着小嘴儿,耍小性子的模样也十分可人。 魏峙忍不住将她拉过来拥入怀中,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儿,轻斥着:“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就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么,若我不纳妾,你还会离开我么?” 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 这是取得他信任的关键时刻,她脑中飞速筛选了数个答案,终是答了个最稳妥的, “看你表现罢。” “嗯?” 魏峙愣了一瞬,“什么表现?” 夏竹悦晃晃脑袋,手指轻敲着他的手背, “这几日我想通了,你虽未过来,却处处关怀照拂我,我伤着你也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确是真心待我的。” 她回眸俏生生地笑笑,“如今你也允诺不会纳妾,那我且先不走了罢。” 说着她眉头一蹙,似想起什么烦恼的事儿一般,“若是日后你仍是纳了妾,我还是要走的。” 魏峙听了这话,伸手揽紧她,“不会。” “那好罢。” 她笑的娇俏,“且信了你的鬼话。” 魏峙叹息一声,略显怅然地问她,“你方才说,倾慕于我,是真的么?” 夏竹悦想了想,不能再同他许下什么实质性诺言了,于是略委屈地望着他, “我为了你性命都不要了,你还问这话,着实令人伤心。” 说着便红了眼眶,眼见着就要蓄出泪花儿来。 魏峙心下一痛,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俯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夏竹悦轻轻忸怩了一下,含羞带怯地,魏峙见了,只觉更加动情,不禁向下移去,预备索取更多。 夏竹悦赶紧别过脸儿去,怯怯地唤了声,“别.我害怕。” 惹人怜爱的娇怯瞬间唤回了魏峙的理智,他暗悔自己上次那般待她,竟令她怕了自己的亲近。 他不忍再迫她,暗自压下欲念,只是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气息。 罢了。 即便是在骗他。 他也仍然贪恋着这份柔情。 只要她不离开他,便任她演下去罢。 他看着她的笑颜,心里有些酸涩,有些疼痛,似有无数细密尖锐的针尖儿在不停地戳着他心尖儿上最柔软的地方。 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起码她还对他笑着,而不是哭喊着要离开他。 他相信只要她不离开他,总有一天,他会令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随着夏竹悦的这一番表白,魏峙待她似乎又回到了她受伤前的模样。 他又住回了自己院儿里,同夏竹悦还和之前一样,由她伺候着他近身的事儿。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一切似乎同从前一样,但拆去木板后留下的钉孔却仿佛在昭示着,一切同从前又不一样了。 他们会如同共处了十多年的夫妻一般,晨起为夫君洗漱更衣,梳发盘发髻。 他还偶尔会执笔为她添添娥眉,添添乐趣。 她也会在每个日落西山的时候,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待他归来同桌而食,甚至有时还会亲自下厨炒两个拿手小菜陪他饮上两杯。 虽然他时常也会在花前月下揽着她亲昵一番,却待她极为尊重,若是她不愿,他便不会越雷池一步。 这段时光,是魏峙数年来最最温情的片段,他深深沉溺其中,甚至差点儿信以为真。 虽然每每午夜梦回,他都明白她并未接受自己,也时常瞧出她拙劣的演技,但他却不愿醒来,宁愿长醉在其中。 毕竟,只要他不肯醒来,这个梦境便不会消散,不是么。 夏日渐渐尽了,叶落纷纷,萧瑟的秋季要来了。 夏竹悦衣衫单薄,立在窗畔,略惆怅地望着日头。 日头再稍稍倾斜一些,魏峙便要回来了。 这几个月以来,魏峙每每出门,当夜必定回来,一丝空隙都没让她逮着。 她着实烦恼,他怎么这么闲?都不用去远处办事的吗,年纪轻轻不去奋斗天天往家里钻不太好罢。 她正盘算着一会儿得劝劝他事业为重,魏峙便远远地进了院儿门,向她走来了。 夏竹悦赶紧挤了个笑容,转身迎了出去。 “怎的回来的这样早?今天不忙么?” 她替他解下披风,挽在臂弯里轻轻弹了弹浮尘,随口问着。 “想你了,便提前回来了。” 他揽过她,轻轻落下一吻,“你想我了么?” “呵.” 夏竹悦尴尬笑笑,“想。”想你别回来。 魏峙忽地从袖中掏出一支振翅欲飞的掐丝珐琅蝴蝶珠钗,簪到她髻上,轻轻拿指尖儿一碰,蝴蝶的翅膀便颤巍巍地扇动起来,华光流转,精致非常。 他很满意,“嗯,很衬你。” 夏竹悦伸手摸了摸,有些茫然,“哪里来的?怎的忽然给我这个。” 魏峙不以为意地笑笑,一边往屋里走去,瞧瞧她今日给自己预备的菜色,一边随口解释着: “方才盘点进贡的清单,这支最好,宫里头还没有呢,我先给你截胡一支来。” “啊?” 夏竹悦深感不安,赶紧摘下来,“这不太好罢。” 魏峙冲她安慰笑笑,“那你喜欢么?” 蝴蝶珠钗确实巧夺天工瑰丽异常,她点点头,“喜欢是喜欢,但……” “你喜欢就是好。” 他从容拿过她手中的蝴蝶珠钗,复又为她簪上,“你戴的起。” 说罢拉过她一同坐下,“用膳罢。” 一顿饭吃的夏竹悦惴惴不安,用完膳魏峙去了书房,夏竹悦便取了珠钗收进妆匣里。 如此贵重的贡品,宫里头都还没有呢,她若戴在头上招摇过市岂不惹祸上身。 真真儿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何不食肉糜。 她嘟囔着略整理了衣裙,便去膳房看看替他煲的参汤如何了,预备给他往书房送去。 才刚出得院儿门没走多远,树下一个轻扫落叶的老嫂子抬头望了她一眼,惊愕半晌,忽然唤道:“芸莺?” 夏竹悦瞬间止住了脚步。
第34章 好不好 今年,明年,岁岁年年 夏竹悦蓦然回首,望向那位老嫂子。 老嫂子眸中惊疑不定,顾自又将她细细看了一遍,犹是不敢确定。 夏竹悦朝她近前几步,老嫂子这才看得分明,有些歉然地笑笑, “抱歉,我老眼昏花认错人了,扰了姑娘。” “是么。” “是。” 老嫂子点点头,“你与我的一位故人颇为相像,只是你太年轻了,不可能是她。” “那你的那位故人,是你的什么人?”夏竹悦闲聊似的,随口问着。 老嫂子一愣,咧嘴笑了笑,笑得有些酸楚,继而垂下头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陈年旧事罢了,不提了。” 夏竹悦欲要再问,又一时摸不清她的底细,不敢轻易交底,便也只是笑笑作罢,继续往膳房走去。 去到膳房里,参汤煲的正是时候儿,浓淡合宜,她亲尝了尝,拿食盒装了,又拣了两样儿清爽的点心一并装上,提着欲往书房去。 小丫鬟上前欲帮她提,她婉言拒了,如今这些微末小事,都须得她亲自做来才方显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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