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微微变色。 他道:“那小姑娘和颜九变是一伙的…他还未走,在这附近。” 三娘急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放阿药走?” 金乌咳了一阵,道。“她又不是候天楼的人…倒也没有要除她的必要,何况…我早料到了颜九变动作,彭门此处有……” “有甚么?”三娘急切地问,却见金乌神色微变,额上冷汗涔涔,一点点弯下腰去。 他旋即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喘不过气、似是要将脏腑呕出般。松开手时却见满手猩红,血珠自指缝间一滴滴往下淌,金乌看得呆了,刚想说话,口中却先已涌出血来。 这回的毒发之痛来得格外汹涌,似是坠到刀山刃笼里,浑身被扎得千疮百孔。 三娘呼吸一窒,唤道:“你…你还好么?”他却已先倒了下来,先时身子还在不断起伏,颤抖着咳出些血沫来,后来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一动不动了。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金乌,伸手碰了碰。“五哥哥?”未听见他答话。于是她将手圈在嘴边,凑近他耳边悠悠喊道:“五——哥——哥。” 三娘扳过金乌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血珠滑到手心里,轻轻一攥就碎成一片鲜红。 她的嘴角忽而颤抖地划出深深笑容,似是预料之中,却又极为欢愉。只听她轻声唤道,“五哥哥…金五……少楼主?” 确认这人的确是昏死过去后,女孩伸手抚上脸颊,揉弄片刻,竟搓下张人皮面具来。 那张面具下的面容不是左三娘,而是张残忍微笑着的脸。颜九变把面具扔到一旁,弯着身子饶有兴致地盯着昏迷中的金乌。 “晚了一步。”颜九变喃喃道,不由得皱眉,“唉,若是在你醒着时下手,那是最好。在睡梦里遭千刀万剐,实在失趣不少。” 他一路跟着阿药,早知道他们暂住何处,因此他逼问阿药不过是在杀她之前的戏耍,在那之后一直伺机下手。而现在他的机会来了。左三娘似乎忙着在东厨讨个地儿煎药,他记得她的面容,改扮成她的模样自然不在话下。 他最怕的是金乌能识破自己伪装,不过今夜巧得天公相助,正是一相一味毒发之时。于是在混乱疼痛间金乌倒也没看出这“三娘”是由他假扮。 这人身为黑衣罗刹时总是以凌厉至极的眼神盯着自己,现在却只是毫无生气地垂着脑袋,两眼紧阖,像个安静的瓷人儿。颜九变站了一会儿,伸手触上了金乌的脸颊,手指缓缓游弋。他仿黑衣罗刹哪里都仿得像,但不知怎的左楼主就是能看穿他二人间区别。 颜九变漠然地看着那张脸,抽了匕首来贴在金乌脸颊边,似是在想要从哪里割起好。是剥了这张教他又爱又恨的面皮,还是剜了那对锋利如刀的眼?那总吐出尖刺言语的嘴也可恨至极,割了也成。他有些犯难了,此时目光却落到了金乌眼角。 那上面有一道刀疤。而能在两年前的金五脸上留下伤疤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位。 颜九变怔怔地望了许久,忽而意识到自有了这道疤后,金乌就与其余刺客们迥异了。他放下匕首,转而攫住了金乌的脖颈,缓缓收紧。皮肤还是滚烫的,淡青的脉络微微凸起。 “我要杀你啦,少楼主。”他带着天真而迷惘的表情道。 耳边传来大堂内的欢言笑语,商贾脚夫醉醺醺的划拳声四起。此处是后堂,伙计暂且不会来,就是他要在这里分尸金乌恐怕也不会有人发觉。 但他又觉得有些不满,如此轻易杀得此人未免过于无趣。颜九变松开钳着那人脖颈的手,留下五道发红的指印。他起身将身上红罗裙撕了,露出漆黑衣装来。做罢这一切,他用靴尖踢了踢金乌。“起来,少楼主。” 金乌却无甚动静,蜷在地上似是死了一般。于是颜九变重重踏了他脊梁骨一脚,“你不是向来自负么?不是傲得从不肯低头么?娘的,你就甘心如此被人踩在脚底?”一股无名火忽地涌上心头,颜九变猛地揪起他后领,摔在楠木桌腿上,“睁眼!我要让你看到是我来亲手取你性命!” 可金乌却未睁眼,也没醒过来,前襟上留着一片渐渐变深的血迹,一副气息奄奄、行将就木的模样。 颜九变一脚踢翻了他,用革靴踏着金乌的脑袋,发狠地往地上碾。直到靴底似是响起了骨头细微的咯嚓声,他才倏地停下。 “我这是觉得乏味了么?”他自言自语道。“确实,折腾个病痨鬼的确没甚么有意思之处。我要杀的是黑衣罗刹,是那个能凭一己之力倾覆江湖榜前十的恶鬼,现在这个病秧子连个走堂伙计都能随手捻死。” 他忽而有些不想杀金乌了。但心思险恶如他,下作法子可是信手拈来。颜九变忽而灵光一现,他要让此人生不如死,然后再在苦痛折磨里慢慢死去。 于是他想了想,把罗裙撕成一条一条儿的,扯着金乌的手腕把人拖到柱边,一边手与石柱捆在一起。金乌垂着脑袋,血珠顺着下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整个人像是抽了骨头般软软地倚在柱上。 待做罢一切,颜九变往麻索椅上舒服地靠去。他望着月影,心里算着时刻。他在等一人,而只有这人到了,他那毒计才能起效。此时的他心满意足,不由得笑着喃喃道。“…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 排版在慢慢调整嗝,工程量有点大…(泣
第84章 (四十四)一心付一人 左三娘捧着碗药从灶屋里出来。树影婆娑,枝叶在月光下摇落一地浅淡的阴影。清风里挟着阵阵虫鸣,微凉似水。挑夫接客们在前堂里把酒言欢,声音隔着块帘布,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遥远。 她刚想转身往后堂里走,一个堂倌风风火火地提着柏木桶冲过来了,撞了她胳膊一下,险些让她洒了碗中汤药。 还未等三娘皱眉开口,那堂倌已如连珠炮般道起歉来。“对不住对不住,您还好么?瞧您未倒,我两腿也绷得笔直,那便是没事啦。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多谢多谢。” 三娘听得愣神,堂倌见她困惑,跳着脚着急道,“小二吩咐我来打两桶水,有个怪客牵了头怪马来,一口能吞一缸水。人怪马也怪,姑娘你说这怪不怪?我要是他,就给那马起名叫‘河马’。” “是么?”三娘只是怔怔地点头,此时那堂倌上下看了她一周,诧异道,“姑娘,你怎地换了衣裳?” “你这话甚么意思?”三娘蹙眉,“平白盯着姑娘家衣裳,还管得宽,我若是换了衵服肚兜儿都得禀报你么?” 堂倌却松了手里提梁,仔细地绕着她打转。“咱们记客的,客官要碟里花毛几粒、肘子几多都掂得清清楚楚,不然得挨账房教训。哎,我记得姑娘你方才着小袖褙子,滚金边红罗裙,梳个扁挑心髻,头戴玉宝花儿,还与账房问了许久话。” “我…我方才都在灶屋里与你们那胖厨子借锅煎药用,怎么就跑去与账房说闲话去了?”三娘恼怒道,“胡言乱语要遭报的!” 堂倌拉长了脸道。“我赶着打水去,没那空隙胡说八道!说的是实话,自然也不怕遭报。你不是喋喋不休,在账房那儿对每间住客刨根问底么?唉,我得走啦,火烧屁股啦!” 他急冲冲地说完这话,便又用胳膊夹着桶跑往远处水井去了,只余三娘站在原地发愣。 三娘想:我方才都在灶屋里,怎地又来了第二个“左三娘”?她愈想愈不安,扭头往大堂里走去。 账房先生正在打着算盘,眼皮耷拉,烛光映得他脸上细纹深邃,似块瘦削干瘪的木头。见三娘走来,他先是漫不经心地抬首望了一眼,旋即两眼发直,满面细纹似是惊遽地跳起:“你这胡闹精,怎地又来了?” “甚么又来了?这是我今夜第一次与你打照面。”三娘皱眉道。 账房横眉冷面:“你说甚么忘了住哪间稍房,问东问西,又硬是抢名簿来比来对去,想不记得你这肆意胡为的小姑娘都不得!” 平白遭训斥一通,三娘立刻撅起了嘴道,“我哪儿有闲情与你抢簿子?何况自个住哪间房怎地记不清,犯得着来问你这老朽木?” 账房先生眉毛发抖:“好,好,你若记不得,我来讲与你听。你拿了张凶小子的画像往我这儿寻人,还道若寻不到此人,便将候天楼恶鬼引来屠尽一店人。如此歹毒心思,若不是看你交纳银钱,我又怎会留你这小女娃在此!” 三娘脸色微白,声音减弱:“我…我未说过这话。” “你怎未说过?”账房怒道,“你瞧了名簿几遍,又逮了几人细细盘问,听了东面稍房里的人名后总算两眼一亮,喜上眉梢,口中念念有词道‘金乌,金乌…原来现时是叫这个名字。’” 倏时间,三娘的心如坠冰窟。她明白了,就在自己转身去灶房时有人冒用自己名头与旁人打交道。而能轻易改易容颜、又对自己样貌如此熟稔的人恐怕只有一位。 “…是颜九变。”她喃喃道,忽而双膝发软。 候天楼护法,冒用黑衣罗刹之名四处屠戮之人。 她眼前发昏,心上似是挂了枚钩子,又痛又沉。她想到了金乌,心里更是发慌:那人近几日毒发,身子不好,虚弱得站不住脚,又怎提的起剑来迎敌? 左三娘拧头就往后堂里跑,神色惊惧匆忙,让方想厉声训斥的账房先生摸不着头脑,只讪讪道:“现在的女娃子可真不讲礼,话听半截,理半截都不认……” 药碗中汤药摇晃,在她香色袄子上洇开一片浅浅褐色。三娘走得急,心却更急,她愈想愈是胆战心惊。猛然间,似是有道惊雷在头顶炸开,她这些日子为解毒而茶饭不思,睡不安寝,头脑浑噩,此时却突然清明。 一阵恶寒飞速蹿上了脊背,三娘霎那间胆寒发竖。 她想起去阿罗汉寺时演心曾与她说:寺中古籍前几日方有芍药姑娘整理过。而她翻到的那医治一相一味的方子有涂抹痕迹,仔细想来那墨迹似是新近所添—— 有人在她翻阅前改了那方子! 三娘脚步一顿,怔怔地停了下来。病坊中人虽多,却多是卧床不起的重患之人,三娘平日里替他们包扎上药,自然懂得他们伤势。演心平日也将药房门妥善锁好,将钥匙收在身边。只有她与芍药姑娘来时,演心才会开门。 她想起芍药,那是个有着如花儿般浓烈美貌,却又清纯朴实的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却已成了家、有了女儿。小名…似乎叫阿药。 一股突如其来的寒风如箭般穿过红漆杉木门,掀起画帘,无情地扑在她身上。左三娘的心完全坠下去了,她觉得脚底连着道深渊,整个人在往下掉。但后来发觉原来是她腿脚发软,连站直的气力也没有了。 她拈起布帘一角,厚布帘子是天青色的,上边绣着秋海棠,在烛光里一晃一晃,黯淡得似是要枯萎一般。帘外却很亮,一轮银盘森冷地悬在天际,银白的月光甚而有些刺目,厢房外四角悬着的灯笼是白纸糊的,漫散出幽莹惨光。 三娘端着药碗迈出了一步。这一步沉重,像是鞋履里灌满了沙石。风很冷,她浑身的血液也凉得可怖。 后堂中央摆着张楠木长桌,被云雷青釉盆围起。山草郁葱的影子似几团浓厚的墨,在夜色里显得阴森。影子里似乎有着发白的月影,三娘走近去看,才发现是碎裂的白瓷,像雪片般星点布在地上。 有人忽而在她面前阴险却快活地笑。“三小姐,你在找谁?找他,还是找我?” 阴影里似是忽地浮现出一张鬼面,在黑漆漆的夜里惨白得吓人。那张脸五官齐整,却要比恶鬼狞厉。 青云拨散,月光下的一切显得愈发明晃。颜九变撑着下巴,两腿叠着舒服地跷在长桌上。他的眼睛幽黑,宛如两个深洞。 他身后是条石柱,石櫍上靠着一人,那人一边手被绸布条束起。若不是有这红绸条提着,此人恐怕已瘫软在地。三娘见到那人锦衣上的血迹,顿时骇然,失声道:“…五哥哥!” 颜九变在把玩着短刀,刃锋泛出如坚冰般的寒芒:“我听说少楼主因一相一味而形销骨立,本来不信,今夜见了却果然如此。”他跳起来,踱步至金乌身旁,眼神阴冷。“可笑。我两年来恨之入骨的人竟然孱弱如蝼蚁,像这样躺在此处任我宰杀。” 他抓起金乌那只被缚在柱上的手,猛一使劲,竟硬生生折了。三娘听得耳边传来咯嚓的清脆声响,两肩一抖,面无血色。然而即便是被颜九变折了胳膊,金乌依旧两眼紧闭,只是眉头拧在一块儿,从牙关间无意识地泻出几道微弱的呻/吟。 “你…你别动他。”三娘连连摇头,几乎站不稳脚跟。“你要作甚么?你若是要杀我,就把我的命取走。”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颜九变转着匕首,忽而握住了,“我要杀他是如此轻易之事。两年前的黑衣罗刹的确能一手遮天,与玉白刀客比肩。擎风掌黄默未能杀他,国手过文年杀不了他,就连玉求瑕也没法斩下他头颅。可此时我只需一把短刀,轻轻一划,便能了结他性命。” 他微笑着将刀刃按在金乌肩头,回头望向三娘:“三小姐,你可知我们刺客是怎么拷问人的?短痛不胜长痛,要一点点把人剁成肉末,从脚到头,从四端至躯干。下刀时也切忌疾、狠、力,而是像这样…” 颜九变慢慢地按着刀脊,刀刃没入衣衫,渐渐刺入皮肉里,初时渗出点血珠,可后来刀身上便蜿蜒开几条血舌,游到槽里,一滴滴往下淌。 尚在昏迷中的金乌颤抖起来,喘着气不安分地要挣脱,可颜九变却毫不留情地按着他的肩,一点点把刀刃送进他身体里。圆领边漫开了血花,腰线袄子变了色,在月光下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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