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孟嫔寝殿到紫宸殿的路不算上。沈意远却没有用轿撵,步行前去。周杳杳与他,始终保持着一步半的距离,走在他的身后。 始终不曾离他太近,也不曾与他并肩。 “一场旧梦,始终难求。”沈意远一声长叹。 他回头,周杳杳便立刻顿了步子。两人皆是一怔,他自嘲的笑说道:“终究是朕伤你至深,才会让你在一怒之下便转而追随陆景行么?朕当初千方百计的想要娶你过门,不是为你周国公府的势力,独为你一人而已。” 沈意远此番是真心之言。某日夜,大梦一场。他忽然恍悟自己是爱上了这个小姑娘。他与徐娩言道,是因国公府权势。 实则,那是国公府于他已经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再无实质性的影响。 不知为何,小姑娘却避他如洪水猛兽。 “经年旧事,光阴流沙早已在指缝方寸之间流失。臣妇已有归宿之地,已有所念之人。天涯甚远,圣上珍重。” 周杳杳淡淡道。 恰时小巧的花落在她的发髻之上。 ... 入了紫宸殿,沈意远坐于龙椅之上。 小太监搬来了把椅子,让周杳杳能够坐下。小太监兀自退下。 此时夜已深了。 “你与景行果真是伉俪情深,心有灵犀。”沈意远感叹道:“景行查到,黄州瘟疫,是有人刻意为之。且随行的人中也出了奸细。” “所以他才策划这一出假死,意在继续调查瘟疫的源头。” 沈意远忽而一笑,说道:“是朕考虑欠妥,让夫人忧心了。” 他不再唤周杳杳的名字,而是改换了夫人。 霎时,周杳杳心中的一口气才舒缓了下来。热泪盈眶,眼眶红红的。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陆景行不会死。 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离去呢。 他不会舍得舍下周杳杳和孩子的,永远不会。 “他何时归来?”周杳杳发问。她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沈意远如实答道:“待到事情了结之后,景行自会回来。夫人只需好好养胎,不必太过忧心。心气郁结,对腹中胎儿终归是不好的。” “谢圣上。”周杳杳行大礼。沈意远默然,起身将她扶了起来。目光交汇之处,再无往昔风月。一双眸子红红的,另一双却是如墨玉冰冷。 周杳杳安心了许多。 她垂眸,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圣上一生逆水行舟,可曾有悔。” 沈意远这个皇帝之位坐的并不算舒心,徐娩离世,太后避世,沈乔下落不明。他至亲至爱之人。没一个能宽慰他,抚慰他。 陆景行似暖玉,外冷内热。 沈意远却如同墨玉一般,似乎通透,可又彻骨冰冷。 “自然有悔。沈听澜自戕于温泉山庄,此一悔。至父皇临终之前,未曾懂他心意,此二悔。未能把握好你,此三悔。” 此三悔,真真切切。 “一生逆水行舟,执念太过。”周杳杳大胆道。 春风卷帘,这里春风也吹不彻。 听及周杳杳说他执念太过,沈意远不怒反笑:“执念太过之人,往往不得善终---”他声音渐歇:“夫人这是在诅咒朕不得好死吗?” “臣妇绝无此意。”她眉目清隽。 “罢了罢了。陆景行虽与朕大道不同,他是懂朕之人。顾君复是第二人。而夫人是第三人。大胆直言之人,朕不会怪罪。” 沈意远眉目染了倦色,再也不复从前的花间少年。 尘霜满面。 思及此,周杳杳索性把想问之事一并问了:“圣上打算将暮晨如何。他是故太子与太子妃的骨肉,身份尴尬。却成为了大昭的大皇子。” 这出戏,又该如何收场。 “沈暮晨天资聪慧。作为储君,也名正言顺。”沈意远毫无保留,完完全全的向周杳杳倾吐了他的真心话。 沈暮晨的夫子其实是他精心挑选过的,目的就是将他培养成下一任的储君。 这孩子也着实聪慧好学,不负所望。 周杳杳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竟忘了言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这样的沈意远就像个陌生人。也不知如此去评价他的好坏,去评价对错。 “暮晨心性纯良,臣妇替夫郎替阿姐谢圣上隆恩。” 党争本就是无情的,沈听澜自戕而死,一部分也是由于他的性格缺陷。并不适合这个储君之位。而害的陆景亭自尽的徐娩已经陨了命。 倒不知如何去论及这些旧事了。 她当初宽慰陆景行: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她想,她可能不会告诉沈暮晨过往种种真相。这样的生活,对于沈暮晨来说或许是更好的。身上有了背负,人生的路可能就会偏离原来的轨道。 沈意远畅快的笑了,这样明朗的笑声在他的身上并不多见。 “这一生悔恨尤多,剩下的朕会用余生偿还。非要这大昭海晏河清,成就出一片太平盛世之后,朕才肯闭眼,才肯去见父皇和皇兄。” 周杳杳眸色不辨:“臣妇愿圣上,得偿所愿。”
第52章 一室寂静, 龙涎香的味儿蔓延四野。 沈意远也曾有一时间的失神,怅然若失的滋味他已习惯了。从他登上帝位起, 他自认自己是殚精竭虑的好皇帝,所思所想皆是为大昭社稷安稳。 眼下尚有黄州疫疾未解决,他迟迟不能安心。 各个地方的安置灾民与赈济,日日早朝之上便在商榷。 “去江南罢。”沈意远笑着开口。 黄州瘟疫蔓延,昨日他便得了线报。有身染瘟疫的黄州本地人,被一艘客船挟带到了盛京城。盛京城也不再是安全之地了。 从昨日接到线报起,沈意远便派了隐卫暗中查探, 到现在依旧收获不大。 足以证明隐匿手段之高。 周杳杳淡然垂眸:“当今,江南也未必是安稳之地。” 她能够理解沈意远的用意, 江南毕竟是水乡, 离黄州离盛京都有一段距离。若非当真是控制不住了, 瘟疫不会传播到那里去。 “那儿对你腹中的孩子好。”沈意远凤眼微眯。 似是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周杳杳考虑,他清楚腹中的孩子是周杳杳的软肋。 周杳杳走出紫宸殿的时候,月色如水。一轮圆圆的月亮正挂在寂寂夜空之上,傍近它的是几颗星子。交相辉映着。 她忽而忆起前世, 她看到此情此景时。 大抵满心想的都是,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就想她说的一样, 前世不过是大梦一场。今朝于她而言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现实。 将将回到陆侯府, 歇息片刻,天便泛出了鱼肚白。一轮崭新的朝阳即将破云而出。她睁开眼睛, 也不觉一个人躺在床榻之上,是孤寂的。 心中俨然有期盼之事。 周熠一早便在陆候府前等候了,见到周杳杳是,似是终于放下了心来。周杳杳将其中缘故一一与他言明, 周熠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里里外外叮嘱了许多,才肯放周杳杳离去。 周杳杳心中感慨,周熠这一年来成长了许多。 沈意远特意派出了身边的羽林卫乔装打扮做寻常小厮的模样,从周杳杳前往渡口。乘坐从盛京去往江南的渡船。 羽林卫把周杳杳送至渡口之时,便停了步子。 “臣只能护送至此,山水几程,夫人一路平安。”那几位羽林卫如是对周杳杳说道。 周杳杳回望一眼盛京城。 深深的嗅到了安定之下的风波暗涌。 心中的不安之感愈渐强烈。 她写过几位羽林卫,正准备等上渡船的时候。沈芸和慕栖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两位周杳杳的闺阁挚友。 一位是将军府嫡小姐,一位是大昭的柔玉长公主。 皆是气喘吁吁的,看起来狼狈不已。 周杳杳被惹得忽而一笑。 “要去江南了怎不说一声,昨日听闻你彻夜进宫,又赶上孟妃生产,可把我担心坏了,闹得我一宿也没有睡好。如今一声不吭的便要去江南了,真真不够意思。”沈芸不满的嘀咕着。她终日在寿康宫侍奉太皇太后起居,消息是要闭塞了些。 慕栖迟也是嗔怪:“杳杳,你忽逢大事,我们终究是可以一同分担的。” 渡口的风沙不大,柳条抽枝,春风也是能够吹进心底的轻柔。周杳杳却瞬时落下泪来,原来她生在幸福之中。 家人疼爱,好友知心,夫妻和睦。 生在幸福之中,才不必去明白幸福。 “怎得好端端的哭了起了?”沈芸伸手为周杳杳擦泪。三人之间也染上了伤感的离别之情,心里都是酸溜溜的。 周杳杳一一拥抱过两人。 不肯松手。 她出言提醒道:“黄州瘟疫凶险,景行如今下落未卜,圣上才安排让我前去江南好生养胎。你们留在盛京城,也万万要当心。这是当不得玩笑的。” 沈芸和慕栖迟也是千万不舍,直到渡船彻底消失在水天之间时,两人才肯离去。 周杳杳站在船上,也隔着苍茫烟水远眺二人的身影。 她进了船舱,这一切都是沈意远打点过的,也算是舒心。江南到盛京的距离那么短,一晃便过了,而盛京到江南的距离仿佛是那么的长。 和衣而眠,梦中全是陆景行。 春敷吹熄灯,不曾打扰周杳杳。 有小时候带她回家的陆景行,有她再世重生之后初见的陆景行,也有娶她爱护她的陆景行。她经得起长久的别离,就怕他不能安然归来。 ... 江府的人第三日一早便得了消息。一大家子人,包括江老太爷江家家主,还有江府的几个小辈都在渡口迎候周杳杳。 此时正值江南的梅雨时节,今日却鲜见的无雨。 是个大晴天。 “杳杳。”率先出声的是精神矍铄的江老太爷。一年未见,江老太爷反而精神状态更甚从前了。其中应也离不开江文瀚的功劳。 人一旦醒悟,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江南不逢什么佳节,依然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悦。按理说,皇后薨逝不过三月,江南不应如此。 细细听来,才晓得是江南知府为了庆贺孟佩婉顺利诞下双生子。 江文瀚也染上了些担忧:“杳杳既然来了江南便安安心心的住下来,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江府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字字至诚。 江家主母也一并在渡口前迎候,周杳杳看得出她的不大情愿,但碍于江文瀚的脸面,也等到了如今。 “是啊,你舅舅说的没错。你始终都是江府的孙女,有什么要求尽管向舅母提。” 他们都没有提及陆景行,生怕触及了周杳杳的伤心事。 此情此景,周杳杳心中也是酸涩又甘甜的。她上了江府的轿撵,掀帘而见的,皆是江南之景。温山软水,是个好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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