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渐明脸色突变,当下竟要冲进屋里,被郁白迅速地伸手拦下:“师兄,里面在救人性命,这种时候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他这师兄怎么能蠢成这个样子。郁白叹了口气,严重怀疑容寸心之所以这么多年对他避而不见,就是因为不忍心承认自己失败的教学成果。 为免花渐明冲进去打扰容寸心治病,他开口道:“师兄。” “我第一次叫他师父时,他对我说过,别叫他师父。” 呵。灰衣人讥诮地笑了一声:“他素来无情无义,你习惯就好。” “非也。”郁白正色道,“他说,因为他答应过一个人此生只收一名徒弟,所以才不能收下我。” 在灰衣人阴晴不定的面色中,郁白满意地叹了口气,循循善诱:“师兄,我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心中有你,并不曾忘记你。与其愤而拔刀,何不等尘埃落定,再去同师父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说着他将手覆在已抽出一半的刀上,慢慢往回推:“师兄觉得呢?” 一声“小白”打破了难得平静的气氛。他眼见花渐明缓和不久的脸色骤然生变,心中暗自无奈。然而当他陡然意识到这声“小白”来自何处时,自己的脸色也随之改变。 容寸心的视线扫过两个不省心的徒弟:“你们……有事儿?” “人在里面睡着,熬过今晚,这条命便丢不了了。”他朝郁白摆摆手,“去瞧瞧吧。” ——虽然他并不希望赵某这张脸再次出现在小白面前。 他咽下一句“今晚可能比较难熬”,看着郁白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门口,重新去看花渐明的脸:“小花儿,有事找我?” 。 郁白整了整神情,收拾成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后才踏进屋子,虽然他明知赵钧此刻正昏睡不醒,别说自己进门的声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吵不醒他。 他关上门,将微凉的雨丝隔绝在外,却忽地停住了脚步。 他突然……有那么一点不想见到赵钧了。 至于原因……假若郁白说得清楚,便不会在这里停住脚步了。 他可以在绝境之中拔剑相护,却没办法在劫后余生之时走到他的床头。前者是义愤,后者却代表了背叛。 背叛自己在深宫中的三年,背叛自己曾受的折辱,背叛曾立下的“此生不复相见”的诀别。 他未曾忘记自己所受的痛苦。他曾经那么渴望逃离深宫,逃离这个叫赵钧的人,不曾一次满怀恶意地希望这个皇帝早日驾鹤西去,为什么今日又心急如焚地担忧他的病情? 他这样做算什么?这真的还是他自己吗? 眼下的情景,真的还是他苦苦求索得来的自由吗? 反正赵钧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自己多看他一眼少看他一眼对他的痊愈也没有影响,不急着这一时半刻——郁白心理建设完毕,索性倚着门框发起呆来。 容寸心诊病时不喜打扰,因此这屋子只有他和赵钧两人,没有人能来打扰他这毫无道理的发呆。他就在雨打枫林的沙沙声中抱臂静思,偶尔借着数灯花的契机,骗人又骗己地拿余光瞄一眼赵钧。点点雨声敲的他心烦意乱,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任黑暗包裹自己。 他素来不是喜欢逃避的人,然而这一刻,他却不想再直面自己了。 也许是今日太过疲惫,他不过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困意上涌,神思便混沌起来。 周身轻飘飘的好似在云端,郁白勉力睁开眼睛,在看到眼前景物时愣了一下。 这是……御书房?自己怎么来到了这里。 郁白揉揉眼睛,只见四下景物分外熟悉,而那紫檀木书案后正站着一人提笔作画,全神贯注的模样,似是全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他便也不客气地凑上去,想要瞧瞧这人画什么画的这般出神。 然而这一瞧却是愣了。那画上的少年一身劲装,黑发高束,带着笑意的双眸好似天边皎皎明月。他左手持剑,右手牵了匹丰神俊朗的白马,不是他又是哪个? 霜毫笔勾勒完那飞扬的发丝,赵钧却没有放下笔,只端详着那幅画作,轻声问道:“阿白,你看我画的像么?” 不像,一点也不像。郁白撇撇嘴,这鼻子给自己画的这么歪,脸还胖了一圈,像只拍扁了的面团,跟自己哪有半分相似,说是那贺念白还差不多。 他正要答话,却陡然看见窗外枯萎凋谢的蔷薇。 一股寒意硬生生冲进他天灵盖,将他全身都冻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赵钧叹了口气,搁下笔,慢慢将画像卷了起来:“你若是在,肯定要说我画的不像。也是,你那么好看,一幅画怎么画的出来。” 知道还问。郁白心中吐槽,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赵钧走了。 赵钧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的笑泛着些微苦涩:“我这些日子白白画了这么多幅画像,却越来越记不得你的样子了。你也是狠心,这么多天,春天过了,冬天过了,却总不肯到我梦里来瞧一瞧,怕是还记恨着我吧。” 郁白看着,心中竟也有些莫名的悲凉,然而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他默默看着赵钧打开匣子,将最新的这幅画作小心放到最上面,里面赫然是几十卷新旧不一的画轴,最里面的一个已经泛起了黄。 赵钧轻轻摩挲着木匣子光滑的表皮,不知是问与何人听:“一别多日,你还记得我吗,阿白?” ……我记得你啊。郁白张了张嘴,下意识答道:“我……” 一阵天旋地转,踩在云端的飘渺之感不知何时消退,郁白猝然惊醒,险些跌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逐渐清晰的视野里,那盏灯花依旧在扑簌簌地跳跃。郁白盯着它出了会儿神,才恍然明白自己回到了现实,回到了雨中的枫叶山庄。 他忽地听到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是赵钧的声音? 心跳渐渐平复下来,郁白定了定神,走到赵钧床边,果然听到赵钧在低声说着什么。 造孽哦,他一心发呆做梦,差点忘了这是个重病号,需要时不时倒口水掖掖被子啥的。郁白深深呼了口气,迅速说服自己人命要紧,旋即俯下身去听赵钧的需求:“我在,你要什么?喝水吗?” 赵钧眼睛半睁不睁,声音虚无缥缈:“我要……阿白。” 哦?郁白随口敷衍:“哪个阿白呀?” “就……就一个阿白。”赵钧不能分辨出复杂的语气,只知道顺着问题茫然重复,“只要一个阿白……我只有一个阿白。” 作者有话说: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狗皇帝,他强行把一个阿白困在身边,虽然他并不穷,但他非常吝啬,不舍得给阿白自由。一天,狗皇帝路过桃叶郡,一不小心把阿白掉到了白玉京里。 没有了阿白我该怎么办呢?想到这儿,狗皇帝忍不住坐在白玉京外头哭了起来。 这时,白玉京的神仙出现了,他了解了事情原委,觉得狗皇帝真的非常狗,于是问他:“年轻的皇帝哟,你掉的是这个金阿白,还是这个银阿白?” 狗皇帝说:“我掉的是一个会说会笑会喜欢我的、活生生的阿白!” 神仙赞许他的诚实,于是什么阿白都没有给他:“做梦去吧,你以为这样的阿白是这么好找回来的吗?” 灵感突发写的沙雕故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不能那么狗。
第89章 他们靠的那么近,近到他能感觉到郁白幽暗的颈项间散发的气息。 美得你。 郁白拍了拍他的手背,残忍且愉快地回答他:“一个都没有。” 孰料那只手立刻被赵钧攥紧了。不知这刚脱离生命危险的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抓着他的手像是铁钳,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生生攥碎一样。 郁白抽了口凉气,挣了一下却没挣开——赵钧这又是抽什么风?又想借着病重来占便宜吗?一念至此,他不由得蹙眉:“放开。” 赵钧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攥的越发紧,指甲都快嵌进郁白皮肉中:“阿白,我疼……” 在他含糊不清的呢喃中,郁白愣了下,这才发现赵钧鬓边的黑发已经被冷汗浸湿,双眼紧闭,并没有睁开的意思。 ——那声“阿白”大概并不是认出他之后的撒娇耍赖,而是在难以忍受的疼痛里呢喃出的下意识求助。 他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想去喊容寸心,右手却被赵钧死死攥着,动弹不得。 赵钧大约是真的疼狠了,身体弓起,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不多时便咬出了血。郁白眼尖地瞧见那些衣衫掩映的血痕,竟像是活了似的,趴附在他的心口上,亮出毒牙肆意吸血。 郁白只犹豫了片刻,便将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赵钧?你能认出我吗?” 赵钧呼吸急促,就着这个姿势,猛地把郁白拉进怀里,随即死死地圈住了他的脊背。出口的却不是他常唤的“阿白”,而是一声一声苦苦忍耐不住的“疼”。 浑身骨骼几乎要被勒碎成粉末。郁白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我在。我在呢。” 不知过了多久,赵钧颤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只是圈着他的手臂仍旧不肯放松,任凭郁白怎样哄骗许诺也没用。到最后郁白也放弃了,任由赵钧紧紧搂着他,在沙沙的夜雨声中放任自己思绪飘渺。 两颗心脏贴的太近,他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颗心脏的蓬勃跳动,那其中仿佛蕴藏了春天般的生机活力。 他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忽然间便觉得安心。 ……终于不再是试金楼里那奄奄一息的人了。 夜雨声声,郁白的心神渐渐安定,他扯过一角被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夜半,赵钧先醒了过来。 心口传来的剧痛终于消退了大半,赵钧紧咬着的牙关松了松,正要翻个身,忽然发现自己怀里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多了一个东西……这是什么……剧痛过后,视线还有些模糊,赵钧努力睁着眼睛看了半天,陡然一道闪电划过内心。 他颤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这半夜的痛楚值了。 怀中的青年睡的极沉,微微蜷着身体,秀朗的面孔因为沉睡而显得愈发静谧安和,仿佛任何触碰都不会将他惊醒,然而任何触碰都将让他陷于亵渎境地。 他们靠的那么近,近到他能感觉到郁白幽暗的颈项间散发的气息,像一股温热的气涌上他的脸颊。 赵钧竭力屏住呼吸,却控制不了砰砰直跳的心脏,他在幽幽的子夜睁开眼睛,如同坟墓里忍受黑暗的灵魂,忽见云破月来,星子入怀,不禁以世界上最贪婪而幸福的目光,去观望怀里的星子。 他再也不能更深刻地体会,什么叫做只需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在这梦中才有的场景中,赵钧有如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蜻蜓点水般触碰了郁白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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