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渐明冷冷地嗤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们关系还不够好。” “是啊,怎么比得上师兄您。”郁白微笑,“我和师父只是师徒嘛。” 他有点没吃饱,瞥见花渐明放在盘子里的大半块酥饼,便伸手掰去他咬过的部分,趁他回忆往事神思恍惚,塞进了自己嘴里。 。 百年前,容寸心——那时他还叫做柳春溪,是白玉京最有天赋和前途的修道者。他身边有一个从小收养长大的弟子,名叫花渐明。师徒二人昼夜相伴。 恰如郁白知道的那样,因过分插手人间事,白玉京倾覆,众仙人身死,唯有容寸心得了飞升之机,然而花渐明知道,成仙所受的八十一道雷劫能令人魂飞魄散,不仅如此,师父一旦飞升,便再也无法重归人间。 为着一己私念,他苦苦相求,虽不光彩,却也是情之所至。 花渐明声音飘忽:“他准备飞升的时候,我对他说爱他,求他留下来。他许了我一夜春宵,第二日却仍旧离开了。” 而后不知为何,飞升失败,仙人眼遗落人间,柳春溪闭关百年,再现身时已更名换姓。他受故旧所托,以容寸心的名字救下郁白,再往后,就是他收郁白为徒,托他毁去仙人眼。 花渐明声音晦涩:“仙人眼代表的是记忆。他要你毁去它,是要与前尘做个了断,抛却往事,再度问道。” 这样一个冷血冷情的、为求道连自己心血也舍得毁去,只为求一个完美的人。 这份悖德的、荒谬的爱意,终究是被那滴心头血燃成了灰烬。 那人一心只问无情大道,明知一旦失败便万劫不复,却也不肯放弃求索一生的大道。最后他不可避免地失败了,闭关百年,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忧心百年不见的弟子,反而是毁去仙人眼,再度踏上问道之旅。 无论是徒弟,还是爱人,都不能阻拦他的脚步。少年的心意,放纵的默认,长夜的春情,凡此种种,不过是他寻道路上不必回首的点缀。 他修无情道,他天生便是一身无情骨。 “他心中只有大道,我从一百年前就知道了。”花渐明不喜欢在旁人、尤其是这个乳臭未干的便宜师弟面前露出脆弱作态,只是厨房里烟火气儿太重,竟教他鼻梁发酸,莫名有倾诉的欲望,“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作出万般事情引他出现,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他分毫。” 大道无情,容不下他的存在。 嚼碎的芝麻唇齿留香。郁白不知如何开解,他自己现下也是一团乱麻,如何能给困境之中的花渐明提供帮助? 感情这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最精妙的仪器也预判不出它前进的轨迹。 花渐明忽然愣了下,看着只剩一条狭窄面皮的盘子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把哽咽咽下,幽幽望向郁白:“我的饼呢?” 郁白镇定道:“……这不是嘛。” 山间的清晨依旧宁静,人心中的波澜却在久久起伏。然而纵使它们波浪滔天,也只能在个人心中连绵起伏,连一滴水也溅不到心中人身上。
第92章 一场关于贺念白的乌龙 “喵呜……”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一只白猫团儿逃命似的地扑过来,郁白笑着蹲下来,伸手迎它。 ……然后手心里就多了只活蹦乱跳的灰毛团儿。 郁白手一抖,掉下去的灰猫老鼠再度被乌云一爪拍住。狮子猫重新叼起鼠兄往郁白怀里钻,献宝之意不言而喻。 郁白:“……” 这只倒霉催的臭老鼠,是什么时候被乌云叼回枫叶山庄的?不愧是赵钧养了三年的猫,看见老鼠比看见亲儿子还亲。 乌云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郁白拿这种复杂的眼神瞅他,甚至还拎着他的后颈皮想往后扔,前行无路,后退亦有豺狼——撸猫而不得的容寸心缓步走来,一眼看到了乌云投入郁白怀中。 犹如看着原属自己的美娇娘另觅良人,容寸心展示着自己手背上三道红痕,一脸哀怨地自嘲:“哎,我这人天生没有小动物缘。” 郁白挠挠猫脖子,旋即把猫和老鼠一齐扔的远远儿的:“接下来师父准备如何?” “待他好点,我便离开。不用送我,我一个人,想走便走了。”容寸心扫了眼郁白手背上未退的红痕——该红痕赵某人倾力打造,性质与自己的完全不同,心下了然,“那药都喂下去了吧?” 郁白忍不住质疑:“……师父,那真是药吗?” “毒药也是药,以毒攻毒,方能解毒。”容寸心振振有词,“还有,你瞅啥?” 郁白:“没事,没想到师父的真容这般好看。” “过奖过奖,为师也这么觉得。”容寸心骤然得到夸奖,忍不住要去捋自己不存在的胡须,意识到自己已经改换容貌,不由得有些唏嘘,“我还挺喜欢原来那张脸的,那副胡子我拿上好的虎须做了好久的。” 郁白话锋突转:“刚刚师兄在我面前哭了一场,想来是真的伤心。” 容寸心面不改色:“小白,人各有志。” 他一只手强行按住乌云,一只手揉着乌云圆圆的脑壳,神情宁静温和:“从始至终,我所求的都不是成仙,而是得道。我修无情道法,伴侣于我,只是负累。我能给他的已经都给他了,唯独他这一腔爱意,我给不了他回应。” 大道无情。 郁白想起那在灶膛前颓唐的丧家之犬,一阵叹息,却也只能言尽于此:“我明白。他说您是天生的无情骨。” “他倒是看的明白。”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闲聊着向前走去。 “师父。” “嗯?” 郁白斟酌着词句:“怎么……呃,怎么能让他不那么疼?别出人命了。” 容寸心想了想:“要不,你试着亲他一下?” 郁白心中翻了个白眼:“当我没问。” 容寸心却道:“你看上他了?” 郁白:“……什么?” 容寸心淡淡道:“他那样朝秦暮楚、毫无定性的人,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郁白脑中蓦然浮现出不知哪年哪月,赵钧手把手教自己弯弓搭箭的场景。 他自幼习武,岂会不习得箭法,此刻回想起的也不是那正中十环的靶心,而是那双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是那份提前送来的生辰贺礼。 纵然他不愿承认,那的确是他二十年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 在枫叶山庄这些时日,他过的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逍遥快活。他不必再为几文钱的花费发愁,也不用应付繁琐的人情往来,更不用怕姐姐担心而强装笑脸。 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便去哪,没有人会违逆他的意思,也没有人要他承担任何责任。他舒适而自由地居住着,有师有友有猫,有随时离去的自由和留下来的勇气,还有个虽然嘴贱却对他关怀备至的赵钧。 ……让他险些忘了这人是他昔日的仇敌。 郁白愧道:“师父,我……” “不用惭愧。”容寸心摆摆手,“人生于世,自当及时行乐,这是人生天性,只不过……” 容寸心与他继续慢悠悠地走下去:“不是不许你看上他,只是干什么事之前先把脑筋捋清了,别糊里糊涂给人占了便宜。心善是好,可心太软便是祸了。” 郁白默默不语间,他仰头看看天色,随口提道:“还有,那方子早晚服用,连吃三天才能停,记住了。” 正同凤十一说话的赵钧忽觉鼻子有些痒,阿嚏一下,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 凤十一努力给他挽回颜面:“肯定是有人在想庄主你。” 赵钧:“借你吉言。”不是在骂他就好。 他摆摆手:“继续,刚才到哪儿了?天麟府那边如何?” 。 两人漫步到山庄门口,容寸心一眨眼便消失了踪迹,郁白也习惯了师父随时相遇随时别离的作风,瞥见花圃里花草长势喜人,便随手掐了棵龙心草回去。 他仔细挑草药的时候,门前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人,待他把龙心草含苞待放的骨朵掐下来揣进兜里,门外已经喊声震天,统一着装的勇士们手持刀枪剑戟,一幅义愤填膺之态,颇有话本子里逼宫造反的架势。 他随手拉了个前排看客,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那人回头,目光里满是惊恐——郁白默默后退一步,不忍地别过脸去。 正是那天被自己一句“赵钧在哪儿”吓了个半死的蓝衣裳仁兄。他还记得郁白,懵懵懂懂道:“好像是外头有人找麻烦,好多人都过去打架了。” 郁白愣了一下:“什么人?” 蓝衣裳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不过看这架势,这架打不长久。 门前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下来,山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郁白四下眺望不见凤十一等人,只得慢慢往回走着,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有人来找麻烦……谁会熊心豹子胆儿地来赵钧地盘找麻烦? 天麟府?郁白心中咯噔一下,指尖嵌进龙心草脆弱的骨朵里,花汁染红了一枚指甲。 。 “好,就这样……阿白?”赵钧循声望去,立刻喜上眉梢,“阿白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 凤十一缩缩肩膀,觉得事出古怪——刚才那开门关门声可谓震天响,他可不觉得郁白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是有什么好事儿,八成是齐庄主又做了什么事惹到了这位祖宗,来算账的呢。 他瞥了眼郁白手边半出鞘的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盼不要血溅当场才好。 赵钧也不是傻子,见状也有些愣怔:“阿白,你这是……” 他大脑飞速运转,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被抓包了——没有啊,自己刚从试金楼出来,床还没本事下呢,哪有什么值得郁白提剑闯进来的事儿啊?他顺带朝凤十一飞去眼神示意,一会儿要是真出什么事儿可得把祖宗拉住了。 难道是……赵钧瞥了凤十一一眼:难道是那件事? 难道是……凤十一心领神会:不……不至于吧?再说你跟他不是本来就没什么?难道你一直骗我? 赵钧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承认错误先发制人:“阿白,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个开场白似乎有点奇怪。郁白顿了顿:“那你说。” 赵钧一口气说完:“我是真没想到贺念白会来桃叶郡,我发誓我真的跟他毫无关系而且他已经成亲了只是来此地拜访亲友但是你要相信这个亲友真的不是我……” 郁白:“???” 他已隐隐觉出有些不对——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凤十一统管山庄防卫,若真有什么事,他还能这么轻松和赵钧眉来眼去? 所幸赵钧的反应比他还过度,他便也顺着这个话题谈了下去,虽然他并不认为“贺念白来了桃叶郡”这一问题值得他拔剑相向。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9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