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一动恰如当年在白玉京中。 花渐明忍不地住想,白玉京内独面雷劫的仙人,手把手教导他读书习武的师长,昨夜同他春风一度温言软语的爱人,眼前这始终含笑却没有心肝的世外高人,柳春溪,容寸心——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师父? 容寸心掀开锅盖顺了块芝麻酥饼,悠悠然推门离去。 “柳春溪!你又要去寻你的无情道了吗?” 花渐明终究没有忍住。 他望着那自始至终没有回首的人,牙关咬得越发紧,万般不甘、恼怒、羞惭囿于喉舌,翻滚起烈烈怒浪:“容寸心——你改名叫容寸心,你这副胸膛里,可还容得下旁人一寸心?” 容寸心轻笑着摇了摇头,脚步却仍然未曾停留。在他身后,花渐明猛然剧烈咳嗽起来。 还是和从前一样能装。容寸心背对着他,声线无奈:“听话。你又不是小白那风一吹就倒的,我连皮肉伤都没给你留下。” 他轻而易举地拆穿了花渐明的诡计,岂料背后却没了声响,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容寸心望着远方天色,咽下最后一口芝麻酥饼,认命地转过身去。 。 “所以他在白玉京教了你两年,也仍然没有摘下假面?”赵钧着实有些讶异。 “是,试金楼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郁白又舀起一勺药粥,“快点儿,一个大男人磨叽什么。” 赵钧勉勉强强遵守了“一个八卦故事换一碗药”的约定,伸着脖子接过了那一勺:“所以……你师父和师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郁白理都不理他:“发生了一些你知道就会死的事情。” 赵钧皱着脸咽下一勺:“那我死了你会给我收尸吗?” “您的尸体不是已经在皇陵里埋着了吗。”郁白凉凉地剜他一眼,“不然我觉得你还是一口闷吧,这么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尝,你到底是想喝呢,还是不想喝呢?” 。 厨房里发出一声“咚”的闷响。花渐明头也不抬地抛去一截木柴,在那人闪身躲避的同时,自身后偷袭,将仙人压在自己身下。 他旋即吻了上去。 不是蜻蜓点水的亲吻,而是拆吃入腹般的撕咬,如同伺机扑食的猛兽,扬起利爪,捕猎渴念已久的美食。他注视着怀中衣衫不染俗尘的仙人,如同饥饿的野兽注视着嘴下的猎物,眸中毫无敬畏,只燃着烧不尽的浓浓欲念。 良久,他终于慢慢松开。 他轻轻抿了抿容寸心的唇,那常年颜色淡薄的嘴唇已变得绯红明丽,有莹润水丝牵绊其中,仿佛夏日清晨沾湿露水的蜜桃,平添几分诱人美色。 那是他的功绩。 “师父,一别数年,您连我真正的水平都忘了。”仿佛在谈论什么秘密似的,花渐明声音放的极低,“膳房地硬,比昨夜软枕高床如何?” “此事不在环境,只在人为。”容寸心含笑着攀住他的肩颈。一双眼眸好似落了桃花的潭水,眼波流转间花瓣打着旋儿漂浮,眸光亦可捕捉到那嗅不尽的花蕊甜香。 他眸中含笑,问的也露骨:“怎么,小花儿,昨夜春风刚过,今早就这般欲求不满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花渐明的脸色便愈发难看起来。 ……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苦苦寻了百年的人立在他面前,风姿卓绝,与昔年别无二致,恍然又是那白玉京中独面天雷的仙人。 只是,此刻他却是衣衫半褪的。 窗边的白昙羞怯吐蕊,夜风轻颤着那金色的蕊,送来一室清甜。荧然烛火下,容寸心双眸含着笑,柔声唤他的名字:“小花儿?” 美的让他以为这是一场梦。 这的确也只是一场梦。那声“小花儿”,那夜春宵,与爱无关,只是施舍。恰如那窗边的白昙,只在子夜盛开,开过便无处可寻。 当他还心存幻想地拥着他温存,小心翼翼地提及过去与未来的时候,容寸心却从他怀中离开了。没了烛火氤氲,他望着徒弟的眸子依旧含笑,却再也寻不到昨夜似水柔情:“小花儿,人各有志。” …… 花渐明俯视着他,淡淡地说:“我昨夜也说过,你寻你的道,我也要寻我的。你要无情大道,但我偏不许无情道成真,偏要成为你得道路上的绊脚石。” “这就是你的道?” “这就是我的道。” 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将这顽劣孩童撒泼耍赖的威胁说的这般正经。容寸心望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子,眸中笑意更深,温和地赞许他:“青出于蓝。” 话音未落,他一只手已挣开花渐明的桎梏,出拳如雷霆,猛地砸上对方的腰腹。 沉闷声响过后,花渐明滚落在地,一声痛哼。 “若想胜于蓝,还需要下些功夫。” 容寸心看也不看,抛下最后一句教导便拂袖而去。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师父”,仿佛隐忍着极大的痛楚一样。 痛是正常的。他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但他终是没有回头。 坦诚来讲,即使有那段并非他本意的露水姻缘,他也从未厌恶过花渐明,甚至仍然珍视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徒弟。对于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刚烈、固执和强硬,他抱着欣赏和引导的态度,希望他将来踏入江湖不会为此吃亏。 若换作平常,他必然会留下照看,但今日他只想离开,离的越远越好。 或许,是那片嘴唇太烫了,将他那颗只问无垠大道的心肝烫出了一道艳红的口子。 作者有话说: 人设大概是:心有大道淡泊无情的师父 & 刚烈固执野马一样的徒弟 想写那种真正无情的仙人,不会被一夜春风或者几句甜言蜜语动摇,游戏人间,问道之心不染一尘。
第91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赵钧被一碗药粥去了半条命,可怜兮兮地求郁白给他端杯清茶来漱口,一声声阿白叫的婉转凄凉,孟姜女哭长城的凄惨程度都自愧不如。 郁白不为所动:“师父说刚喝完药粥不要喝水,会冲淡药性。” 赤裸裸的公报私仇!赵钧瞪大眼睛:“你听他瞎扯!——阿白!你别走!” 屋外鸟雀惊飞。 凤十一同苏大夫面面相觑,忍不住敲了敲房门:“呃……庄主?” 屋里静的骇人。郁白默然望向赵钧手里抓着的腰带,思索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玉京一战,竹青外袍被染的全是血迹,因时间匆忙未来得及更换,又被赵钧按在怀里睡了整整一夜,束腰早已松了,叫赵钧这猝不及防的一扯,腰带闻声而落。 ……差点、差点就把里衣也扯开了。 赵钧讪讪地收手,犯了今天的第二个错误——他颤颤巍巍地抖了抖那条绣着竹叶纹的深青色腰带,讨好地笑了笑:“阿白,要不我给你系上?” 。 “阿白?你在啊?” 郁白大步流星踏出门去,身后留下一个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凤十一,还有一个凄凄惨惨戚戚望穿秋水的赵钧,那句委委屈屈的“阿白我错了你快点回来呀”被他毫无同情心地抛在身后。 山风清朗,枫林如洗。有兵荒马乱的昨夜对照,这样安宁的清晨愈发弥足珍贵。 郁白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这才觉得腰筋酸软、腹内饥饿,便拐了两个弯,顺利将那不省心的狗皇帝抛在脑后,推开厨房的门。 门声炉灶前瘫坐着的人闻声抬头,瞧见是他,却重新别过了脸去。 这人怎么一脸的……扭曲?郁白试探道:“……花师兄?” 花渐明冷冷道:“做什么。” 郁白:“……你挡着我拿吃的了。” 这个点儿山庄众人早已用过早饭,只有灶台上的锅里还留着几块芝麻酥饼,虽然不酥也不热了,倒能勉强果腹。 花渐明冷冷地偏了偏头,勉强让郁白越过自己掀开锅盖。郁白无视了他暗藏怒气的眼神,把仅剩的几个酥饼都盛进盘中:“师兄在此地做什么?” “与你何干。” “哦。” 客套话一句就够了。郁白懒得多问,吃起自己的早饭来。芝麻酥饼虽说已有些凉,却仍松软筋道,红豆沙的内馅松软甘甜,却又不过分油腻,纵使已不复刚出锅的酥脆烫手,也是好味道。 忽然有一双手越过他,径直从盘里抓走了一个饼。 郁白盯着花渐明拿着的芝麻酥饼:“……我还以为师兄已经辟谷了。” 花渐明轻轻地哼了一声,到底是吃人嘴短,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不给吃啊。” 郁白嘴角抽了抽:“……师兄若是吃不够,我再找厨子烙几个。” “罢了,只是尝个新鲜,又不是吃来饱腹的。”花渐明吃着人家的酥饼,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这枫叶山庄倒像是你当家了。” 只是尝个新鲜,又不是吃来饱腹的,那你吃一口意思意思不就得了——郁白选择性地忽略了最后那句话。 。 听见门响,赵钧作势捂住心口:“阿白,我心口疼……怎么是你?” 凤十一懵懂地看着他:“啊?我不行吗。” 赵钧苦兮兮地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了一脸憨气的凤十一,本来已经不那么疼了的心脏陡然疼的更厉害了。而此时此刻,多次兵刃相见的师兄弟俩因几个酥饼化干戈为玉帛,在厨房灶台前把酒……哦不,把饼言欢。 郁白瞅了瞅手中被啃的只剩一口的芝麻酥饼,倒想不到这玩意儿还有让人话匣子大开的用处。 “他为什么收你为徒?” “我也不清楚。”郁白咽下最后一口饼,耸耸肩,“我问过他,按照他的说法,可能是想让我继承衣钵修习无情道,也可能是希望我帮他毁去仙人眼,当然更有可能是他做事本就随心所欲,收我为徒不过是巧合和机缘。”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何要毁去仙人眼?” 郁白反问:“那你要仙人眼做什么?” 花渐明怔了一下。 “没什么。”他垂着眼皮说,“我找不到他,只知道他一定会来处理仙人眼。找到仙人眼,就能找到他。” “那你已经找到他了。” 可是他马上又要离开了。花渐明久久不言,良久才道:“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连费心修炼百年才化出的仙人眼都舍得毁去,更何况是我。我不过是他为了修道而做出的‘了断’中的一部分罢了。”花渐明沉沉地问道,“你可知他对你隐瞒了许多。” “我知道。”郁白安静道,“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表的隐私。他瞒着我,我不会介意,更不会追查。我珍惜白玉京的时光,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师徒情分,但也只能尽我所能履行弟子的本分,仅此而已。” 包括他的名字、他的容颜、他的年龄、他的未来。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弟子能置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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