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河每隔几年就会泛滥一次,朕想着和降雨无关,就没同你说……”小皇帝被他看得有点慌,“情况跟往年差不多……朕赈灾银给到位了,也派了妥帖的人去送,相信水灾很快就会平息的。” 小福子一看气氛不对,朝四个满心茫然的胆小鬼挥挥拂尘,而那四人也乐得开溜,赶紧喏喏告退,跌跌撞撞地逃回了钦天监。 小福子看人远走,顺带让小宫女们把宫殿大门也关上了。 沈言川盯着小皇帝,嘴上却低声对小福子道:“去取藤州近四个月的晴雨录来。” 好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心头往上顶,小皇帝忽然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跟他们初见时他在受胁迫下产生的不安完全不同,乃是一种别样的压迫,一种被发现犯了致命错误时候的一种惊慌和愧疚,类似于那天他被抓到把账本内容透露给后宫嫔妃时的那种心情,只是更甚。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很准,沈言川在看完晴雨表和他写在下头的批注之后,将东西重重扔到他面前,打得案头发出“啪”的一声响,一阵劲风吹得他鬓边碎发都飘了起来。 “这么多场雨,早已超出了正常范围,你管这叫雨水丰沛?管这叫毫无问题?!”
第44章 胡思乱想的男人 沈言川眉头一压,眸间神色顿时凌厉起来,虽然只是站在原地,但是威压已靠那一双凤目遍布周围,连小福子都僵着身子屏住了呼吸。 小皇帝被他看得后脊一凉,下意识错开了目光,嗫嚅道:“朕……朕是不太懂,不是故意要……” “不要找借口!”沈言川声音冷锐如同冰棱,是带了暗火的怒气,“臣三番四次提醒,您若真的把臣的话当回事,就该调来往年记录一观!” 小皇帝心底涌起了愧悔,想要道歉:“朕……” 然而沈言川并不给他机会:“但凡看过,您就会知道,往年藤河泛滥全发生在六七月暴雨最多的时候,而如今月份未到,就已成灾,若是到了六七月,藤州的百姓又要怎么办,等着沿途曝尸吗?!” 小皇帝眨眨眼,温吞着小声道:“那朕再拨些赈灾款,让藤州知府想办法解决他们在八月以前的温饱问题……” 沈言川怒火阴燃得更盛了:“你对藤州知府了解多少,就敢说这样的话!” 小皇帝不解地看向沈言川,茫然无措间,下意识眨巴着黑润润的眼睛问:“那……朕该怎么做才好……” “……”沈言川眼内渐渐蒙上一层灰色,停了片刻才道,“事到如今,你就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小皇帝慌了:“朕不是那个意思……” 沈言川垂下眼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入后宫,就是个笑话。” 小皇帝过去受过太后严厉的训诫,在太子陵还受过侮辱,甚至忍过沈言川本人的大不敬的话,可那些加起来都没这句话厉害。沈言川的声音低下去,却是给了他最重的一击。 这句话过后,沈言川径自转身开门,拂袖而去。 小皇帝愣了一下,撑着桌子起身要去追,桌案忽然发出“咔”的一声,他惊讶地收回手,发觉刚才被砸中的地方竟已裂开了长长一条! “……”小皇帝看得脑门发凉。 沈言川的皱眉和厉声呵斥不似以往警示,是真的动怒了。 最后那一句,也是真的伤心了。 小皇帝一想到这儿,迫不及待就跑到了殿外。 然而殿外一片宽阔苍茫,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沈言川的身影? 小皇帝不死心,踏着台阶飞快地往下走,边走边四下看,企图找到沈言川。 小福子慌里慌张地追出去,看着他在道上打转,不知道往何处追寻,心里也是难受:“皇上,道上滑,您还是让小的们去找吧!” “你们找有什么用,说不定还会挨揍,”小皇帝心乱如麻地摇着头,眼睛看向远处,凭感觉瞎走一通,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和伤心,“他都那样了,只有朕去才行。” 小福子劝不动他,只好跟在他身后跑,同时目不转睛地注意着他脚下,防止他随时滑倒,摔个大马趴。 踩着积水走过长长甬道,小皇帝的鞋袜早已湿透,一路遇见的不过是些侍卫太监一流。他越找越心焦,因为对于沈言川会去哪里,他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心想自己大约是走错了方向,转而要沿着另一条道反向去寻,还没走几步,冰凉的雨点就落到了他的脸上,顺着面颊流下来,像是一滴泪,可把小福子看得心一跳。 雨很快就下大了,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得树叶上下摇晃,地上的积水更是溅起了水花。小福子一看周围没什么宫人可以差遣,只好半劝半哄地把小皇帝推到一间亭子里:“皇上,雨势变大了,您在此地避避雨,小的到附近拿了伞就来接您。” 他说完就要走,被小皇帝一把拉住:“等等!你先去后宫打听一下,尤其是太后那里,看沈言川有没有去过!” “……”小福子舔了下嘴唇,无奈应道,“……哎,好。” 他只身跑进雨里,很快拉到一个小太监去送伞顺便找人熬姜汤,自己则借了把伞往后宫跑。 小福子跑得飞快,伞很快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无数雨丝随风斜落,将他肩以下的部分都打湿了,等到他回到养心殿,袍角已经滴了许久的水。 养心殿的大门敞着,殿内的皇上踱着步子,小福子一来,正好和皇上四目相对。 隔着老远,小皇帝看到小福子摇了摇头——后宫没人见过贵妃娘娘。 接过宫人手里的毛巾,小福子擦干身上的水,踏入殿内,但也没敢离得太近,只遥遥关切道:“皇上别急,贵妃娘娘既然没去寻太后,说不定只是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等静下来,就当自己回来了。” “他早晚都会回来。”小皇帝坐回御座,神情是忧伤中带着一点痴气,“但是他肯定还生朕的气……” “不会的不会的,”小福子稍微朝前迈了一步,软着声音安慰他,同时背过手做了个驱赶的动作,“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宫人们会意,全都退了下去。 “可是他说那样的话。”小皇帝声音轻下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说走就走了,他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朕啊。” “……当然不是啦。”小福子跪坐到小皇帝脚边,“贵妃娘娘只是……只是跟太后一样,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可是他的脸色……说变就变。”小皇帝低头拨弄起自己的手指,哽咽道,“朕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因为喜欢朕才抱着朕安抚朕,还是因为任务要他对朕露出笑,他才露出。” “皇上,您可不能那么想啊!”小福子看他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赶紧道,“贵妃娘娘说的那都是气话,气话是要撒气的,自然戳心窝子,您怎么能当真?” 小皇帝抬手捂了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小福子手忙脚乱地找了一条洁净的帕子递过去:“贵妃娘娘若是不喜欢您,不是真跟您亲近,哪里敢跟您发脾气,跟您说这使性子的话哟?他不怕掉脑袋吗?” 小皇帝接过帕子抹掉泪,才露出一只哭得红红的眼睛看人,像极了一只受了伤躲在树后的小动物:“真的?” “当然!”小福子大声道,同时心里隐隐有些疑惑——皇上从来对贵妃深信不疑的,怎么忽地悲观起来?自己离开才不过半个多时辰啊……难道红鸾星动的男人都这么爱胡思乱想?
第45章 贵妃身世 “可是,怎么也不能说走就走了呀,走了那么久,也没去见太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皇帝把脸藏在帕子后,委屈着轻声道。 就这么走了,不要朕了。连惩罚也懒得惩罚了……哪怕是照着屁股打两下也比这个好嘛。 他呜呜哭着,小福子哄了半天也没哄好,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胡谦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皇上,其实贵妃娘娘生气尚有其他原因……” 突然来了个不是那么亲近的外人,小皇帝被惊了一跳,终于寻回一点做皇帝的自觉,擦干泪水强装生气道:“低下头不准看朕!小福子你看他低头没有?” 小福子正经看了一眼:“低着呐,皇上。” 小皇帝这才放下帕子,盯着把腰都弯下去好多的胡谦:“你刚才说什么?” 胡谦口齿清晰道:“臣是说,水患一事,于贵妃娘娘而言比较特别,所以贵妃娘娘才会御前失态,并非是对您心存不恭。” “特别?”小皇帝睁大眼睛,用手背冰着自己哭得热烘烘的脸,脑袋里忽然生出些联想来。 藤州位在东南,沈言川身上便有东南人身上的一些习惯——爱吃螺蛳粉。 莫非藤州其实是沈言川的故乡? 脑袋里乱哄哄的,很多声音如野草般破土而出。 “藤州的百姓又要怎么办,等着沿途曝尸吗?!” “臣妾没有家,也没有亲友。” 小皇帝心中那一点点委屈和幽怨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怅然。 其实他总说喜欢沈言川,喜欢到现在,连沈言川从何处而来、当暗卫前有何经历都不知道。 “胡统领,沈言川既然曾是暗卫,他的档案应该有吧?快点拿来给朕看!” 胡谦却保持着姿势不变:“臣做不到。” “什么?!”小皇帝不解中多了份恼怒。 “贵妃娘娘身世有些特别,太后下令不准向任何人提起,臣虽心知肚明,然万死不可开口。如果您非要了解,臣只能建议您去问太后。” 小福子被这惊人的发展给震住了,转头看向小皇帝。小皇帝蹙起眉尖,眼珠微微转动,分明是在思忖。片刻后则是下定决心地起身要走,然而刚走到胡谦身边,胡谦就一个单膝跪地,附带一个抱拳:“在那之前,臣建议皇上先解决水患遗留之问题。” 小皇帝派暗卫的人去查藤州知府,又派了水部和钦天监的人去藤州实地探查天气和藤河的泛滥情况,这才匆匆赶去了太后住所。 太后和他有一点母子连心的默契,一看他来时神色不对,一挥袖子就把殿中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空空荡荡的宫室里只点了三五盏灯,空旷的宫室大部分都隐没于黑暗,只有两人身边才有一小片明亮。 小皇帝不像先前那样觉得这气氛惶恐,反而感到了安全,低声做了询问。 澄黄的灯光映出太后乌黑的头发,保养良好的面孔,以及眼角的一丝皱纹:“怎么突然来问沈言川的身世?” 小皇帝不好说两人吵了架,因为怕太后责怪自己也责怪沈言川,斟酌之后才道:“……其实早就想问,之所以拖着,一来是前阵子太忙,二来是偶尔知道他亲人逝世,当面问怕戳到他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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