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去?他在那里已经没有牵挂了。” “因为,那座城本身就是他的牵挂,是他宁肯承受误解也要一定回去的地方。” “我想去帮他……或者说送他最后一程——你同意吗?” 沈青旗愣了半晌,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刚回落梅城,林荇便给沐吟来了个下马威,勒令他在林落墓前跪祭。疾风骤雨中,他足足跪了三个时辰,终至不省人事,是被行书成背回地牢的。 那时,他的身子早已凉透,呼吸微不可查,行书成几乎以为他会就这么死在自己背上,变成个无落无着的孤魂野鬼。 回到地牢,蝉语唤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当即下针施救。稍待片刻,行书成感到怀中的人渐渐恢复一线生机,但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蝉大夫,为何不将针在他身上多留些时候?或许会更有效呢?”行书成替沐吟换了干爽的衣衫,不解道。 蝉语却道:“不可。他身体太弱,金针度穴风险极大,留针过久易致血流凝滞,轻则肢体残废,重则立时丧命。” 行书成:“所以,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行了?” 蝉语:“神医难救必死人。我空有一身本事,于他却毫无用处。” “哈哈哈!别啊,蝉大夫,您再努把力,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把他给弄死!”牢门口传来一叠声丧心病狂的幸灾乐祸,是林荇。 “你!”行书成目眦欲裂,恨不能剁碎了他。 林荇啐了一口,道:“呵!小子,你有病吧?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跟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废物?!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赏你个锦绣前程!” “滚!” “不识好歹!”林荇上手便要教训这冥顽不灵的少年。 “林城主,我愿给您磕头,您可否行行好,放我出去?”不料,蝉语忽然道,惊得行书成和林荇都是一个趔趄。 蝉语不睬二人失态之状,继续道:“城主知道的,我是毒医师,兼修药毒两家。是故,有些疑难杂症,医家束手,在我却能妙手回春。听说霜儿姑娘不良于行,不如让我瞧瞧,没准儿能成呢!您说是吧?” 林荇眯起细眼,阴沉沉地打量着这素净的女子,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 蝉语轻笑:“毒医师的药葫芦,谁说一定是药?” “好!”林荇道,“姑娘好胆识,本城主就让你去试试——若是不成,便谢罪吧!” 蝉语:“若是成了,还请城主网开一面,送我这病人去秋暝暖阁。” 林荇嗤笑一声,嘲讽道:“原来是为了他啊!这家伙还真是好福气,都已经不成人样了,竟还这么有女人缘?!”
第21章 、失而复得 第二日,沐吟苏醒,知晓了蝉语与林荇的赌。 蝉语:“沐大哥,医者父母心,不论男女,不分老幼,不论是你还是芷霜,蝉语总得尽力。” 沐吟:“输了怎么办?青旗会怨我一辈子!” “学医学毒,都是治病救人,难道不包括救你吗?此处条件太差,即便有孙嘉烈帮忙,能得御风大夫亲自配药煎送,还是不行的——必须得给你换个将养的地方。”蝉语沉默片刻,又道,“林荇故意将将士们放在前线当炮灰,大家气不过,去百里城找你,他便又借你的名头解散了虎豹营。现在,你为了保住落梅城的名声回来了,他还反过来如此折辱你——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毒医师不出手,他真当知味堂的手段是摆设吗?!” 沐吟不知她要做什么,生怕她一时冲动,急忙劝道:“蝉儿,我不算什么的,可那些都是人命。” “放心,蝉儿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蝉语道,“但是,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不可以被这样冒犯的!” 蝉语走了三天,一去无踪。三日来,行书成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沐吟。 “书成,嘉烈是个可靠的人,等天黑了,叫他放你离开吧!” “不,蝉大夫会回来的。”行书成却固执道。 “你是猎游城的人——是她的人,林荇恨透了我和她,又岂会放过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难不成连累你一起死么!” 行书成却少有地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情:“反正兄长不在了。一起死,也挺好……” “你这孩子……咳!咳咳咳咳咳!”沐吟尽力忍着,可嘴角溢出的血沫却染红了颈下的草席。 这般情状,还叫人怎么走?! “大黑,背我去地牢看一看。” 一日,芷霜坐在小椅子上,对身旁头戴面具、黑衣黑氅的哑仆道。哑仆点点头,将垂着素白锦纱的帷帽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连人带椅背到背上。 三年不见,竟有些认不出这个人了。 “蝉大夫,你可算回来了!除了你的药,这三天里他粒米未进,这样下去迟早会活活饿死的!” “为什么?怎会这样?!”蝉语立刻上前把脉。她也未曾想到,不过短短三日,沐吟竟枯瘦成了这般模样。 “蝉姐姐莫要焦急,沐大哥一直都是个意志很坚强的人。”那通身被素锦裹得看不见模样的小姑娘静静地、甚至有些冷漠地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行书成缩着肩膀,竟忍不住低声饮泣,“他的膳食一直由孙大哥管,这几天见他没什么胃口,便顿顿变着花样做给他吃。他不忍拂人心意,总会勉强吃些,可吃进去就会吐。他担心蝉大夫你会两头着急,还不许我们声张,只拜托御风大夫用参汤和烈性丸药撑着……” 纵是再铁石心肠者,闻此又如何不动容? 身后无人得见处,那哑仆两手死死攥起了拳。 “蝉大夫,你快想想办法吧!”行书成声声央求道。 “此事棘手。”蝉语却叹道,“要知道,吃不进东西的病患一直都是大夫们最怵的。御风大夫怎么说?” 行书成:“他曾说,兴许是地牢阴湿,胃里受了寒,便想着用白菜心帮他载药性,熬一碗花椒姜汤调理一下,可我好歹刚给他灌下去半碗,他就又全吐了出来……” 蝉语沉重地点点头,道:“这就是了——脾胃属土,主中焦运化,并不是受意志支配的东西。所以,不是他逼着自己吃便能吃得下的。否则又何至于这般麻烦?” “不受意志支配?那受什么支配?”孙嘉烈问道。 蝉语:“心情。” “心情?!” “对。你想想自己,是不是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胃口大开,而心情郁闷的时候便什么都不想吃,会嚷嚷着说,气都气饱了?这就是你的心绪在支配你的胃口。” 这下可怎么办?难不成,叫他们几个大男人载歌载舞地逗沐吟开心吗?! 他又真的能开心吗? “蝉姐姐,你要我来看一眼他,我看过了,现在可以走了吧?”芷霜目视前方,一眼不再看那躺在面前的面容憔悴的可怜人,漠然道。 哑仆未动。 “大黑?怎么,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么?!” 两人对峙片刻,哑仆终于还是妥协了。 出了地牢,背上的姑娘竟忽然对着月光自顾自喃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因为人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便连心也跟着变成了一副鬼样子?” 哑仆:“……” “我恨他,不是因为他把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不是他的错。可是,林大哥已经死了!林大哥的死,他是有责任的!” 哑仆将芷霜轻轻放回地面,折了根柳枝,在沙地上写道:“若林落回来,可能原谅?” 芷霜:“当然能!只要林大哥回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哑仆以柳枝抚平细沙,又写道:“若林落面目全非,形容可怖呢?” “可怖?”芷霜轻笑,“就算再可怖,又能比我可怖到哪儿去呢?” 哑仆:“毒脓陈疮,遍身密布;烂腮坑眼,面露白骨。” 芷霜身上一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哑仆见状,立时将那字句拂去,默默地重新背起女孩。 可不知是否因着月色之故,这一次背起人来,为什么总觉得那副脊梁上除了小小的姑娘,还平添了几分悲伤呢? 翌日晨。 “大黑,我们再去一次地牢。” 哑仆却摇摇头,写道:“去地牢没用,需要林荇放人。” “好。那就去找林荇。” 面具下可怖脸无声裂开,是他的笑。 “荇儿,够了!”当芷霜没能说服那个偏执癫狂的人时,面具之下突然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沙砺刃,听得人耳朵又痛又痒。 “你……你会说话?!你是谁!”林荇心生觳觫,厉声喝问。 “荇儿,你称主多年,竟连大哥都不认识了吗?!”那哑仆上前一步,背对芷霜将面具揭开一角,露出一只眼睛来。 林荇的眼瞳瞬间大张,震惊得瞠目结舌。 “你是谁?你说你是谁?!转过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芷霜在椅子上挣扎着,焦急地嚷道。见那人充耳不闻,竟撑着要站起来,却一下扑到在地上,磕得极痛。 “霜儿!”哑仆回身去救。 芷霜却顾不得痛,伸手就去扒那面具,却被立时躲了。小小的姑娘趴在地上,嘶声哭喊起来:“你不要逃!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林落背身而立,默然泪落。 “你是不是怕会吓着我?”芷霜抽泣道,“我不怕!我不怕——我已然是这副模样,还有什么好怕?!” 说着,这小小的女孩撤掉帷帽,那半张无比狰狞的脸和盲了的一只眼珠赫然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霜儿!不要,不要……戴上,快戴上……”林荇看在眼里,极不忍心,连忙要帮她戴回去。 “林荇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些年,你为了我,遭了很多罪——霜儿都知道……” “霜儿……” “可是,没有他,霜儿活不长……你帮帮我,帮我把他带过来,好不好?” “好!”林荇一咬牙,转过身去,单膝跪地——“大哥!” 林落回身,慨然而道:“荇儿,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可否再听我一言?” “大哥,荇儿虽贪财,但从未想觊觎大哥的位置!”林荇忙道。 林落:“我不要你还城主之位,也不必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我这副身体,已无力担一城重任。这位子你既坐了,那就好好坐便是。你亦是林家子孙,以你的才干,远小人,亲贤德,来日定当有所作为。至于沐吟……” “大哥恕罪!我……我……” “荇儿,我知道因为我和霜儿的事,你心里难过。”林落将林荇扶了起来,“事已至此,我不想再把时间花在责怪你上,望你知过能改,往后好好待你沐大哥——若不是为此,我也不会亮明身份,令你徒添困扰——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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