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样下去不行啊! 行知寻:“成儿,你说你恨所有的人,是吧?!” 行书成:“没错!” “好!”行知寻转身抄起地上的碎瓷,塞进行书成手中,攥紧他的手腕,将那尖利恐怖的刃死死抵住自己一侧的颈外动脉,“你不是恨我丢下你吗?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来啊,动手!” 行书成颤抖着,瑟缩着,不知所措地挣扎着,无助地令人心碎。行知寻扒下他手中的瓷片,狠狠摔掉,一把抱住了人,颤声直道:“成儿,我就你这一个弟弟……” 乱世里,谁都是满心伤痕,没有人能毫发无损。 “他会看着你的。”沐吟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少年单薄的肩头,柔声呵哄。 “什么?” 行书成身体骤然一抖。 沐吟:“书成,相信我!故去的人就站在路的尽头,一直看着我们、等着我们。所以,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去见他们。” 行书成傻傻地望着面前这个在阳光里都会显得有些苍白的人,却发现这个人竟是那么地有力量,一时不知是该敬还是该怨。沐吟的低语为他解开了这个深藏日久的结,如同冬日的清晨里洒向大地的第一缕暖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只想闭上双眸,尽情沉沦。那些话,字字句句都直戳人心,行书成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离开舅公舅母家的时刻。那时,望着眼前一马平川的路,小小的他不知该怎么迈出步子,直到哥哥牵起他的手。 而现在,肯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走的人好像又多了一个。 “书成,以前我也曾一意孤行,一味地要求我在乎的人远离纷争。我以为那就是为他们好。我陶醉在自我牺牲的幻梦中,自以为伟大。可是我错了,后来我才明白,有生之年能得遇同道之友并肩一战,无牵无挂地去拼一场生死,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哪怕不能同去同归。” 言谈中,有风雷激荡,豪气冲霄。 “书成,你兄长跟着我,舍弃了多少别人眼里的好东西,在北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待就是这么多年,难道他要的会是那高门大户、锦绣前程吗?他要的是天下太平,是让阿苑这样的孩子都能活下来,有机会去看一看盛世繁华、过一过安康日子,不会再小小年纪受尽苦楚、不明不白地夭折。” “可是……我真的担心……”行书成抽抽鼻子,神情委屈至极。 “瞧你这傻样!”迟安珑在一旁听得眼泪汪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了行书成一下,数落道。 面前的小姑娘有双晶莹灵动的眼睛,透亮得仿佛要汪出一泓清泉,能勾魂引魄。行书成长大了,即便在沐吟和行知寻面前再怎么任性,也没法子向一个个子差他那么一大截的女孩子还手,只好无奈地受着。 行知寻:“成儿,别哭。你这一哭,我自然心疼得紧。可若跟你一走了之,即便长命百岁,我也不会开心的。” 沐吟按按少年骨架初成的肩膀,道:“书成,我知道你担心,而且我……确实不太中用,对吧?” 他笑得没心没肺,自黑成癖。“以前在伏云别院,我便动不动就伤了、病了,回回都累你哥照顾。在这儿他也脱不了这差事,还是个费心劳力照顾人的命……” 行书成撇撇嘴,白了沐吟一眼:“我小时候可没让他费心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沐吟大笑——这孩子,可算是哄好了! 所有痛彻心扉的死别,都会在人的心里开一个洞。那个洞深不见底,因为那意味着最无可替代的失去,无从填补……他自己这样过一辈子也就算了,可行书成还太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要度过,不能就这么被心魔给拖垮了心志。 笑过之后,沐吟正色道:“书成,我没别的能给你,但至少能给你一个保证——我保证,只要我活着,定护你兄长周全!” “算了……反正,他开心就行了。沐大哥,其实我知道哥哥不会走,可我还是要试一试,试过了,不后悔。哥哥他不信运、不信命,他只信你,你千万不要让我后悔今天放了手!” 说完,这倔强的少年噘着嘴,扭头便走了。望着行书成离去的身影,沐吟幽幽叹了口气——这些年,东西辗转奔波,实在是冷落了这孩子。他心里头明明有千种委屈、万般无奈,却就是不肯多说。三岁看老,行家两兄弟虽从小一起长大,性子却极为不同。行知寻性情和顺,偶尔直来直去犯点傻,脑子里却其实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相处起来容易。相比之下,行书成却是个极为内向敏感的性子,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消化,即使是对最亲的兄长也不会深聊什么,往往是一句话在心里千回百转多少遍,出口却还掐头去尾,不剩多少了……少年人学不来世故里周正圆融的那一套,再加上过去经历凄苦,经年累月便造就了他这么个宁折不弯的孤傲劲儿,从小就爱自己跟自己较劲,不论孰是孰非,即便真错了,若是想不透,也断不肯松口改辙——没法儿劝!久而久之,身边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他就沉默着,不示弱,也不求助,终于让自己小小年纪就固执到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地步。 可是,兄弟二人意见相左,终归不是好事。即便再倔、再拗,行书成骨子里仍是个明辨是非、正直善良的好孩子,沐吟既喜欢他,又担心他,担心他坐困愁城,自苦不言。 “沐大哥,我去看看他。或许,他会愿意和我聊天的!”迟安珑银铃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沐吟眼前一亮,伏身轻轻刮了一下女孩的小鼻子,分外宠溺道:“对呀,怎么把你给忘了!咱们的小安珑可是人见人爱!看你敲打他那两下子,都气得火冒三丈了,还不肯对你说半句重话,或许你的话他真能听进去几分——珑儿,那就拜托了!” “好嘞!两位哥哥都放心,看我的!” 迟安珑离开后,沐吟和行知寻陷入了沉默。 半晌,行知寻叹了口气,道:“大哥说得对,人这一辈子或长或短,都不过几十载光阴,这一生,临到死时再回头,能无怨无悔便好。成儿任性,只知道担心我,却不知道我要什么。” 沐吟脸色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变了,把对行书成保有的那份耐心抹得一干二净,冲着行知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还有脸说别人?!你以为,你就不任性?!想当初,我处心积虑把你托付给文先生,可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当着人家的面中气十足、上蹿下跳地冲我一顿乱吼,吼完一去不回头!你以为,你把自己伤成那个样子还不肯去北狄医治,我就不担心?!我是天——天——担心!!” “大哥……”旧事重提,提一次,行知寻就理亏一次,立时像个孩子似的缩起脑袋。他抿抿嘴,试探性地去拉沐吟的衣角,被沐吟没好气地一下甩开,只好怯怯地缩回了手。 “寻儿,我也在想,是不是宠你太过——在这么复杂的一个世道里,你为何会如此善良、如此单纯、如此信我……” “哥,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单纯,只是想要在你面前这样罢了。是你给了我足够的安全,让我在你面前可以这样。在你面前,我这样子很开心,也希望我这样子也能让你开心。其实,寻儿特别害怕,害怕在你心目中的我比实际要好上许多。那样的话,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一定不是故意的,相信我一定自己也不想,相信我那可能只是个误会……寻儿知道,我没有资格这样要求你,但你一定要记得,寻儿这辈子最不想的,就是令大哥你失望。而且,现在我跟哥一样也是大人了——我长大了,也可以让你依靠了!” 沐吟回过头,无奈又心疼地望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总也长不大的臭小子。事到如今,他劝也劝不动、管也管不了,只好闭了闭眼睛,重重地叮嘱:“不要小看羽将的诅咒,历代羽将还没有谁真正逃过了这句谶语。所以,寻儿,我请求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不只是为了书成,也是为了我——千万不要让我后悔又一次把你留下来!”
第13章 、零落成泥 青历廿二年初春,沐吟生辰之日,他独自登上了无涯山顶,面向东南遥拜母亲,居高临下处,却见北天烟尘滚滚,狼族大军将至。 在劫难逃时,与其一躲再躲,任其吞噬,不如正面出击。 十天后,所有的防线都被踏破、所有的箭矢都已射出,狼族也攻到了足够近的距离。百里城城守沈青旗命令行知寻以雷火箭点燃了事先布好的岳家地火弹的引线,随着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无涯山西北角顷刻塌陷,泥沙聚下,铺天盖地,将七成狼族军尽数埋葬。 大家振臂欢呼,沐吟却神色凝重地打量着那不断塌缩的巍峨山峦,突然沉声对行知寻道:“在这儿看着,没我的命令,所有人都不准下城墙!” 行知寻挎弓执箭正高兴呢,一时之间不明所以。沐吟便又加了一句:“如果这样说,你更好理解的话——这是我的军令!” “是,统领。”行知寻立时肃然。 沐吟看了眼他这视同亲弟的臭小子,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转身便走了,留下行知寻摸不着头脑地愣在原地。 “不好,东边的山要砸过来了!” 原本只打算炸掉无涯山西北角,不料声势浩大的崩塌震动过大,难以控制,引起了可怕的连锁反应——百里城东的山体一旦塌陷,被埋的可就不止狼族军了。 “看,那里有个人!” 危急关头,将要塌陷的山体前突然暴起一层结界,堪堪抵住了岌岌可危的高山,试图将倾泻而下的山石导引到北面城墙以外的安全地带——原来,是沐吟催动了防御阵,独自与山崩相抗。幸亏处置及时,否则,恐怕小半个百里城都得遭了灭顶之灾。 “大哥,大哥!”行知寻趴在栏杆上疾呼。 “行知寻!你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让他下去的?!”沈青旗急得忍不住大声喝骂,也不管人家现在是哪个部的哪个王…… 行知寻也是万分无奈——大哥下了死命令,不愿他跟着,他也不好忤逆太过。可谁成想,他是去决死啊?! “我这就去找他!”行知寻撂下弓箭,疾道。 “站着!别忘了我的军令!”沐吟却回过头来,厉声硬是把他给喝在了百步之外。 山石陷落的趋势逐渐减缓,大家隐隐松了口气。 不料“轰”地一声,雷霆炸响,有枚哑弹在山石高速坠落的撞击中突然爆炸,就在距离沐吟不到三尺的地方。他被强劲的气浪瞬间撞出去一丈开外,滚滚烟尘将整个人都淹没了,一眨眼便一丝身影都不见。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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