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看着他掌心的雪:“这是什么?鸭子吗?”
“分明是燕子。”徐嘉式又揉捏几下突出翅膀形状,“难道不像吗?”
燕绥笑得捧腹:“燕子?哪有燕子嘴巴这么长?更别想说像朕,像你自己才对!”
徐嘉式试图再塑形,但在掌心的温度下,雪已经开始融化,他不得已把雪「就近」砸在了裴良方后脑,裴良方还以为是阿术偷袭,又引起师徒新一番「战斗」。
燕绥笑得更开心:“朕还以为你会把雪塞进朕脖子里。”
“臣还不至于那么混账。”徐嘉式湿润的指尖在燕绥本就泛红的鼻头轻蹭一下,然后俯身鼻尖相抵,将水痕敷展,“陛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臣想和你岁岁同看雪,从落雪染发到真正白头。无论发生什么,臣都在。”
风雪交加,朔风将雪沫卷到檐下。
燕绥看着徐嘉式鬓角被风雪染白,料想自己也是同样。
“朕要你长命百岁。”燕绥将狐裘解开上提,兜头罩住自己,扶着徐嘉式肩膀,踮着脚凑上双唇亲吻,“但朕只要活九十岁就好了。生同衾死同穴,百年之后,皇后要和朕一同在太庙受子孙供奉。”
天地着白,但两人在狐裘笼罩的暗色下心动如雪融。
“咳咳——”
燕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左手握拳抵在鼻尖咳嗽两声:“阿术——”
滚了一身雪的阿术听见父亲声音,猛地翻身起来,抖落雪泥,快步张臂扑向燕纪:“阿爹!”
燕纪揉揉阿术脑袋:“以后跟你师父好好学医,他是举世无双的神医。”
“他哪有个神医样子……”阿术回头看一眼埋在雪堆里半截的裴良方,小脸红扑扑地点头,“我听阿爹的。”
燕绥不知道老王爷对堂兄说了什么,能让情绪激动的燕纪突然平静下来。转头看城隍庙里,却没有看见老王爷出来。
“他从后门走了。”燕纪染病未愈,声音有些沙哑,“我答应你们的要求。但事后我不会留在京城。燕纪早该死了。”
燕纪说罢径直走进雪中,以满面疤痕迎接皑皑白雪,独臂独行,背影寂寥。
第65章 装扮
燕绥离开吴州前将孤儿们悉数安置妥当, 让裴良方把治疗水疮的注意事项和药方都交代给当地大夫。待病愈之后,这些孩子将在专门的学堂里开始读书学习,食宿全包, 像其他父母齐全的孩子一样受到妥善的照顾。
阿术单方面去见了看着曾经的玩伴, 看着他们红润的脸上洋溢笑容, 回来问燕纪:“阿爹,我们真的要跟着皇帝一起走吗?就留在这里也很好, 以后我们不用四处流浪了。”
燕纪揉揉孩子脑袋,不答反问:“为什么不肯喊你师父做爹?”
阿术眸子闪了闪,梗着脖子道:“我只有一个爹!”
“可是我只会教你偷窃,他教你的才是正道。你喜欢学医, 对吗?”
“不喜欢。”阿术执拗地绷着唇角, 眼神倔强而委屈,“阿爹,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燕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抬眼目光深邃:“阿术, 你的路还长。而我……早就没什么盼头了,连报仇都放下了,我还有什么路走呢?”
——
天气越来越冷, 河道结冰不方便行船, 燕绥前往江州走的陆路。
十一月三日出发,初六到达。
周王一脉原来的封地便在江州,徐嘉式十一岁离京后几乎一直居住江州, 直到后来逃婚回京, 赶上大乱做了摄政王便长住京城。
因此, 江州州城中周王府处于半废弃状态。因为燕绥东巡, 提前打理了出来。
燕绥本来对周王府充满期待, 他想看看徐嘉式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从中窥见他年幼的模样——他小时候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踢天弄井的混世魔王?但真正到了才发现,江州的周王府和京城的并无差别,同样的宅院分布,同样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
天色将暗,徐嘉式陪着燕绥在花园里闲步。
“母亲身体不好,在京城和江州往返总会水土不服。父亲便将两处王府布置得几乎一样,看似没有挪动地方,母亲住着会舒适许多。”徐嘉式指向不远处水井,“母亲过世之前,我们只有每年祭祖才会回江州,只暂住十天半月,但父亲会运京城的水回来,以免母亲不适。我觉得江州的水和京城的没什么差别,但父亲总会亲自监督下人将带来的水倒进井里,说母亲尝得出来不同。”
燕绥靠在徐嘉式怀中感叹:“老王爷对王妃情深至此,难怪王妃死后会性情大变……或许情深不寿,父皇和母后,老王爷和王妃,堂兄和嫂嫂都是如此……或许皇家都是如此……”燕绥抬头看徐嘉式,“万一——”
徐嘉式直接低头吻住了双唇,不许他说出来。
“没有万一。臣跟陛下讲这个故事不是让陛下杞人忧天的。”徐嘉式轻轻蹭着燕绥唇角,低声但坚定,“臣只愿意做皇后,绝不会做太后。”
“朕当然知道你是想说老王爷和王妃恩爱,我们也会如此,可是……”
燕绥低头,临产的孕肚几乎是宽大的狐裘都遮不住了。虽然裴良方用尽浑身解数,又是研制新药方又是针灸,为燕绥安胎,尽量使他能够撑到年底十二月末再生产。但再怎么拖延,总有剖腹取子那一天。
燕绥不懂医术,只有对裴良方的托付和信任,难免对剖腹取出孩子再缝合这样过程心惊。他不敢想象,万一自己出了意外,徐嘉式会不会变成燕纪那样。
燕绥环抱住徐嘉式。
“答应朕,要长命百岁。”
“答应臣,不能走在臣前面。”
“答应我,谈情说爱背着点人。”
裴良方幽幽出现在两人背后,推了推阿术肩膀:“去,看看他们脚底踩的那一片是什么。”
阿术「嗯」了一声,上前弯腰低头,把两人拱开。
燕绥有些尴尬,心想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声音。但还是不动声色抬脚给阿术挪位置。
“王府花园里也有药材么?”燕绥问。
徐嘉式显然无法回答,这里虽然是他家,但他对花草树木并不了解。
“当然。只要有土壤的地方就能生长药材,一草一木皆可入药,只看医者怎样使用罢了。”裴良方双手环抱在胸前,用慈父一般目光看着阿术专心致志地贴着地面辨认。
很快阿术摘了一株幼苗举起来:“是柴胡!”
“柴胡的疗效和常见方剂。”
“柴胡苦辛微寒,疏肝平郁……常用的方剂有小柴胡汤,大柴胡汤,柴胡桂枝汤……”
“好了,可以了。看见了吧,我徒弟是个天才。”裴良方欣慰而得意地看向燕绥和徐嘉式两人,又对阿术说,“这里还有不少药材,好好认一认,看能不能就地配出一帖方子来——剂量也要考虑。觉得难就现在说,别一会蹭一鼻子土又什么都交不出来。”
阿术仰头傲然:“这有什么难的?别说一帖,两帖三帖我也能配出来!”说罢又开始埋头专心寻找。
“那你就好好找吧。”裴良方给了两人一个眼神,三人退在一旁。
“我只是个大夫,无意掺和国家大事。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们会怎么对待他们父子。”裴良方收收敛笑意,语气严肃,“这孩子真是个天才,来日本事或许不在我之下。我希望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只是我徒弟,不要牵扯进其他事。”
燕绥和徐嘉式对视一眼,道:“你不放心我们?”
裴良方抿了抿唇,道:“不是不相信,只是有些话提前说明更好。我自己一人生死都是小事,但有了徒弟,我不得不多为他考虑。我不懂朝政,但也看得出吴王和郑王世子对你们完全是两个态度。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他又为何突然转变态度同意与你们合作,但总感觉此事不会顺利。我需要你们向我保证,无论阿术父亲如何,你们至少让这孩子平安。”
“堂兄随着朕来到江州,还将同行去泊州。朕大概会在泊州产子。届时,会设计恢复堂兄身份,然后将这两个孩子称作是他的儿女。朕会让他继承郑王之位。这些,朕都已经与同堂兄谈妥了,你原本也是知情的。”
裴良方神情严肃:“可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徐嘉式警惕道:“是不是阿术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阿术什么都不知道。”裴良方摇头,“我是从燕纪的脉象上看出来的——我带阿术认柴胡,正是因为给燕纪治疗需要。水疮见好,但他内心郁结难消。我不知道那天老王爷和他说了什么,但他一定并未释怀,他意志消沉,并不为恢复身份而愉悦。若不为自身,为何要答应给你们帮忙?你们多加小心——阿术,找齐了?”
裴良方目光越过二人,落在自家徒弟身上,瞬间换上一张笑脸走向阿术。
燕绥转身看着师徒两人。
阿术虽然性格倔强,但终究是个垂髫小孩,裴良方戏谑的言行很快能打动他,虽然嘴上不喊师父,但裴良方尽心尽力在教,阿术学医学得有模有样。
阿术无父无母,但养父和师父都对他疼爱有加。没有血缘尚且如此,若是骨肉至亲更加亲近。
燕绥想燕纪的沉郁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关联至深。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若只是因为宦官作乱,堂兄不会憎恨至此,那场大乱到底还有什么隐情?堂兄为何突然改变态度答应?老王爷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太多疑难不解困扰燕绥。
徐嘉式握着他手:“陛下,燕纪或许还未释怀,但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他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陛下,不要担心,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去查明真相,去补偿他,让他释怀。”
燕绥抬头:“当年的事情一定不止我们所了解的那些。皇伯、老王爷、堂兄,甚至净芸都是知情的,可他们不愿意提及。但如果不让真相大白,伤痛永远不会痊愈——嘉式,朕有种预感,他们隐藏真相或许是为了保护我们,他们经受的痛苦不想我们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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