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不辨时间,每天只有一个小太监给他送来冷硬的吃食,许志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再一次又看见老太监。
老太监面无表情地盯着角落里蜷缩着的许志,问道:“先生是凉州人?”
角落里的人动了动,费了好多力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他应了一声,声音嘶哑:“是凉州人。”
“凉州哪里的?”
“永志县许家村。”
“许家村......”老太监又转了转眼珠,似是思索,“家里可还有人?”
许志转了转头,露出一只眼睛:“死了,都死了,死光了嘛。”
他费力地掀起眼皮,隔着牢门与老太监对视,隐在乱发中的眼睛烧的通红,恍惚间让人觉得带着恨意:“一个村子...都死光了,你可以去查。”
老太监就不问了,许志又勾下头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远去的脚步声,才泄了力,重新抱着自己蜷了起来。
挂在身上的衣裳又湿又冷,将将干了就会有一盆冷水浇下来,许志身上开始慢慢地长湿疹了。
送来的饭也是冷的,他到最后已经咽不下去馒头了,吃两口就嗬嗬地喘着气。
他手里还捏着半块馒头,嘴里含着没咽下去的,口腔已经溃烂,吃进去的馒头沾着腐朽的怪味。许志想咽下去,又实在忍不住恶心,想呕出来。
就这样干呕了许久,他兀地觉得暖和了起来,不知多少天没感受过暖意,他忍不住弓起脊背朝热源贴过去,眼皮子也越来越沉......
手中的馒头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远,角落里的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的时候,许志被阳光刺地眯了眯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被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有两个人架着他,正穿过熟悉的庭院。
颜怀隐坐在大厅里,看着许志被架了进来。他垂着眼睫,让人瞧不出眸中神色,江敛坐在他身边,正低着头给他冲着茶,连看都没看他。
将许志扔到地上,两个鹤羽军就退了出去,门被关上,颜怀隐才抬起眸来。
他没有戴面具,像是从来不认识许志一样,漆黑的眸从上到下打量了许志一圈:“怪不好意思的,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不知道你会武。”
“挺了十日才昏过去,”打量了一圈后,颜怀隐像是没有看他的兴趣了,垂下眸继续去看手中的信,声音中多了点笑意,“身体不错。”
许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来刚跟着颜怀隐到西北旧部时,他生了风寒,彼时赵环有心磋磨颜怀隐,颜怀隐自己的药都短缺,怎么会给他身边生了病的人用药。
可那次风寒偏生来的厉害,许志在床上烧的死去活来,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他看见颜怀隐站在窗外看他。
17岁的小太子刚成了阶下囚,面色苍白的比月光冷,见许志看过来,朝他笑了笑,有一瞬间的温和。
清醒没维持多长时间,甚至来不及说话,许志就又昏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闻到了药香。
霍云平坐在床边,死死瞪着他,忍着力道,将剩下的半碗药推到了他手边,没洒出来一滴。
他声中含着火:“你要是有良心,就记得这条命是殿下给你换来的。”
后来许志才知道,是颜怀隐将自己也弄的烧起来后,找赵环谈了一夜的话,在他面前烧晕了一次,赵环怕他真死了,才给了两幅药过来。
颜怀隐分给了许志一半,像是将他的命也渡给了他一点。
他是命薄的人,从前不珍惜,回来了朝华城遇见江敛,每日里来来往往进府中最多的人,都是江敛找来给他看病的大夫。
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许志不止一次见过江敛和大夫单独站在院子中,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许志抬眼去看座上的颜怀隐,他真白啊,白的能融在光里似的,放在案上的腕子从柔软大袖中露出来了半截,莹莹地搭在深色厚重的案子上,像珠玉,其他颜色摆在它面前,顿显得艳俗。
许志抬眼不过两瞬,就感受到了另一道目光。
江敛一直低头在给颜怀隐泡茶,像这才是此时屋中一顶一的大事,可许志不过看了颜怀隐一眼,他就看了过来。
他总是对落在颜怀隐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
传闻中的九千岁并没有一般太监的消瘦,他甚至比平常男人都高出一大截,连带着肩膀都宽挺许多,以至于是个很高大雄壮的男人。
江敛坐在颜怀隐身边,斜斜打过来的日光就将颜怀隐大半拢在了他的阴影里,他抬眼望许志的那一眼,逼的许志往后退了两步。
他是缠在颜怀隐身上的邪兽,颜怀隐用自己镇压着他,也把自己献祭给了他。
许志勉强稳住了心神,低头不再看颜怀隐,哑声问道:“主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不是你主子了,别这么叫我,”颜怀隐捉笔圈了纸上的几个字,“陈英失踪的那日,我就怀疑你了。”
许志袖中的拳头猛地攥了起来。
“或者是说,”颜怀隐放下手中的纸,去看他,“从我让连轻跟着你的那一刻,就开始怀疑你了。我罚连轻跪,不是罚他看丢陈英,而是罚他没看住你。”
许志听见他这话,脑中一片轰鸣。他没想到颜怀隐这么早就看出来,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江敛的茶煮好了,他试了试温度,将煮好的六安茶递到了颜怀隐眼前。
颜怀隐斜着看了他一眼,捉笔的手就要去端茶,就见江敛手往上移了移,那茶杯就被他端着,放到了颜怀隐唇边。
颜怀隐放在桌子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从小受的礼仪教养,还是让他不习惯江敛这样不分场合,肆无忌惮的放肆。
茶还端在他唇边,江敛的目光看过来,像是手,一点点地拂过颜怀隐的眉眼。颜怀隐受不了这目光,他借着茶的热气低垂下了眼睫,露出了眼尾不明显的红。
为了不让自己接下来更狼狈,颜怀隐只能手支撑着案边,去喝江敛手中的茶。
他低头去喝茶,可茶杯偏偏往上移了移,到最后变成了颜怀隐仰着颈子去够茶杯里的茶水。
他仰起头来,柔软莹白的颈就全部落入了江敛眼中,江敛看着它,心中一动,坏心地将茶杯倾了倾,就见颜怀隐怔了一下,紧接着,便有茶水顺着他唇角流了出来,顺着他下颌,流上了他脖颈。
那茶水细细的一道,颜怀隐又太白,水渍一路往下,像是融进了它皮肤里,轻易瞧不出来。江敛抬了抬手臂,放了缕日光进来,那光就正正照在了颜怀隐喉结上,一阵细碎的闪烁。
颜怀隐匆匆咽下口中的茶,这么一闹,他滋味倒没品出来,只坐稳了身子才来得及去看江敛,就见江敛眸色沉沉地盯着他,俯身朝他罩了过来。
许志还在下面,颜怀隐动作都不敢做大,下巴被修长有力的手指勾住,只能被迫仰起头来,被逼的睁大了眼。
江敛的唇咬在他喉结上,正正好接住了往下逃窜的茶珠。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颜怀隐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敛已经坐了回去。
他给颜怀隐的杯子里重新续满茶,这次将茶稳稳地放在了他掌心里。
“手有些凉,握着暖暖手。”江敛神色如常,看着他的瞳孔里似乎瞧不出一点欲,声音缓缓地说道。
“我刚刚尝了尝味道,很不错。”
许志在下面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只听到一阵轻微的衣裳摩挲声,接着就听到了这句话。
有了声音,听见他们在说品茶的事,他才敢抬起头看一眼。
就撞进了颜怀隐的眼中。
颜怀隐反应很快,那点被江敛拿捏的无措在他人眼中不复存在,他与许志对视上,许志只看见他眸中不辨悲喜的笑意。
他跟在颜怀隐身前八年,也并非对他没有一点了解。比如这笑,就是他这个主子胜券在握,想杀人时会流露出来的笑意。
许志还在猜他知道些什么,就听见颜怀隐开口了:“叫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和刘卿云勾结在一起的?”
颜怀隐微微歪了歪头,轻声道:“是八年前,对吧?”
话如惊雷扎起,许志冷汗顿起,他一个不稳,竟是萎顿在了地上。他十天来在地牢的阴冷中度过,风寒还没好,又满身的湿疹,手撑在地上,想爬起来,却只看到自己的胳膊颤着,竟不听指挥了。
“我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怕的这么厉害干什么?”颜怀隐似乎觉得他这样有意思,面上笑意都大了些,他语气都没变一点,说出来下面彻底摧毁许志的那句话:
“刘卿云从我帝都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我曾经的身份,是不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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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刘卿云从他进来帝都的那天, 就知道了颜怀隐是旧朝太子。
冷汗顺着许志鬓边一滴滴地砸到了下面的地毯上,他胡乱道:“殿下...主子...”
“其实也不算我回帝都的那一刻知道的,”颜怀隐弯了弯眼, “是从八年前他就知道了,所以八年前才把你带回府中彻夜长谈,你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一个棋子。”
“再叫我往细里推推,我当年跳楼殉国时, 是有个小太监打晕了我,李桂松来接我时,说那小太监是赵环安排在我身边的。”
“可是好奇怪呀,”颜怀隐声音悠悠的,“我当太子时,虽说无能, 可皇宫到底能控制在掌心中,我那时并非不忌惮防着赵环,赵环远在西北, 在朝华城中安排人尚且不易, 更何况安排能近我身的太监。”
“我想了又想, 当时朝中, 我最信任刘卿云,刘相若是动了心思,安排个能近我身的太监, 也并非做不到的事情,对吗?”
他说到这里, 微微低下头来, 语气认真诚恳地询问许志:“刘卿云在我身边安排的人, 赵环远在千里之外就能知道, 你说说,刘卿云是个逢人就说真话的傻子,和他与赵环有勾结,这两个可能性哪个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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