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岫青想劝,却也劝不动,唯一能劝动他的人不在这里。
加之颜怀隐将更多的事务交给她处理,颜岫青分身乏术,她隐隐知道颜怀隐的意思,悟到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血液都灼烧了起来。
颜怀隐见她这样,笑意盈盈地劝诫她:“不要想的这么简单,若你做不到最好,我大可在全大齐挑个好苗子来。你如果走这条路,会比男人难很多。”
颜岫青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于是再不掩饰野心,愈发用起心来。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直到五日后的下午,朝华城望楼上在城墙上耷拉了一具没有头的尸体。
他们指着那具尸体说江敛死了。
两方对峙这几个月来,分别在边缘处建了望楼,朝华城的望楼就建在城墙上,血淋淋的尸体挂在那里,旁边是人在敲锣打鼓地大喊:“九千岁江敛死喽!江敛坏事做尽,与前朝余孽勾结,终于遭了报应,被左相斩杀于府中!死!喽!......”
“放你爹的屁!”颜怀隐这边的人也不甘示弱,但刚骂了一句,就被制止住了。
看清楚是谁后,他一时怔在了那里。
颜怀隐上楼后一言不发,望楼站岗的士兵还没作反应,只觉手臂一麻,下一瞬,手中的弓就到了颜怀隐手里。
颜怀隐拿了弓,又随手在他箭篓里摸了支箭。
箭搭上弓弦,拉满,再松开。颜怀隐脸上没什么表情,半眯着眸,眼睫下一小片阴影。
呼啸的风声撕裂而过,对面顿时没了声息。
一切发生在转眼之间,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颜怀隐将弓重新扔给了自己。
两国来战不斩来使,这类喊话的人一般是不能杀的。
颜怀隐把人家给一箭射杀了。
“以后除了巡逻,这上面不用站人了,”颜怀隐将颤着的指尖藏进大袖里,“再说这类话的,可尽杀。”
没再理人,颜怀隐下了望楼,他一抬眸,就看见连轻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中有些恐惧。
颜怀隐不知道他自己现在有多可怕,连轻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褪去平日笑意的伪装,此时杀意都遮不住的戾气从他脸上露出来,甚至罩住了连轻。
连轻知道颜怀隐不会杀自己,可望着他眼中的杀意却也是真实的。
颜怀隐似乎知道吓住了他,杀意一闪而过,转眼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他温声道:“尸体不是他。”
他只是不喜欢听到那样的话,他不喜欢死这类的字眼和江敛沾上,会让他忍不住勉强压住的,沸腾的毁灭一切的欲望。
他骨子里本就是这么一个人。
颜怀隐率先走了,良久后,连轻才松过来气。
不是就好,如果刚刚那具尸体是江敛,他不敢想颜怀隐会做出什么事。
可这口气还没送完,就又迎来了一个消息。
“主子,”来禀的鹤羽军道,“从朝华城逃出来一个小太监,说是认识主子,有要事要禀。”
颜怀隐将热茶放回案子上:“放他进来。”
鹤羽军就抬进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将那人手里死死攥住的东西递给了颜怀隐。
那是一个手帕,里面包着个东西。手帕是白色的,已经脏了,颜怀隐将它放在膝上,咬了咬舌尖,缓缓打开了它。
他看到了半块虎符。
静静躺在他膝上,他一直在找的,西北旧部的半块虎符。
他视线没在虎符上停留多长时间,转而去顶虎符边上的,似乎是不小心沾上去的一根发。
顷刻后,颜怀隐伸出指尖去碰了碰它,长久地,长久地盯着它。
他能瞬间认出城墙上的尸体不是江敛,此时也能一眼认出这根发是江敛的。
江敛的发比他的粗些,颜怀隐去碰他的发根时,常常会觉得有些扎手。
他小心将这跟沾了血的发丝挑起来,缓缓捏在了掌心里。
颜怀隐觉得有些头晕,他眼前闪过一道道的白光,但他还是稳着声音,很冷静地去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小太监。
颜怀隐想去喝茶压一压,但手抖得拿不起来,他于是放弃了,将手藏进大袖里,温声问道:“江洋,你师父呢?”
一声哭泣传来,江洋勉力抬起头来,哽咽道:“先生、先生节哀,我师父他...”
“他没了!”
第88章
“没了, 就是死了的意思,”颜怀隐替他说出来他不敢说的话,他面色没变, 温声笑道,“怎么死的,你好好说说。”
小太子历经了太多次的死亡,此时听闻心上人的死, 也没哭喊地说着不相信。
日光滑过他颈侧,再没人嫉妒地挡着,便愈发攀附到了他眉眼上,于是光也显得夺人心魄。
“是被刘卿云围了起来......”江洋语不成调地说着昨夜的事。
江敛将手帕给他,以身引了刘卿云追杀他们的大半兵力,江洋见到的最后场面, 是无数把捅向江敛的刀。
颜怀隐静静听完他的描述,到最后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带着他下去,”颜怀隐去叫霍云平, “找大夫好好去治。”
“我无事, ”见屋子里的人都看着自己, 颜怀隐弯眼笑了笑, “你们都出去吧。”
两个鹤羽军架着江洋去安顿了,屋子里到最后只剩下霍云平和连轻两人,颜怀隐的意思是让连轻也下去。
颜怀隐说的斩钉截铁, 他们才犹犹豫豫地出了屋子。
连轻跟在霍云平身后,在即将拐弯的时候, 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顿时神魂俱裂:“主子!!”
——
血水一盆盆地端进端出, 颜怀隐醒来的时候, 看见无数人围在他床边。
颜岫青坐在床边, 看见他睁了眼,顿时红了眼眶。
颜怀隐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张口声音哑的厉害:“我没事。”
颜岫青不相信。
颜怀隐昏过去了一天一夜,颜岫青陪着他,从没见过他这样子。她看着他蜷缩在床上干呕,有时会咳出血,血顺着他唇角漫出来,再染红苍白的下颌,有时磕不出血,就一下下磕着呕着。
谁也止不住,药灌不进去,颜怀隐的手也掰不开,他掌心里握着江敛的发,昏迷了过去,也固执地不让任何人夺取。
这些都是颜岫青从来没看到过的,颜怀隐的样子。
看病的大夫战战兢兢,颜怀隐这几天心神俱灭,心死了哪里能再救活,今天又受了大刺激,再这么下去顶多再有一两年的光景,短了的这几天没了也是有可能。
所有人听着大夫的话都愣住了,前几天他们丝毫没看出来颜怀隐的伤心。
他向来善于隐忍。
“哥哥。”颜岫青只这么叫了一句,就流下了泪。
“哥哥没事,”颜怀隐伸手给她擦掉眼泪,温声道,“我想自己呆一会儿,可以吗?”
颜岫青去握着他瘦的厉害的腕子,嘱咐道:“哪里不舒服了,哥哥千万喊我,我就在外面。”
颜怀隐弯了弯眼,安抚地应了一声。
等挤在屋子里的人都出去后,颜怀隐慢慢地躺了回去。
他浑身都没力气,缓慢地侧着身子,将自己往江敛平日睡的那块埋去。
埋在深深的被褥里,颜怀隐嗅了嗅,没有嗅到江敛的味道。
他闭着眸,去摸索,被褥里也都是冰的。
颜怀隐做着这些,又觉得难受起来了,身体里重新升起来想呕吐的欲望,他将自己弓起来,意识清醒地去压抑着这股子吞噬他的难受。
直到他的手指碰到一封信。
信被塞在床最里侧,颜怀隐前几日没发现,如今被褥在床上乱成一团,卷着信出来了,才被他碰到。
颜怀隐去看手里面的信,他慢慢展开,视线落到了第一行字上。
“吾妻阿颜亲启。”
是江敛的字迹,颜怀隐的字写的好看极了,江敛的字却只能说得上中规中矩。颜怀隐每每看见他写字,总想着等闲下来,帮他把字练练。
江敛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把笔搁下,将他抱进怀里,笑着去闹他:“先生教我写字,要不要束脩?”
颜怀隐手里还端着茶,被他猛地抱起来,忙不迭地去稳手中的茶水:“我怎么觉得是我在给你教束脩?”
“是吗?”他们坐在院子里,江敛看着落在他身上的斑驳树影,抬手隔着衣襟在他削薄肩颈上描绘,“我在哪里练字?学生想在这里练,先生允许吗?”
暗沉沉的床间,颜怀隐只看完了这几个字,就闭了闭眼。他沉沉地呼吸了几下,将握着信纸的手稳住,才有勇气继续往下看去。
江敛给他写信从不嫌麻烦,都是用的最平常的话,像是他拥着他,絮絮地将这些话讲给他听。
这封信好长。
吾妻阿颜亲启:
至爱吾妻,见字如面。我走得匆忙,让连轻温了热汤,你醒后千万记得喝,且勿放凉再喝,不然会胃疼。
卿卿阿颜,刘卿云来信,说虎符在他手里,要你去拿。前方是龙潭虎穴,我怎舍你去跳,故隐瞒你这一次,先去一试。
此番去应当不易,若我能拿着虎符活着回来,再来找你请罪,任你打骂出气,只求我妻千万莫不理我。但我想你该生气的,因而不理我也无妨,你若不理我一日,我便哄你一日,若不理我一年,我便哄你一年。若你不气了,就对我笑一笑罢,我爱看你笑。
若我不能活,也尽量将虎符送出城。
阿颜阿颜,我离得远,碰不到你,你看到这里莫哭。我生前是一浮萍,本不惧死,却未料有一日能真得你垂怜,于是生万千牵挂,也生万千愁绪。
此番一走,只心中挂念我妻身弱,我若不在,天冷该如何?天热又该如何?会不会好好吃饭?又能否睡个好觉?
我在你身旁时总是担心,想寻个四季温和不变之地,将你放进去,让风雨淋不到你。我什么都不做,就守在你门前,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生时如此,死后亦不可能安心放下。阿颜吾妻,怜你惜你,万般不舍。
你从前困于梦魇,我抱着你睡时,你总好些。你或许不知,前几日夜里醒来,发觉你睡到了一旁,没在我怀里,我便想将你拥回。可我手刚放到你腰上,还未用力,你就自己翻回了我怀中,搂紧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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