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八,江中,怡都,多云。 过去月余朝堂之上的所谓平静,是人尽皆知的自欺欺人,虽从中原各地,甚至西北柔化都再无传来异样,却仍是人心慌慌。 而如此虚假的平静,更加是脆如薄冰,看似坚固,却不堪一击。 所谓一击,便是从南境忽然传来的一则快报。 此则快报从南境传入宫中时,谢文昕是宛遭当头一棒,再今日朝堂之上将此消息告知众人,是落得文武百官脸色苍白。 当日削藩,当中一举乃从朝廷派出的谋士至各诸侯国,以辅助当地幕府内政。 派往湟川的谋士是月前便从京城出发,过淮江,翻伯荆,若无意外,此时应已到南境地界。 却忽然传来消息,信中所言,该谋士刚过央江踏上南境领土,还未入湟川地界,便在途中某处驿站遭人残忍杀害,尸首异处。 而此事是让朝廷顿时陷入恐慌的,并非行凶之人尚未能寻到。 恰恰相反,行凶之人甚至在对此谋士出手后,没有丝毫遮掩修饰。 又探子回报,此人乃湟川幕府一校尉,名方延。 此人在南境之中名声神秘却响亮,是出手狠毒且从无失手,是在南境之中人闻其惊。 此事一出,顿如石落湖面,是不久之前,从湟川回来的使者口中是能得知,谢定章对朝廷仍是敬意不浅,对朝廷派出使者尊敬有加,言语之间也不能察觉半点谋反之意。 如此一来,谢文昕本是开始有所怀疑,湟川王谢定章意图起兵造反一事,是否只是子虚乌有。 然而今日消息再传,他是如遭当头一棒。 谢定章的谋反之心是昭然若揭,甚至不予以任何掩饰,是公然向朝廷宣战示威。 早朝之上,竟是鸦雀无声,谢文昕严峻的目光横扫堂中众人,是无一人敢抬头,甚至不少角落中人,拿着笏板双手竟在瑟瑟发抖。 谢文昕目光最后停在简临风脸上,却略有意外,此人脸上虽早无当日凛然站出殿中提出削藩一案时的自信,却与此时旁人相比,仍是镇定自若。 那日早朝上,孟远庄仍是坚持其从前便提出的立刻出兵,趁南境现在尚未出兵,仍在筹谋之际,先发制人,以避被动。 但此事仍是遭到连秋与冯晋的反对。 连秋作为护城防统领,冯晋作为大军师,比起孟远庄此人从未踏足军营,是对如今京中的兵况要更加的了然于胸。 二人皆道且不说如今京中的军兵是力难以衡,便是长途跋涉至他地,届时士兵早已筋疲力尽,却面对是备战多时的南境藩兵,是绝无胜算,不如将兵力暂且留守京城,以做防守。 但此时孟远庄却不以为然,甚至言至可借淮南藩兵以抗南境。 只是他此言一出,不说谢文昕脸色骤然发黑,便是一旁的简临风,也顿时愣了半晌。 简临风脸色一黑,连忙不停与孟远舟使眼色。 孟远庄本还想继续往下说,却听到简临风几声紧急的清嗓,他不解地回头看去,只见简临风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自己出言不妥,当时是恨不得给自己扇两下耳光,他之后便连忙退下,不再多言。 那几日谢文昕是寝食难安,甚至一直在普同殿中,不是与近臣议事,便是一人沉思。 众臣是众说纷纭,却建议中漏洞百出,谢文昕自己更加是难以想出可行之策。 他不断不断地陷入焦灼不安之态,只觉头痛欲裂,却仍不能在旁人面前露出倦容。 只是当众人退下之后,他一人坐在座上,看着座下一片空荡,他竟是忍不住屡屡想到,此时陈圳若在,李匪樵若在,甚至当年的谢辽,王砺若在,他们又会是有何谏言。 他的父亲,当年一马平川的江允王,后来平定天下的宣文帝,此时又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而到他心力交瘁之际,他甚至在想。 若此时谢宁,王桓在此,他们又会提出如何建议,他们又会,如何解决此事。 只是当他想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时,他心中却忍不住对自己狠狠地嘲讽,几日前的自己还在怀疑他们二人,如今却是希望能求得他们两句意见。 谢文昕越想越觉得头脑发昏,他孤独地坐在桌后,双手撑在头的两边,拇指摁压在太阳穴,双眼紧闭,眉心紧锁。 而此时却忽然从远到近缓缓传来一阵清幽的花香,他眉心跳了跳,忍不住睁开眼,便见到孟诗云双手端着食盘向他身边走来。 孟诗云在他身边坐下后,边将饭菜拿出,边温婉说道:“陛下政事繁忙,却也要注意身子...” 孟诗云将饭菜拿出放在桌面后,正要将筷子送到谢文昕手中,回头之际,却发现谢文昕正皱眉盯着自己。 孟诗云怔了怔,刚想开口询问,谢文昕却忽然对门旁的璞绵沉声唤道:“立刻去替朕将何联叫来!” 不多久,何联便快速来到普同殿,还未下跪行礼,谢文昕却骤然走到他面前,将他扶住。 此时偌大宽敞,灯火通明的殿中就余他们二人。 何联一直垂头,却很快看到谢文昕将一信封送到他面前。 谢文昕冷声道:“我知道你有办法传给他们。” 三月十五,江上,仙寿村,夜有凉风。 王桓和谢宁屋中对面而坐,桌上放着一封信,此信落款是印着皇章。 王桓看着信上许久,才略显洋洋得意地笑了笑,问谢宁道:“不知殿下,觉得此时是否应回?” 谢宁紧紧盯着王桓双眼许久,忽然一手摁在桌上,整个人凑上前去,一手挽在王桓脑后便亲上前。 然后又一手将那信往旁一扫,沉声道:“不急。” 作者有话说: 记住方延这个名字。
第一百六十章 ◎京师求助,仙寿枕上酣待◎ 尔入三月, 虽天气略有回暖,却是倒春寒之际,雪融三日, 而又翻飞大雪,再三日雪融, 又大雪翻飞。 不知不觉,王桓谢宁在仙寿村也有三月有余。 谢宁沉默寡言却待人有礼, 而王桓周病缠身却待人真诚,是村中无论男女老少, 皆对二人关怀备至。 除去周雪纯。 冬末春初, 晚霞晚落,而初阳初起, 谢宁仍是十年如一日地迎着旭阳微升便在院中习刀, 王桓也是如同往常一样, 在旁清茶袅袅,指点一二,时而兴致来时, 还会与之刀剑迎春。 有几次阿鱼因昨日抄写还未完成, 只能天未亮眼未睁便打着哈欠往雪堂走去。 而他路过后院时, 却被谢宁王桓二人的身姿吸引, 竟站稳脚步一时不知前行后退。 之后阿鱼便缠着谢宁要他教自己武功, 谢宁本不愿意,但无奈阿鱼又哭又求, 最后是连周雪纯也看不下去,让谢宁赶紧答应了, 谢宁才无奈应承下来。 却不料一个阿鱼, 是可带来更多的小孩。 是两日之后, 又有一在雪堂上学的小孩,也苦苦哀求谢宁也教教他,两日之后,又有一个。 便是直到昨日清晨,谢宁方才拿着红帱与王桓走到后院,便见到有四五小童在院中乖巧等候。 只是这些小孩也是机灵。 一早来到后院时,两个是轻手轻脚便替王桓将药煎下,两个替王桓将煮茶的水烧好,再有一个是端着他们父母让他们带来的食物站着等候。 王桓见此一幕,是轻轻摇头笑了,本贴在谢宁背后的手更在谢宁后背上下捋了捋,侧头在他耳边又说:“倒是沾了殿下的光了。” 谢宁也忍不住垂头笑笑,扶着王桓走到桌边,自己才领着那几个小孩开始练习。 而到今日傍晚,晚膳用过后,王桓二人本想着今日是十五月圆夜,便想到院中去赏得月色。 只是刚走进后院,便瞧见周雪纯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磕着瓜子,身前有两个小孩正摇头晃脑地念着“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1】”等等。 王桓不由感叹,轻声说道:“果然是姓周的会教的诗句。” 王桓话语声极小,周雪纯本是不能听见,却二人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又瞧见二人正碎碎耳语,有说有笑,一时以为二人在说自己坏话,气又是不打一处来。 只是周雪纯眼珠子一转,马上将手中的瓜子丢在桌面,然后双手忽然将那俩小孩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拍。 两个小孩顿时吓了一跳,周雪纯又将双手伸到他们脑后,将他们带到自己面前,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后,两个小孩又是骤然脸色茫然,相互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眼中大有苦涩。 周雪纯见其如此,忽然又怒喝道:“还不快去!?” 两个小孩又是被震了震,只好哭丧着脸,便往谢宁面前跑去。 不等谢宁反应过来,两个孩子便又各自不停拉拽着谢宁的衣摆,抬头可怜兮兮地说道:“宁哥哥,能不能再教教我们武功...” 王桓和谢宁皆顿时怔了怔,回头对视后,王桓才摇摇头,拍了拍谢宁肩膀,笑道:“你逃不了了今晚...” 谢宁幽怨地觑了不远处的周雪纯一眼,见她是若无其事地正磕着瓜子,他也是无奈,只好带着孩子们走到院中去。 而王桓便散漫地走到周雪纯面前坐下,从她手中抢过一把瓜子,也佯作若无其事地磕着,边还眯着眼看向谢宁,眼神中掩藏不住爱溺。 周雪纯瞧他这模样,白眼是已翻上天际,她忍着心中怒火,从一旁拿过一棋盘放到桌上,轻蔑地说道:“听说你下棋还行?来,让小爷我瞧瞧。” 王桓这时才回头觑了她一眼,不屑地笑道:“不了,雪纯姑娘您的棋技,还未是在下对手,在下怕姑娘您到时候输了,可得怨我了...” “你少给我废话了,赶紧的!”周雪纯不依不饶地将一颗黑子硬塞到王桓手中,然后又将自己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双手重叠搭在桌上,看着王桓示意。 “您这又是何苦呢?”王桓无奈地笑了笑,才转身面对着棋盘,漫不经心地将黑子落在棋盘上。 只是约莫一个时辰过后,谢宁本在认真耐心地指点着那两位小孩姿势,却忽然听到王桓那边一阵不停的咳嗽声。 谢宁顿时心头一顿,眉心一锁,立刻回头便往王桓那边冲了过去。 还未走近,便能见到王桓正一手捂着胸前,一手以袖挡在面前,整个上半身向前凑着痛苦地咳着。 每一声咳嗽都带着整个身体震一震,而对面的周雪纯脸上大有不知所措的惊色。 谢宁瞥向她的那一眼是尽带凶光,周雪纯是从未见过谢宁如此神情,一时越发紧张,颤颤说道:“我...我什么都没做啊...他...我...” 谢宁却根本不理她,满脸担心地将王桓抱在怀中,小声问道:“还能自己走吗?” 王桓点点头,谢宁才小心翼翼地扶着王桓站起,同时又回头狠狠瞪了周雪纯一眼,余光刚好瞥过桌面棋局,他又冷声说道:“周先生,你的棋艺,就算你耍赖,也是赢不了子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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