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停了停,才微微笑着点点头,小声道:“嗯。” 二人是在这小村落中休息了四五日,才继续行舟南下。 六月初二,近汶州处,潦河下游。 谢宁正戴蓑笠立在船头,手执船桨正一下高低地撑着船。 而王桓正斜靠在乌蓬之下谢宁之后,一手握着一木块,一手攥着一把小刻刀,正眯着眼,专心致志地刻着什么,时不时与谢宁两句话,谢宁从来言简意赅,却每字每句都是耐心回答。 未至正午,谢宁忽然停下撑船动作,甚至将船桨拿起横放在甲板上。 王桓虽没有回头看去,手上动作却也跟着停了下来,他问道:“到了?” “嗯,”谢宁沉声,“到了。” 迎面而来,是另外一只乌篷船,船前有一船夫正卖力地扒着水,这时从蓬下缓缓走出一人。 此人身段不高不矮,略显清瘦,走到船头看见谢宁一瞬,脸上是不尽惊喜,明明两船之间还有些距离,他却已经连忙远远地便向谢宁颔首作揖以行礼,直到两船靠近,谢宁才点点头,以作回应。 至踏足可越双船的距离时,该男子才再次对着谢宁王桓行君子大礼,谦逊地说道:“下官李凤勤,是奉陛下之命,特意前来,以恭迎淮南王殿下,及王先生回京。” 王桓这时才将手上功夫放在一侧,扶着船篷要站起,谢宁闻得动静,连忙转身将他扶住。 王桓搀着谢宁走到船头,李凤勤仍是恭敬地双手在前作揖,躬身不起,王桓才转头对着谢宁笑笑,点点头,谢宁便对着李凤勤说道:“李长史不必多礼,千里迢迢,是劳烦李长史了。” 此地已近汶州,三人便各自乘船,一直到汶州之地才登岸再次正式会面。 三日后,三人再乘船继续顺流南下。 清早而出,此间是三人同坐船中,有一船夫身披蓑笠,赤脚站于船头。 三人所坐船中,是有一矮桌,一侧又置有茶炉,茶烟渺渺,与水上晨雾相搀。 谢宁王桓盘腿坐在桌前,李凤勤是跪坐在桌后,小心翼翼地替二人满上茶后,才将茶勺放下。 谢宁与王桓对视一眼后,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长史,对如今势态,有何看法?” 李凤勤顿了顿,余光扫了王桓一眼,只见他正悠悠闲闲地吹着茶烟,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下官不才,不敢在殿下与先生面前卖弄...” “但说无妨。”王桓忽然沉声打断。 李凤勤怔了怔,见王桓这时是放下茶杯,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王桓一双丹凤眼如四月柳絮,不带张扬,目光柔和清淡,却不乏睿智沉稳,是让人不至惧怕,却又不敢放肆。 李凤勤便只好定了定神,谨慎地说道:“依下官拙见,此时京城,乃内忧外患之时。” “内,是朝廷未稳,又营军未强,而外,却有南境造反之危,更有柔化进攻之急。下官认为,京师一国重地,必须要有重兵把守,但这么一来,京中再可发散至他地可用之兵便所剩不多。” “本来西北柔化,是有燕西梳茶关边境防范,只是近年燕西民乱官虚,力不足抗,而又淋北之军乃刚定,新王未娴,兵而厌战,若此时借用淋北军以镇,会让新王无措,旧兵有怨,并非良策。所以下官的意思,是京中兵力应集中北上...” 李凤勤话声不大,甚至话中不得自信,一段话下来,是多有停顿,斟酌细想过后,才再谨慎小心而言,话至此处,更加是停了停,看向二人,不敢再道。 王桓并没有说话,再拿起小杯送到嘴前,抿了一口,而谢宁此时却道:“那南境之忧呢?长史认为,又该如何处理?” 李凤勤咽了咽口水,又觑了各自一眼,才说道:“下官之意...是借江下蕃兵,以镇南境兵乱。” 王桓和谢宁皆顿了顿,相互看了一眼,王桓才淡然笑着将手中茶杯放下,缓缓说道:“不知长史可有在早朝之上,向陛下提出此意?” 李凤勤点点头,又道:“只是陛下并未采用...朝廷之上,亦无他人认同此举,在下...在下便再无提及...” “是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更是但行正路,不惧谗佞,”王桓微微笑着,看着李凤勤闻言略有意外的双眼,又道,“李老先生的《宗训》里面说过,“不因独行孤立而妄自菲薄,不因流言蜚语而乱省正辞。公允非朝夕评判,对错非断凡人之谗。行之以荆棘,披星戴月而求天下公明,立之以高山,寒梅雪松而省问心无愧”,” “年岁自会有定度,世史也会还无辜清名。你是师从李老先生,应该知道,老先生的一生信仰,是问心无愧...” 王桓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谢宁,见谢宁正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自己,他便又笑笑,握住谢宁的手,又道:“不过就是一生人,何来畏惧?” 不过就是一生人,只要良心在手,良人在旁,能到问心无愧,又何来畏惧? 之后王桓与谢宁皆无再加话,李凤勤亦是垂头沉思许久之后,余光中瞧见王桓谢宁杯中已空,便连忙替二人满上。 只是他没看见,桌下王桓与谢宁的手,始终牵连一起,未有过一刻分开。 六月初三,潘州,天晴,微风。 玉嫣正坐在檐下替一位老妇人诊脉,刚将三指拿开,余光里忽然闯进一只脏兮兮的鸽子,正落在屋外泥泞地上。 玉嫣心中恍然一顿,脸上笑意骤然消失,回头看向屋中在整理药材的任镜堂,才见任镜堂神色亦如她一样。 作者有话说: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但行正路,不惧谗佞。 (共勉
第一百六十四章 ◎玉嫣镜堂终又别,郡主归京见亲弟◎ 玉嫣和任镜堂从淮南离开时, 乃腊月之初,踏上行路之日,大雪纷飞, 却不至寒冷。 任镜堂曾问玉嫣想去何处,玉嫣当时之言, 是希望能先往潘州一趟。 她说,当时是因王桓病重情急, 才留下杜老前辈在央江一带。 而自己自从京城出,便一直跟随杜老前辈, 杜老前辈不弃其女儿身份, 是毫不吝啬将毕生所学传授,更不畏闲言碎语, 一路留其同路, 此恩此德, 末生难忘。 如今能有机会,是愿能够再至央江,与之一会。 任镜堂当时亦无多话, 便随着一同前往, 只是玉嫣不难感受, 任镜堂对于杜月潜, 是有多少介怀。 二人行迹不忙, 一路又是带着游猎心态,便是过了月余才来到潘州地段, 届时已过新年,是寒冬之季, 虽中原南部少雪, 却也阴冷刺骨。 再到潘州, 虽非涝季,却仍是满目苍夷。 地方官府自始至终都有没有做任何灾后重建工作,及眼所见,仍旧是地方支离破碎。 难民流离失所,寒冬之际,饥寒交迫。 有能力离开的灾民,大多早已辗转往东西两面逃亡,却仍是有许多灾民因有老有少而难以启步,便只能留在潘州,苟且偷生。 直到玉嫣二人到当日落脚的村落,村中仍有不少人还能认得玉嫣,因曾受其恩惠,一见到她便立刻上前问好。 玉嫣走过一圈是不见杜月潜踪影,细问之后才知,原自己离开后不过一月,杜月潜便离世了。 因此地一带大部分人曾经都受过杜月潜救治,其离世后,是有将他安葬于山上,又简单立有坟墓石碑。 玉嫣心中不尽懊悔,她跪在杜月潜坟前许久,却未发一言,最后只是扣了三个响头,便重新站起。 就在她转身就要往山下走去时,任镜堂却忽然抓住她的手。 任镜堂始终站在原地,目光定在杜月潜那简单的石头墓上,他喉结微微动了动,才略有哽咽地说:“我和祁缘本是同门师兄弟,我从小流浪街头,无父无母,是杜老前辈心慈,将我带回柒月斋。” 杜月潜将任镜堂带回柒月斋后,对其与祁缘一视同仁,却二人性格截然不同。 祁缘沉稳,任镜堂好动,祁缘谦逊,任镜堂骄傲,祁缘内敛,任镜堂潇洒。 而后到了年少轻狂时,任镜堂一次与祁缘争吵,本是其理亏,任镜堂却认为杜月潜从来偏袒祁缘,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甚至离开怡都,之后再无回京。 任镜堂天资聪慧,更加是不拘小节,后又四海游走,虽是骄傲不羁之人,却在求学问道上,仍能做到不耻下问,又大胆敢行,事事亲力亲为,便摄百家之学,独成一派,后才在淮南落脚,办起水月堂。 此些年间,任镜堂是在江中江下一带周周转转,是有收到过祁缘来信,信上是言当日有失,以表歉意,且师父念想,望可京中再见。 只是那时候的任镜堂年轻自傲,虽早已将当年之事放下,却又不愿拘于尘泥,是言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已经离开,便再无回去受束缚之理,便这些年间是再无回京,再无与二人相见。 直到后来再收到祁缘来信,信上只道让其对王桓多用心,却只字未提杜月潜,那次任镜堂心中竟是顿了顿。 所谓造化弄人,便是再相见时,只剩天人相隔。 玉嫣听完此故事后,缓缓走到任镜堂面前,轻轻将他抱住,仍旧是没有说话。 二人之后便留在了潘州,得到一处小院可安住,便在此地行医救助,打算越过此冬,再向他地而去。 谁知三月刚过,四月初,又是雨多洪患之节,潘州瘟疫再次死灰复燃,二人无可奈何,只好再继续留在此地,以救治灾民。 尔至五月底,情况并未有并无好转,从流民口中又能听说南境湟川有造反之意,玉嫣任镜堂二人虽无在此事上多话,却心中各自明白,此地是不会再能久留。 六月初三,玉嫣正替一老妇人看脉,忽然见到一鸽子停在屋外泥泞之上,她心中顿时一震。 她立刻回头看向任镜堂,任镜堂脸上亦少有的紧张。 将信笺取出,二人细读后,脸上皆若苍白。 玉嫣缓缓回头,看着任镜堂,说道:“从淮南离开当日,我与你说过...” “天地万物,是可相行相随,我玉嫣一生,希望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但仍留一句,天下行公,天下若存患,是定弃自由道,重覆行公路,”玉嫣方有停顿,任镜堂却立刻面无表情地接上,又道,“我也说过,无论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杜月潜一生从来将一句话放在心里,挂在嘴边: 行医者,不问贫富贵贱,不问男女老少,从一而终,一视同仁。 行医者,行跬步,至千里,医一人,治苍生。 次日清晨,二人山下告别,任镜堂将玉嫣紧紧拥入怀中,许久不愿放手。 尔后二人再无多话,任镜堂直接向北而去,而玉嫣则向伯荆山处出发。 六月初八,怡都,天晴,微风。 傍晚时分,谢文昕正与孟诗云在凰钦宫用晚膳,却忽然有人紧急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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