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顾昭,子承父业,袭了父亲的爵位,前半生一直驻守在北疆,带过的兵杀过的敌数不胜数。先帝子嗣众多,其中敬王便是个善于作战的。先帝有心分权,美其名曰历练,也将敬王派去了北疆,替了温昭回来。
温昭此人颇为溺爱子女,侯爵夫人诞育三子一女,长子从文,次子习武,小儿子温肃不满周岁,豆蔻年华的三女儿是侯府的掌间珠。
三皇子谢安年满二十,行冠礼后加封裕王,生母婉嫔心思活络,琢磨着为他谋一门好亲事。谢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较他生母更会盘算,将心思打到了同他一般在家中行三的温姑娘身上。
将门之后,纵使是个姑娘,也是个豪爽的姑娘。温柳意平日里见着的都是军中的大老粗,几时见过如此俊朗沉着的公子哥,待到三皇子求了赐婚的旨意,温家便高高兴兴地将女儿送上了花轿。
起初也有过一段举案齐眉的日子,只可惜谢安从来就不是安于现状之人,娶亲不过是他为自己的前途亲自摆上的一枚砝码。
谢安长袖善舞,明面上醉心诗文,暗地里在朝中结交了无数可用之人,吏部侍郎宁士臣便是其一。谢安前往宁府做客,惊鸿一瞥,自此对宁士臣的庶妹念念不忘。而此时正是关键之时,他还得依仗着侯府的势力,决不可冒险纳妾,惹怒温家。
他一直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谎言哄骗着温柳意,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自己只愿当一个闲散王爷,若是旁人塞了妾室来,他是碰也不会碰一下的。
口口声声说着要做闲散王爷的人,折了嫡出皇子的羽翼,戕灭了所有挡在他身前之人,一步一步登上了王位。
温柳意水涨船高,成了本朝高高在上的皇后。谢安几乎是明示宁士臣,若是选秀时将他的妹妹录入名册,他可永保宁氏一门的荣华富贵。
然而宁士臣拒绝了。他装傻充愣地问着谢安,陛下说的是哪个妹妹,家父妻妾成群,后院里塞满了庶出弟妹。
谢安咬牙切齿,而他初登王位,又不可落得个善杀不仁的名声,只得暂且搁置,同时许了宁家不计其数的好处。
一两年后,新皇登基已有时日,在允康帝的默许下,以宁氏为首的文臣在朝中逐渐崛起。年少的薛伯爷之子薛进此刻正代替敬王驻守边陲,立下了汗马功劳。
齐策早已看清他这位少时友人的面目,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只管着他的御史台,即便是允康帝大宴群臣,齐策也是说不去就不去。
皇后诞下的嫡长子三岁了,再过些时日便可开蒙。几位少傅均是赞不绝口,天纵奇才这般夸张的话也是常常说出口的。
允康帝从未喜欢过皇后,旁人越是吹捧长子,他越是心中不豫。再者温家的幼子温肃现已七岁,生了一身好筋骨,文武兼修,朝野皆知。此事更是教他不快,他这个皇帝做的似乎一直笼罩在温家人的阴影下。
一次群臣宴,温家长子在席间吃醉了酒,左右招架不住身旁的朝臣。齐策与他家次子有些交情,意欲解围之际,远远听见这位温大哥吐露醉话:“我妹妹、自是极好的,我的小外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齐策心中一个咯噔。
自此朝中传闻四起,温家本就树大招风,落得个威逼皇帝立嗣的名声,倒也在意料之中。
“祸从口出,侯府若是息事宁人也罢,然你两位兄长都是性子急躁的,你二哥更是在下朝时痛打了一名命官,此事你可知晓?”
齐策沉声道:“无数双眼睛瞧着,旁人只会说你温家跋扈至此,谁人会去过问传言究竟从何而来?你二哥露了这第一个把柄,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谋逆一事虽是无中生有,却硬生生地变作了空穴来风!”
此言掷地有声,温肃霎时间脸色颇为难看,神色恍惚地盯着地面。
“侯府是勋贵人家,理应交予御史台审理。我已安抚你二哥,叫他千万莫冲动,我去同陛下交涉,此事尚有转圜余地。我前脚刚回府,你二哥便大摇大摆地杀出了御史台的门槛!戴罪潜逃这一罪名被他坐实了,这便是任人宰割!”
齐策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侯府蒙冤,却不知其中的百般纠葛!”
温肃怒道:“住口!”
石破天惊的一声震醒了昏迷的允康帝,他二人却都不曾发觉一旁的人悄悄抖动了睫毛。
“这便是你要的真相,我齐策自认绝无一句谎言,信与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间。”齐策平复了心情,高悬于喉的一颗心回落进腹中,缓缓道:“至于我为何远离朝政,你若想知,我便说与你听,只盼你听完后,莫要再将火气撒在我儿身上了。”
温肃目光森然,紧紧地盯着他。
“圣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查抄侯府,一个不留,而我身为人臣,却有违皇命,即便此事是出于本心,我也违背了齐家的祖训。”
温肃瞳孔一缩,颤声道:“你……”
“弟妹与内子是至交,我与林兄的交情也不算差。恳请他配一丸药,收留一个配药小童,于我来说还算不上难事。”
齐策平缓地说完了这一番积压于他心头多年的话,心中积郁清减不少。
天旋地转,温肃猝然跌坐于椅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举手之劳,我从未想过要你铭记于心,为温家留下血脉是我为臣的过错,亦是为人的私心,不想隐瞒至今反倒害了我的思儿。”
鸟鸣绿荫,绵延了大半夜的雨声骤歇,温肃仿佛置身于冰窖,浑身冰凉。
瓷碗扫落地,一阵碎裂的响声为他转移了注意。抬眼望去,允康帝竟是醒了,颤颤巍巍地翻过了身,指着他与齐策的方向,念经般嗫嚅道:“苏文、温肃……”
温肃凛然起身,扭头教允康帝看见了他的面容,咒骂声顿歇,允康帝两眼瞪视前方,不可置信道:“陆,你是陆……”
他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地,冲着允康帝冷冷道:“苏文,温肃,陆雪痕都是我,老匹夫,你看着潇儿那双眼睛认不出他是谁也罢,居然连我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们联合起来骗朕……”
温肃微微一笑:“是啊,把你当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真是大快人心。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李万钧给你进献的药丸,全都是我配的。”
眼见允康帝又要晕厥,温肃陡然上前为他灌下了一碗备好的药汁,生生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慎言不知去哪里了,你得清醒着等他回来,他还有一句话要亲口同你说。”
多亏宁淮手绘的地图,齐陆二人自密道竟来到了韶明殿,躲于逼仄的暗格中听完了这一段别开生面的戏。
陆潇大气不敢出,期间惊地睁大了好几回眼睛,艰难地扭头望向齐见思,见他也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陆潇正欲开口,这边声音又起,他乖觉地闭上了嘴。
头顶上气氛冷凝,温肃沉默良久,用轻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你走吧,我待会便叫人将他两送回齐府,决不食言。”
说罢便唤了小慧子进来,当着齐策的面吩咐他:“去放了齐见思与陆潇。”
齐策长舒一口气,拱手道:“如此便好。”
踩在韶明殿脚下的陆潇眨了眨眼,无声道:“可是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齐见思:“……”
第66章
另一边宁淮从密道内探出脑袋,一抬头便对上了谢慎言深邃的双眼。
谢慎言伸出了手,将他从入口拉进了怀里,眯起眼道:“你去哪里了?”
“我去看看阿潇,”宁淮掐着指尖镇定道,“现在回来了。”
谢慎言轻抚他散乱的鬓发,擦去面上汗水,似是毫不在意:“想见他同我说就是,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走了。”
一身热气,还要靠在怀里,宁淮往一旁挪了挪,当即被抓着脚腕拽了回去。谢慎言冷了脸:“你躲什么?”
“我没有,挤在一处热得难受。”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只此一条,宁淮,你永远不准有想逃的心思。”
静了静,宁淮道:“我想要慎言哥哥。”
谢慎言笑了:“慎言哥哥只会是你的。”
宁淮面上神情难辨,瞳孔失去了往日的亮色,摇头道:“我想和慎言哥哥在一起,但是我不想做皇后。”
笑意凝滞在谢慎言脸上,他神色怔忪,哑太监在外头咚咚敲着门,谢慎言猛然起身,打开门见他手上比划半天,道:“舅舅让我过去?”
哑太监点了点头。
谢慎言回身,步至床前捧住了宁淮的脸,怜惜道:“我同谢安不一样,你别怕,我绝不会叫你受委屈。”
他很快便赶到了韶明殿,温肃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朗的情绪,道:“慎言,他方才就要咽气,我用药吊住了。你想说什么便说罢。”
短短半日,允康帝遭受了轮番羞辱,心中早已生不如死。身旁群狼环伺,如今不论谢慎言说什么,似乎都没有多大意义了。他只盼着这一切早早结束,好叫他早日投胎,来生再惩治这大逆不道的小畜生。
谢慎言笑意浓重,血缘父子一场,他如何不知除却皇位权利外,最叫允康帝看重的并非他宠爱的太子,而是太子的生母,宁氏。
人的劣根性一向如此,宁士臣将妹妹视作待价而沽的玩意儿,吊了允康帝许久,他也未曾对宁妙容失去兴趣。而宁妙容不因卑微出身而自惭,亦不因荣宠而骄纵,对允康帝数十年来都是不冷不热,反倒叫他少得可怜的一片真心悉数栓在了宁妙容身上。
念及此处,谢慎言俯身凑近了他,两片薄唇上下开合,吐出了教允康帝目眦尽裂的真言。
“宁氏虽无皇后之名,这十年来却一直执掌凤印,深宫里的事,她会有不清楚的吗?我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事,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说这是为何。她的无心之失叫你发现了我在治病,从而害死了她的心上人,你说,宁妙容是不是恨毒了你?”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方是上上策。
那时他看不明白宁贵妃的眼神,很多年后才从宁淮的脸上读出了相似的神情。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3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