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昀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指责的。一年内这个孩子先后失去父母,痛苦已经够了,他总得发现点有意思的东西消遣消遣。 “齐大人到了。”这是皇帝身边的宫人,声音十分温柔。这些现在近身伺候皇帝的人,几乎都是曾经顾夫人和先帝筛选过好几道的,是很可信的。 小皇帝回过头来,正好看到齐昭昀躬身行礼,连忙从长榻上下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本想亲自扶起他,转而又想起自己似乎不该这么做了,大人样叹了一口气:“老师不必多礼,我是您的学生,私下还是照从前那样来吧。” 他倒不是看不惯有人对自己俯首,但也清楚眼下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舅舅这边的人。母亲临走时命他也叫这一位舅舅,小皇帝是记忆犹新的。他回宫后格外注意窃窃私语的人,果然顺利听到这二位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不一定是真相,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信任她信任的人不会错。 齐昭昀道:“陛下之意臣明白了,只是礼数还是要有的。” 师徒二人先前已经熟悉了,齐昭昀的授课固然不能像是其他师傅一样每日都来,但赵霈天然对他有一种亲近之意,并不觉得陌生。师徒之间倒也有些真诚的感情与欣赏,他既然这样说了,小皇帝也就点了点头,严肃的表示自己会听取劝谏。 二人说过两句话才坐下来,上了茶之后宫人都退了出去,小皇帝这才大人一般悄悄趋近了齐昭昀,低声道:“长乐宫中的太后……近来好像很不寻常。听闻寿康阿姊总是入宫……“ 寿康公主就是前几年丧夫新寡之后成功出家做了女冠的那一位,皇后亲生的女儿。原本这个出家就是一种托词,为的是不再婚嫁跳出红尘。先帝崩后公主入京进宫探望母亲安慰太后情理之中。 但齐昭昀知道小皇帝说的不寻常是什么意思。 太后在长乐宫,其实不得自由,信王住在宫中母子二人甚至不能得见一面,至于京中府邸里的其余小皇帝的兄弟,恐怕在继位大典之前都得安安静静的待着,一旦有了异动就容易招致杀身之祸。 但寿康公主不同,她是唯一一个不会被严防死守,可以随意上门拜访,交通串联的人。 这位公主的性情能耐如何,齐昭昀是不知道的,但是太后狼子野心不死,肯定是想要做些什么的,公主频繁出入内宫或许还不足为虑,但是一旦和太后扯上关系,就要慎重了。 齐昭昀看了脸色肃穆的小皇帝一眼,心想,宫里还是不能待下去了。至少今日,小皇帝不好留着了。他毕竟是个孩子,做不了太大的主,身边虽然有忠心的奴仆,但万一再出一回逼宫的事,自保还是困难。与其整日坐在这里惴惴不安等待旁人的暗箭伤人,不如反守为攻。 现在要靠别人太难,小皇帝不能干坐着,等他出了宫,在宫城之中展开清洗就容易多了。 那么到底什么地方最安全呢? 大约就是顾寰的府邸了。 齐昭昀道:“臣请陛下移驾。” 是日小皇帝在齐昭昀的牛车中出宫门,到了顾府。顾寰不在,出面接待的就是小皇帝的几个小舅舅和小姨。在齐昭昀眼里这几个还是孩子,但是他们其实也都到了婚嫁的年岁,照顾孩子还是很拿手的,悄悄将小皇帝迎进去,再见礼。 齐昭昀还要去和惠王谈判,没空多留,于是只好将小皇帝留在此处,请顾家兄妹照顾。他们再三请他放心,于是齐昭昀拜别幼帝,出门去寻惠王了。 赵渊近来一半日子在宫里,一半日子在京郊。他带兵进入宫门的时候,率领的是这一次随着自己西征回来的精锐之师,正因如此才令金吾卫不敢轻举妄动,太后的真实意图也没能成功。 他一向是很明白事理的,都已经一脚踏入旋涡,甚至发誓拱卫幼帝,那么赵霈的皇位不坐稳了,他就永远别想退下来。与其成日想着马放南山,不如先勘定乱局。 与曹禤和齐昭昀不同,他虽是宗室,但真正的依仗是这些精兵,因此越发严厉约束部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齐昭昀到营门前几里地就被他的人发现了,于是表明身份后说明有急事求见惠王,随后递出一封写好的书信请他们呈进去,自己慢慢走。 赵渊手下的精兵素质不低,知道齐昭昀的身份——就身上这个独一无二的大都督的名号,天下也很难有谁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就不加阻拦,只是军纪森严,到了他们的地头,就不能跑马,不能喧哗,齐昭昀一一听了。 没多久赵渊亲自骑马来迎他,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气。齐昭昀在他脸上看了几眼,赵渊知道瞒不过这个聪明人,于是自己就说了,也免得猜忌。 “师夜光来了。” 齐昭昀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这么一说,完全说得通。先帝崩的时候,师夜光正在称病。但他称病其实是为了不让赵渊纠缠自己纠缠得太厉害——先帝一立太子,师夜光就成了头一号的太子党,率先和所有人拉开关系,尤其是赵渊。 没人知道他为了什么,不过齐昭昀猜测,大概……师夜光知道一些巫烛知道的东西吧。他从没有把自己关于赵朔对于储位的态度猜测公之于众,甚至连顾寰也没有告诉。因为他是知道的最少的,但师夜光则不然,他毕竟天生慧眼,倘若赵朔命他刺探窥视别人的命运,那么是否叫他看过赵霈的呢? 答案简直是肯定的。 齐昭昀默不作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赵渊点点头,没说什么。 师夜光怎么和赵渊吵起来的他不清楚,反正不可能只是两口子吵架那点事,不是随便谁就能劝的。想也知道赵渊一定是认为现在赵朔已死,两人对外可以彼此回避,私下里反而应该自由很多。 至于师夜光为什么不同意,或者说为什么不能同意,那就要看师夜光到底怎么看赵朔和赵霈了。 这是立场问题,而非感情问题。齐昭昀推己及人,觉得数年之后重逢,还能破镜重圆,根本就是当初就藕断丝连,十分不容易。这样的两个人,要说是突然变心,或者感情转淡,都挺不可信。可惜他不知道始末,只是根据现有的消息胡乱猜测。 感情的问题其实好解决,倘若他们真是变心,或者无情,都不会闹得太难看,血溅满地也不会太难看。可是立场问题,却可能你死我活,除之而后快。 师夜光一向是个沉默的人,塑造出古怪的性格,但齐昭昀意外的对了他的眼,于是偶尔也窥得一点师夜光的真实性情,心想,至少这一回不会是闹脾气。 他默不作声,只在心里胡乱猜测,赵渊其实有些感激。他现在心里乱得厉害,之所以告诉齐昭昀也不过是不想被这等聪明人胡乱猜测,坏了大事。 左右齐昭昀也有顾寰,应该能明白自己瞎编都不必用这个瞎编。 二人进了营房,赵渊对着中军帐沉吟片刻,似乎是犹疑该不该直接带着齐昭昀进去,也是不知道师夜光是不是避开了或者已经走了。齐昭昀看出他的意思,轻描淡写道:“这件事,他也可以听一听,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赵渊当机立断,带着他进去了。 中军帐里光线晦暗,师夜光坐在一角,胡乱披着衣服,齐昭昀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没有点灯烛,心里就是一凛,接着又嗅到一阵甜润的花香油脂味,心情骤然十分复杂。 刚才赵渊欲言又止……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齐昭昀面无表情,看着赵渊清了清嗓子,走去点灯。师夜光……师夜光虽然看到齐昭昀的人影了,但也就胡乱把身上的缁衣一裹,并不十分认真,更一点都不紧张。 齐昭昀心想,他那身缁衣现在可真是惨不忍睹了,佛祖不知道该怎么想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肃清 赵渊点了灯,回身示意齐昭昀找个地方坐下,他和齐昭昀其实不熟,对方也说了登门是有大事,那种不能在信里说的大事,也就不准备叫人进来了,自己翻箱倒柜的找水烹茶。 比起一般的天潢贵胄,宗室子弟,赵渊可以算是相当不讲究了。齐昭昀和师夜光眼神对了一瞬间,幽幽灯火落在师夜光红晕未褪去的脸上,简直显得齐昭昀格外不近人情,连这对分分合合的爱侣之间的破事都要赶来打断一下。 不过师夜光毕竟不是一般人,扭开头之后若无其事的裹紧了缁衣就准备告辞。他神色不对劲,但齐昭昀没心思去猜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是拦住了师夜光:“这件事你也听听。” 师夜光一挑眉,神情凌厉,但也坐下了:“宫里的事?” 他猜得太准,反倒让齐昭昀松了一口气。与聪明人打交道最怕的不过是被拿准命门,但是现在这个情形下,齐昭昀偷渡小皇帝出宫本身就不算无可指摘的行为,倘若不是愿意变通的聪明人,他自己首先就不好解释了。 “我今日进宫后,蒙陛下召见,奏对之间陛下提及寿康公主近日频繁进宫,恐怕将行不利之事,因此来惠王这里求援,没想到你也在。这是大事,只怕宫里现在也不够安全了,于是我奏请陛下移驾至顾府,眼下应该还没有人知道陛下已经不在宫里了。”齐昭昀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看脸色就知道赵渊和师夜光都明白他没说透的,将行不利之事是什么意思了。 师夜光拢着缁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道:“你是说,宫里恐怕要生变。” 他称病了一段时间,虽然本意是在漩涡之中喘一口气,拉开和赵渊的关系,但也对宫里,京中的风声不那么敏感了。不过齐昭昀的话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无他,这些年齐昭昀和诸位皇子都没有任何勾连,对他而言支持哪一位皇子都没有差别。别人不知道,但师夜光自己就很清楚,以他为鉴,情爱不能保证立场。但对齐昭昀而言,赵霈登位只有好处。 赵朔在的时候他是大都督,地位尊崇,实权却不多,一切便宜行事的特权都是赵朔特许,一旦专事专办完成之后,他的地位就很尴尬。 而现在呢,他是赵霈的老师,天然是个极好的晋升阶梯,曹禤的致仕退位又是可以望见的事,眼下的局面绝无可能延续太久。等到曹禤离开权力中心,齐昭昀至少能够更进一步,往后治国平天下也不是不能想的。和太后一样,小皇帝越年轻,越是不能亲政,对齐昭昀是越好的。 太后之所以始终不死心,不过是因为有更多选择罢了,私人恩怨,爱恨情仇是另一个层面的原因。 但齐昭昀总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只好坚持这个立场。 同样的,对师夜光也是如此。他虽然从来不说,但其实是真的知道赵朔选择赵霈的理由的人。与不信鬼神或者怨恨祭宫的其余人不同,师夜光相信这些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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