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赵霈的皇位不稳,首当其冲遭遇不测的就是自己和赵渊了。 富贵难博,更难久长。 师夜光多年来没有拖家带口过,但也尝到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于是越发下了狠心,不再和赵渊纠缠了。 如果皇帝无法坐稳,死亡都在面前了,情爱有有个屁用? 师夜光思索良久,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何处着手,现在齐昭昀送到了面前,马上就和他成了同盟:“寿康公主交通内外,如果真要动作,或许从出家为女冠的时候就开始了,天下谈玄论道的都想到她那云山观里去,要招揽人物,寻求支持,能做的早就做成了。更不用提现在几位皇子动弹不得,公主却能够自由进宫,登门……陛下留在宫里确实太过危险。” 赵渊默不作声,却见师夜光下了榻,穿好鞋,这就要走。 “你要做什么?” 师夜光没什么表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太大了,他来找你为的是彻查宫中,一样是要动荡不安流血的,我得去找丞相。” 曹禤的威望很高,即使师夜光这样的刺儿头他也一样收拾的心服口服。虽然不至于和顾寰对霍利一样言听计从,视为师父,但师夜光也很佩服曹禤。齐昭昀之所以来找赵渊,也就是想到必须及早动手,原本想的是谈妥之后自己再去找曹禤的,如今师夜光要代劳,自然是最好不过。 赵渊和他对视,片刻之后也同意了:“也好。齐大人来时骑马,现在人困马乏,不能再跑了。你去吧。” 他这样子看起来既像是无奈,又像是容忍,齐昭昀觉得这有点不太像自己认识的那个惠王了。 赵渊平素是沉稳的,但却不柔和。他对师夜光能旧情复燃,已经说明是真的动心了,现在这模样更像是真心实意。 可惜……这里容不下什么真心实意。 师夜光原本也没有等他同意,径直拍了拍齐昭昀的肩膀,走了。 剩下两个男人在中军帐里相对无言,齐昭昀居然从赵渊的表情里看出谴责和抱怨的意味。 好在这时候水开了,赵渊作为主人起身给两人倒茶。他这里的杯子是白瓷的,上面绘着玉兰花,满堂富贵的意头。也和赵渊的做派一样随意。 世上比手握兵权的藩王更富贵的地位,确实没有几个了。可惜,很难去肖想。 齐昭昀不说话,赵渊先问他:“情况孤已经明白了,不知大人想要怎么做呢?” “自然是搅个天翻地覆,肃清残渣余孽。至于究竟应该怎么做,殿下自然无需我来出谋划策。”齐昭昀面不改色。 他丝毫不觉得天翻地覆这四个字可怕,说出口来甚至是轻飘飘的。肃清宫中固然残忍,但倘若幼帝真的遭遇不测,将来流的血只会更多。 齐昭昀想起顾寰临走时提出的问题。到底什么时候会真正结束这一切? 他不知道,但是看起来不会是现在,不会是今天。 赵渊道:“孤希望都督真的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孤现在一样身处风口浪尖,轻易能够倾覆。孤曾经对先帝……叔父发誓,愿意辅佐太子,但带兵入宫大行杀戮,已经不在这个范围了。孤会落得什么名声,大都督知道吗?” 齐昭昀静静看着他:“我知道,殿下一样知道。但这都是必须的,不流血,就无有成功。陛下年幼,我等就应该恪尽职守,而非坐视变故发生。何况要来请殿下入宫,并非要用殿下的人。宫中有的是守卫,叫他们来做。只要震慑他们,接过管控之权力,此事就成了。” “太后不会束手就擒,更不会坐观此事发生,倘若她出面了,又该如何呢?”赵渊其实知道,齐昭昀说是不用他的人动手是哄他的,说的好听罢了。 他都作为顾命藩王入宫杀人了,谁杀的还有那么重要吗?一样是欺凌孤儿寡母的行径。 何况还有太后在,她毕竟是太后。 “这不比我来教给殿下吧?太后手中其实并无实权,楼氏又软弱不堪,否则也不至于太后多番尝试都落空,终于到了今天这一次。太后根本不足为俱,只要她的声音传不出宫里。”齐昭昀的睫毛****,平稳又冷静。 赵渊看着他,隐约感到背上生寒。 他是知道齐昭昀这些年和早些年的所作所为的。这个人生的如同一座光辉灿烂晶莹剔透的玉山,但其实也足够坚韧不拔,心狠手辣。在当下这种时刻能够听到皇帝说了宫中的动向之后当机立断转移皇帝出宫,接着又来说动自己出兵肃清宫闱,这种决心和反应绝非普通人能有。 这和师夜光的冷漠完全不同。师夜光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个人,赵渊知道他对所有人都有距离,不愿意接近,也没有必要接近,因为他其实是在荒郊野岭深山老林里长大的,他从来不懂人群的意义。 师夜光只在乎自己。 齐昭昀只在乎自己的目的。也正因如此赵渊从没有把齐昭昀当做一个只有风姿卓著令人着迷的男人看待过。他太危险,也太无法动摇了,再说他又没有见过齐昭昀和顾寰怎么相处。 赵渊和齐昭昀对视,二人都在心里评估现在的局势,彼此互不相让。 但其实本来就没有太多选择,师夜光已经去找曹禤了,他们很快就要出发。 赵渊叹了一口气:“大人,你须得明白,孤既然未曾动大逆不道的心思,想要的也不过是全身而退。我还有高堂老母,和三个孩子。” 齐昭昀点头:“殿下赴汤蹈火,如此高义,我知道。” 赵渊站起身,翻开一张纸,齐昭昀自然而然过来打开他的砚台替他磨墨。 一张手书的军令很快下达。先帝殡天那一日之后没有多久,赵渊的亲兵再一次进入宫闱,而这一次血流成河。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幼帝 赵渊的肃清,很显然得到了当朝真正掌权者的一致赞同。霍利闭门不出,于是对军中影响最大的就是赵渊本人,曹禤亲自到场坐镇,师夜光和齐昭昀都站在他身后,因此太后出现的时候,已经很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了。 曹禤出列,在火光煌煌一片动乱里对太后说,请太后移驾别宫静养。 这就等于是幽禁了。 放她出来后患无穷,但真正杀了她也是做不到的。新帝还很年幼,刚登基就弑母,显然只能是群臣欺凌所致。太后之所作所为,虽然未必没有大逆不道的内容,但她一日是太后,就永远是太后,移居别宫,逐渐抽干她的影响力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太后脸色苍白,几乎站也站不稳。 总之,一夜流血过去后,小皇帝自顾寰府邸移驾入宫,这件事和他离开宫里一样做得悄无声息。 半个月后,他成功登基成为新帝,改元承平。 齐昭昀被推举做前导官——上一次太子入储的时候,担当这个职位的人是赵渊。 太后于大典次日移居京郊行宫,可以预见的有生之年,她恐怕都不会回来了。此事告一段落,京中因大柄移替而产生的动荡不安终于也渐渐平静下来了。 齐昭昀又收到了顾寰的信。 顾寰身在西南,抽身不得,先帝驾崩也好,新帝登基也好,这等巨变他只能上表,写信。 齐昭昀心知顾寰与其他人在乎的事情不太一样,固然他也关心幼帝是否能够坐稳皇位,但更多是出于一种舅舅对外甥的关切,因此写信的时候就特意交代了一番幼帝的现状。 当然不能直写,窥视帝踪一向是大罪。但齐昭昀现在是皇帝的老师,又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每隔一两天就要入宫奉驾,上课,因此说说自己做帝师的所见所闻,也还说得过去。 作为学生,赵霈是很够格的,他聪明,且不大像是个孩子,上课的时候专注又刻苦,几乎不用怎么哄劝。在皇室确然如此,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不算小了,何况登基之后的皇帝,从此倘若真有人把他当做一个孩子,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顾寰收到的圣旨出自侍中省,但是拟旨的人当然不可能真的是皇帝,而是曹禤。 那上面口吻亲切且带着安抚之意,是幼帝的口吻,但却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实际上就是曹禤在告诉顾寰,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一定要稳住,且不能输。 现在对西南的作战已经如火如荼,且没有顾寰回来的时机。和赵渊那时候被召回不一样,顾寰能够为国尽忠最好的办法就是打赢这场仗。 顾寰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在写给齐昭昀的信里其实没说自己内心的煎熬,反而告诉他一件意料不到的事:行辕到了顾璇玑身亡的江夏城的时候,他的部下找到了齐昭昀以为早已融为金水的那把金刀。 鲨鱼皮的刀鞘当然是不见了,但这把刀还在。 齐昭昀看到这几行字,心头一热,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顾寰说,待我回来,仍然将这把刀送给你。然而齐昭昀心想的是,这把刀见证了顾寰最重要的人如何死去,上面满都是顾璇玑的血,大概顾寰真的不能持有它了。 何况,这把刀究其根本,就是顾寰送给齐昭昀的。 他轻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不知道要如何看待这把刀即将回到自己身边这件事。 次日进宫给皇帝讲课之后,齐昭昀忽然提出一件事:“如今顾将军在外,陛下不得见,或许能够自己写信给他?” 一个是皇帝,另一个是舅舅,私下有信件来往着实很正常。 小皇帝的眼睛亮了起来,旋即又犹豫了:“可是,该写些什么呢?” 他倒不是没有想到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京中与前线保持联系,第一是传递圣旨和军报这条线路,另一条就是派私人出京或者进京,两样都兴师动众。 齐昭昀道:“陛下想写什么,就可以写些什么。顾将军虽然在外,但心中仍然牵挂陛下,他是陛下最可信任的人之一,自然也一样期盼陛下的消息。陛下无论想说什么话,都可以告诉他的。写信,其实和面对面的交谈是一样的。” 其实对于大人来说不是这样的,齐昭昀自己和顾寰之间尺牍来往,最常做的就是报喜不报忧。当年写信的时候齐昭昀连下笔都觉得生涩困难,因为独处的时候在纸面上写下心里话对人来说太难了。 人总是欺骗自己,欺骗别人,说真话的时候反而少之又少。 好在小皇帝还不是大人,他不明白欺骗的意义,也更有勇气说出实话。 自他幼时,哪怕是不记事的时候,也对顾寰十分熟悉。这位舅舅从某个角度更像是他的父亲,或者兄长。一点都不陌生,又十分热忱直白。赵霈小时候被他抱着走来走去,从母亲的宫殿到父亲的崇德殿,也因此和齐昭昀早就熟识。 他并不怕对顾寰没有话讲,只是不知道怎么对舅舅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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