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念安像初见时那般斜倚在偏阁的长榻上,屋里点着气味幽淡的香,还未入冬屋里就燃起了炭,身形俨然消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脸蛋变成了瓜子脸,气色也不见好,像是生了场大病一般惨白无血气。 沈容心痛无比,亦自责不已,痛苦、懊恼、哀伤,许多复杂情绪像一道停不下来的风,始终盘旋在他的心口,紧紧将他心脏扼住。 沈容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赵念安才不急不缓幽幽然道:“沈大人如今好大的架子,本殿下想见你一面都难,竟是要等你两个时辰。” 沈容出声道:“下官去了原卫国公府勘察,听见侍从来报,已即刻进宫。” 赵念安淡淡道:“沈大人如此上心,必是胸有成竹,有了新的修缮方案了?不如说来听听。” 沈容依旧跪着,恭恭敬敬道:“原卫国公府从东角门进来有一间戏楼,殿下平日不爱听戏,下官与公孙侍郎商议,想将戏楼拆了,改建......” 赵念安打断他道:“沈大人说的不错,我确实不爱听戏,不过这戏楼子你不能拆,我不听,不代表我将来妻妾不听,女子矜持,不比男子抛头露面,总要为她们留些乐子。” 沈容深吸了口气,语气颤抖道:“依殿下意思。” 赵念安一眼不看他,把玩着手里的玉器,又说:“卫国公无子嗣,只一妻一妾,府里萧条,我日后妻妾成群与他不同,那些院子都要好好修一修,西角门进来我想建个书堂,等日后孩子们长起来,请大学士来府里讲学,免得他们日日入宫读书辛苦。” 赵念安顿了顿,忽然看向沈容,故作恍然道:“我记得沈大人乃今科探花,文采不凡,不如请沈大人来为孩子们说课,那倒也是极好的。” 沈容蹙起眉来,抿着唇不出声。 赵念安继续道:“卫国公的后宅花园倒是建得极好,曲径通幽,景致宜人,尤其是湖心岛的楼阁,真真是有滋有味,与妻妾们偶尔去小住一番也是颇有情趣。只是近年维护不当,有些萧索,沈大人上些心,让林户院好好修整。我表妹倩儿娇俏,喜欢艳丽的颜色,多种些名贵的花草,别叫她平日无聊。” 沈容冷冷道:“花园不能动,戏楼子不能动,卫国公府从前只三位主子,殿下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地方怕是不够住,许是要扩建才行。” 赵念安勾唇道:“这些问题该由沈大人伤脑筋,若是诸事都要本殿下来想,还要典司院作甚?另外,本打算明年三月开府,近日钦天监算了一卦,后月十五是好日子,即是如此本殿下也不想耽搁,沈大人担待些,抓紧时间,别耽误了良辰吉日。” 四个月变成两个月,沈容知他故意刁难,只得点头道:“下官尽力而为。” “那就别跪着了,赶紧去吧,耽误了吉日唯你是问。” 沈容没有起身,他看着赵念安单薄的身躯,低声道:“下官有话想与殿下单独说。” 赵念安用冷漠的眼神看向他道:“沈大人,今时不同往日,我与你再无私交,不必再说,方德子,送客。” 方德子幽幽道:“沈大人,请吧。” 沈容在地上跪了快一个时辰,他撑着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外走。 方德子将他送走后回到偏阁,端了热茶来,笑吟吟道:“殿下喝点茶,吃些糕点垫垫,奴才去传膳。” 赵念安摇摇头道:“我没什么胃口,不吃了。” 他心里憋着气无论如何都消不了,明明恨极了沈容,方才见他面色难堪,既觉得痛快,又觉得无比心疼,他曾经那么的喜欢他,把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想与他一生一世共结连,他甚至都想好了,为了不委屈沈容,今后绝不纳妾,宁可无子送终也绝不伤他半分。 到头来沈容早已纳了姨娘,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他赵念安堂堂皇子,身份何等尊贵,却要与人共侍一夫。他纡尊降贵围着沈容团团转,自以为情深互许,结果却是贻笑大方。 可笑至极。 “方德子,三部四院里哪份差事最磋磨人?” “这......自然是典司院司役,琐事诸多,脏活累活都是他们顶上,此外还有刑役,刑部大牢脏乱不堪,恶臭难当,时不时还要搬运死尸,属实是辛苦。” “两个月,他若是修不好宅子,送他去刑部磨磨性子,免得他仗势过傲自以为是。”
第33章 赵念安一句话将工期压了一半,林户院无法,只得多请人手,戏楼子和花园赵念安不许动,倒也不是坏事,林户院紧着原来的图纸继续修缮,其他地方待典司院改过图纸后再动工。 赵念安去时,府里忙得团团转,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尘埃仆仆。 方德子道:“殿下,昨夜刚落了雪,地上湿滑,还是传轿辇吧。” “不必了,我走走。”赵念安问,“沈容此刻在何处?” “听说在后宅呢。” “去瞧瞧。”赵念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帽子戴起来,捧着小手炉向前走。 方德子叹了口气,随着他去了后院。 寒冬腊月的日子里,沈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束身薄袄,头发未束冠,用一根绸带系了起来。 赵念安极少见他穿深色衣裳,更是不曾见他如此利索的打扮,往日里他总是显得温文尔雅,认谁都觉得他儒雅,如今被逼急了,倒也显出了几分真性情。为了修缮好这座府邸,沈容事事亲力亲为,白日监工,与两院落实各处构造,夜里不断精修图纸,照着赵念安的喜好调整细节。 半月下来,虽疲惫不堪,倒也生出一些乐趣。 赵念安走到花园时,他正与一名女工说话,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喜逐颜开。 赵念安看着他欢喜的笑脸,苦涩道:“本想让他吃些苦头,却不想他乐在其中。” 那名女工搬着花盆离去,沈容回头才注意到赵念安站在雪地里,他穿得严实,裹着朱红色的斗篷,端端往那一站,用疏离的眼神看着自己。 沈容速速向他跑去,方德子冷着脸道:“沈大人见了殿下为何不行礼?” 沈容停下脚步,敛去脸上笑意,撩开衣袍跪了下去:“下官拜见殿下。” 赵念安垂下眼看他,淡淡道:“沈大人如此欣喜,想必事情顺利,定能按期交工。” 沈容犹然跪在地上,仰头说道:“不敢耽误殿下大事。” “如此便好。” 赵念安转身要走,沈容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衣摆站起身,问道:“你吃过饭不曾?附近有一间酒楼我时常去,你若是还未吃饭......” “大人什么身份,也配与我同桌吃饭。”赵念安一脸不耐地打断他,“我不曾叫你起来,你便好好跪着。” “已经两个月了,你要如何才能气消?” 赵念安道:“大人莫不是搞错了,我不过是来府里看看,不是来与你闲话家常,放开我!” 沈容死死拽着赵念安的衣服不松开。 方德子冲上来掰他的手,他仍是不放,方德子的指甲深深掐进了他的肉里,抠得他手背血肉模糊,鲜血汩汩从他手背滑落,染红了赵念安斗篷边缘的一圈白羊羔毛。 “我只想问你一句。”沈容红着眼问道,“你我是否决计再无可能?” 赵念安被他突如其来的疯魔惊了一跳,见他满手是血眼神绝望,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德子恼羞成怒道:“你放什么臭狗屁,做你的春秋大梦,难不成你还想我们殿下给你当赤子?赶紧放开!” “是,你我绝无可能。”赵念安将所有情绪吞回肚子里,板起脸道,“沈大人与其在这胡言乱语,不如好好想想,若是府邸修缮得不好,我会如何治你。” 沈容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事情,一些邪恶的念头不断在心头涌现,若是他用些手段,巧借东风,再借他舅父北远侯的势,未必不能强迫赵念安嫁他为妻。可如此,他与沈怀荫又有何不同,舅父说得没错,他终究成为了他心中最憎恨的人。 他总以为自己深爱赵念安,心心念念想把他抓在手里,到头来却是自己伤他最深。 沈容从未像今日这般厌恶自己,他惊恐地松开了手,仓皇失措往后退几步,他深深看了赵念安几眼,最后转身跑开。 方德子大怒道:“这混账东西,让他走了吗?” 赵念安撩起斗篷衣摆,低头看去,猩红的血色刺的他双目通红。 方德子连连骂了几句,半晌却不见赵念安动静,他转头去看,赵念安正捧着那斗篷出神。 方德子连忙道:“殿下,奴才去传轿辇来,您别担心,往后出来咱多带些人手。” 赵念安喉头哽动,许久喃喃道:“流了这么多血,怕是伤得厉害。” 方德子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哟殿下哎,您还心疼他做什么?” 赵念安喘了口气才说:“我怕他耽误工期罢了,回吧。” 赵念安翌日再来,不见沈容,却在花园处见到了昨日的女工,他定睛再看,竟是李画儿。 公孙侍郎见赵念安一连来了两日,立刻叫人收拾了几间屋子,容他暂作休息,虽简陋些,但寒冬腊月里也能暖暖身子。 赵念安在屋里坐着,捧着暖手炉子,命方德子把李画儿叫来。 李画儿来时茫然,见是赵念安面容一喜,随即又紧张害怕起来,瑟瑟地缩着脖子,跪着喊道:“少爷好。” 方德子骂道:“你这蠢丫头。” 李画儿愣了愣,回过神来,连忙改口道:“拜见殿下。” 赵念安淡淡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高山县如何了?” “高山县一切都好,那日贵人们走后,小人本想在高山县谋份差事过活,只是小人过往不好,当过娼妓,多少受人眼色,恰好遇上刘青,他拿回卖身契后准备去别的地方闯闯,我便与他结伴同行,稀里糊涂来了皇城,恰好遇上招工,本是不要我们的,只是恰逢年关,又着急请人,便请我们做些简单的活计,等过了年府邸修好了,我与刘青再去寻别的差事。” 赵念安问:“刘青也来了?” 李画儿点头道:“刘青会写字,管事叫了他去帮忙,小人只会卖力气,中午在膳房帮忙,其他时候就在花园里帮着搬搬抬抬。” 赵念安垂着眼想了一会儿,却是问道:“刘青是陆道远的赤子,陆道远还在高山县,他如何出来了?” 李画儿语焉不详道:“此事小人也不清楚,只知王耀山一直握着刘青的卖身契,他们之前并未结亲,只是对外宣称夫妻罢了。” 方德子见赵念安心绪不宁,低声道:“曲终人散也是常有的事情。” 赵念安想起昨日沈容看他的眼神,问道:“今日怎么不见沈容?” 李画儿道:“夫人近日来为了修缮府邸的事情十分操劳,听旁人说他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那日他还同我说,这是少爷要住一辈子的地方,一定要细细地打,不能有一点错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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