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步苒面无表情,脸上还带着一张面纱,嗯了一声,转身倒茶去了。程菽看她神色有异,便问绵绵,“她怎么了?” “昨日同人打架了,叫人险些把胳膊拧断。” 程菽面色一懔,斥道:“你这个做兄长的,怎么不知管教?谁敢打你的妹子!” 宋知止嘟囔了一声,不好说宋步苒是为了程菽去打架的,只好说:“我哪里管得了她,她昨日自己从衙门里出来,就跟人打架了……” 程菽叹息。“总该有个由头。” 宋知止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她,她不愿意听人们那样议论你。” 程菽神色有片刻凝滞,猜想得到证实,他又是一声叹息。 “为师并不在意。” “怎么会不在意,他们,他们怎么……这是利用!” 程菽悲哀地摇了摇头,“是啊,只是我和在山分明有阻挡的机会的,那时我们都太大意了,要我说,这也是我们的过错。” “都怪那个林……罢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程菽摸了摸宋知止的头,微笑道:“这回懂了?如今圣上尚未坐稳龙椅,众臣都是人心惶惶,冯延年那厮若非前几月断了几个重要案子,怕也不是和张邈、王鄂一般抄家的下场,知止,即使在为师面前,也要谨言慎行,只是,只是……” 想到这里,饶是年近不惑的程菽也是鼻头一酸,“只是我那挚友,何等悲哀,遭至亲之人如此欺慢,力挽狂澜也未能如愿,如今去那等瘴疫之地,多少苦,多少心酸啊……” 程菽难得地红了眼睛,想起隋瑛,宋知止也落了泪。 “我听人说,他是斩杀了锦衣卫去的,这回锦衣卫还能饶他?不在皇城,锦衣卫若是为难于他,咱们也帮扶不上。”绵绵哭着,心底直难过。 “只看那林见善心底还有没有这一份情了,听闻那倪允斟十分听从于他,这人又接了荀虑做了指挥使,只要他肯给一条生路,只要他……” 说罢,程菽猛地咳嗽起来,宋步苒端着茶水连忙跑近,“喝点罢!” 宋步苒把茶水送近,炭火不热了,宋知止就说去找下人,程菽便道,让他顺手去书房里给他取两本书来。 宋知止走后,宋步苒跪在程菽床前,眨吧一双汨汨眼睛,无不忧伤地仰视他。 “脸上为何要戴这东西?”程菽抿了茶水,用指尖撩了撩宋步苒脸上的面纱。 “你不懂,这是京中女子时兴的,好看。” “哪里好看,摘了。”说罢,程菽就要摘那面纱,宋步苒连忙低头去躲。 “迟迟。”程菽面沉如水,“听话。” 宋步苒撅了撅嘴,一把薅下那粉紫面纱,露出被人打破的嘴角和淤青的下巴。 程菽心底一阵痛,指尖颤抖,怒火升腾,“你……你真不听话,为师,为师要……” 程菽只恨不得拿了柳条,狠狠抽她的手心。可宋步苒哆嗦了一下下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向程菽。 “不管你要如何,我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别人那么说你!你在乎也好,不在乎也罢,我讨厌,我讨厌他们这么对你!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要你背这骂名,我不喜欢!” 宋步苒号啕大哭,搂了程菽脖颈,匐在他胸前,“我不喜欢啊,我不喜欢……” “迟迟……” 程菽扬起嘴角,用手指抹去少女脸上的泪水,温柔道:“没关系的,官场就是如此,没人在乎你做了什么,只在乎你所做的得出了什么结果,做官为人,都是要‘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论身与心态,都该如此,才能长久,才能稳当,为师从不看重名利,看重的无非就是良知,对得起自己良知就好,只是这件事上,为师有错,还记得当日你提醒我林见善和徐无眠私会,那时我就该警觉,觐见陛下,而不是去找隋在山……迟迟,别哭,别哭……” 程菽温言娓娓,哄小孩似的轻拍在迟迟背上,迟迟哭了一阵,泪水涟涟地抬头,泫然面容伤戚可人,樱桃小唇鲜嫩欲滴,叫程菽一时恍了神。 他反应过来,连忙移开了目光,喉结却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一阵。 可迟迟却并不让他躲避,她凑上前去,在他紧绷的唇上吻了吻。 “好了,现在你可以拿柳条抽我了。” 宋步苒在程菽震惊的眼神中慢慢地、慢慢地摊开了手心。
第129章 何错之有? 一堆篝火在崇宁殿后的庭院里点燃, 火光照亮了萧慎凝重而忧伤的面孔,他手里拿着一支五彩风筝,凝定片刻, 他将手中风筝扔进了篝火里。 火焰很快吞噬了这只风筝,化为一缕青烟,上升到皇城高处, 就此湮灭。 转身,萧慎对金瓜说,“明日一早就去宣旨罢。” 金瓜躬身,“主子英明。” “英明?”萧慎冷笑一声,“你也如此认为么?” 金瓜连忙跪地, 磕头道:“主子,小的口拙,小的……” “罢了,你去歇着罢, 朕还有公事要忙,今夜就不回寝殿了。” 金瓜抬头,小心翼翼道:“主子, 当心龙体啊……” 萧慎摇了摇头,便在宫人护送下朝书房走去。他心里难过, 却无从诉说。金瓜和他太亲了,他怕在金瓜面前控制不住情绪。 即位之后,萧慎在公务上事必躬亲, 广纳谏言, 叫人挑不出错漏来,他相信久而久之,那些对他心有不满和怨气的大臣最终会对他刮目相看, 心服口服。只是,每当午夜梦回之际,他总会想起自己持剑闯入东宫的那一夜。 那一夜,东宫大门敞开,他毫不费力地就站在了太子面前。彼时太子伫立在厢房正中,似乎对萧慎的到来并无多少讶异。而看到萧慎手中的长剑,他却露出一抹匪夷所思的微笑。 这微笑当中,萧慎看到了解脱。 于是那一刻,他想到了二哥萧葵说过的话,也想起了幼时出宫的大哥,手里捧着稀奇古怪的民间玩意儿送给他当礼物。 可他不能心软,长剑刺进大哥的胸膛,砍下大哥的头颅。他表面上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狠劲,可他的内心有一道哭声,自此开始泪流不停。 很多时刻他都坚持在夜半与这哭声做斗争,他幻想自己若是靠在老师的胸口,他一定能够战胜。可是,如今老师病了,被相思折磨,对他的求救和依恋视而不见,却还要自己去迎娶他人。 也罢,他什么不懂呢?他已经习惯按照林清的指令去做事了。 翌日,当奚今在府内接旨时,初春的一抹风从顺天城外涌进了定国公府。她好似听见数月前,在那废弃的宫殿里,女人对她说,你和他有关系,就是往日没有,以后也会有的……一语成谶。 不,许是她看得太远,她什么都懂。 奚今颤抖地接过圣旨,脑海里掠过隋瑛的面容,她知道此生无望与心上人拥有一段姻缘,她只求能与他结伴而行,做同路人。可如今,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么? “皇后——入驻凤熙宫。” 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奚今的胸口,叫她心间淌血。沙场、边疆、战马、隋瑛、奚越……所有物所有事都从这道口子里倏尔掉下来了,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她不能再把他们塞进去了。她跪下时是心怀情义的巾帼之女,站起来是尊贵无比的帝王皇后。 她没来得及去打一场仗,没来得及去爱一场,便做了这深宫之主。 在踏进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凤熙宫宫门前,艳红的帷幕重重叠叠,似向她招手,她回头看了一眼,初春时节,杨柳抽芽,风携花香,一个又一个风筝在云端间肆意翩飞……她笑了,转过身,她却哭了。 封后礼仪在萧慎的授意下礼部并没有大肆操办,新帝崇尚节俭,在宗祠里跪拜成亲后,就只是宴请了诸位大臣。宴席上,程菽依然以患病为由,并不出席。林清则是罕见地开怀,他喝了许多酒,最后醉倒在宴席上。在萧慎的应允下,齐桓送林清回府。马车当中,林清被齐桓抱在怀里,齐桓似笑非笑,用手帕擦拭林清眼角的泪。 他的眼泪好似擦不完,齐桓对此很满意,林清在他的怀里就像水,他想起自己多年前在两湖地区操练水兵,有一回他不慎掉进水中,被水草缠了腿脚,险些丧命。林清的头发就像那些水草,如今纠缠他的手。 他几乎冷漠地拽了拽那缕黑发,叫酒醉的林清痛得皱了皱眉。齐桓发现林清皱起眉头来似乎更好看,于是他伸出手,扼住了林清的脖颈。 呼吸滞涩,林清皱眉挣扎,双手本能去抓齐桓的手,掺杂含糊不清的呻吟。他那样脆弱,眼角挂泪,嘴唇红润,像换了痨病,却很动人。 “我这是做什么。”齐桓轻笑一声,松开了手,林清的身体继而又软了下去,齐桓将他抱在怀里,就像抱小孩似的,抱得满满当当。 “我对你的命,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冷冰冰地将目光从林清那张湿漉漉的脸上移开,看向马车车窗外,窗灯一盏一盏地从他阴郁的脸上掠过了,像幻梦一般。在路过一个街角时,他想起了隋瑛。 多少年前,他记不清了,那一年的会考,他和隋瑛就是一通下榻在这间客栈。客栈名曰“鱼跃”,他背着粗布包裹,站在鱼跃客栈的牌匾下,心想这一回定能越过龙门,到天子跟前。那时他就注意到了隋瑛,隋瑛帮他解围过一次,他很感激,可当他提着谢礼去向隋瑛道谢时,隋瑛却记不起他分毫了。 齐桓从未想过,嫉恨比仰慕来得更快,后来种种,嫉恨犹如藤蔓在他心中疯长,险些将他困于其中,不能自拔。只是,这一切也都是过去了。 如今,他已经站在权力巅峰,昔日未曾将他放在眼里的人,也位居自己身下了。 低头,齐桓用手背划过林清的脸,轻声道:“就连你,不是也在我怀里了吗?” —— 林清在梦里走向一片山林,山林云雾缭绕,沾湿了他的黑发与衣衫。他走啊走,步履不停,可他不知道方向为何。他隐约有所感知,自己心间漏掉了一块什么,形成了一个空洞,他来到此处,是要填满这个洞,否则性命有虞。 可他要找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只想坠入在一道温暖当中,莹润通透地包裹住他,像过去很多时刻那样。可什么都没有,这山里除了云雾便是苍郁的树。他似乎记起自己不过就是这树中的一棵,向天汲取着阳光,却忘了是什么在滋养自身根系。他走了很远,他累了。 幽幽睁开眼,稀薄的日光从窗棂中透进,怀中搂抱着隋瑛的睡袍,林清的视野里,郦椿推开了门,打来了一盆热水。 “我心想你快醒了。”郦椿说,“你总是在这个时刻醒,他们说你醉了,会多睡一会儿,可我却知道,你会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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