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瑛索性将林清的手一抓,快步朝营帐方向走去。 “隋…… ” “再叫我隋大人,我可就恼了。”隋瑛回头,佯怒地乜了一眼林清。 “哼,那么去你帐里去,就没有流言蜚语了?” “你和我能传出什么话来?”隋瑛好笑道。 “怎的就不能和你传出什么话来了?” 隋瑛脚步立定,转身谛视他,道:“你若是想传,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林清脚步一滞,目光就躲向了一边。 “呵呵,瞧。”隋瑛捏了捏林清的手,“传不出来呢。” 林清咬了咬唇,脸上是夜色都掩盖不住的红,连绵了一片。 是夜,自然是无事发生,隋瑛帐内自然比不了萧慎那里,一切从简,连卧榻都只有一张。 “一张床,如何睡?”林清问。 “你睡里边,我睡外边。”隋瑛站在一张案前,看着沙盘,漫不经心地回答,连看也不看林清。 “我在岐王那边有自己的床,我差人抬过来。” “没这个必要。”隋瑛这才抬了头,“将士们还得为军队归来做准备,何必要他们做这等劳什子事?” “我素不喜与他人同睡。”林清不悦。 隋瑛笑了,“是不喜与我同睡罢?” 见林清又背过身去,他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若是有把刀,我只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见善,为何不信我一回?” “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林清索性往床上一躺,合上双眼。见林清如此态度,隋瑛知道有些事又将一笔带过。如今大军在外,也的确不是儿女情长之时。他站在沙盘前,仔细推演着战局。 不知不觉,时间悄然而过。 也不知何时,帐外狂风肆虐,帐内就只听见林清那轻微而匀净的呼吸声。 隋瑛抬头,发现林清在榻上已是睡熟了。 他放下手中棋子,悄然走向了林清,坐到了榻边,仔细端详其眼前这人来。 额面光洁,鼻梁秀挺,两道拂烟眉微蹙,淌露些许神伤,却隐透个性。一双明眸紧闭,只剩那始终漉湿的睫羽弯弯挂月。柔唇微翕,仿佛呼吸都是江南水色,轻烟弥漫着夜雾,笼罩于百河千湖。 隋瑛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林清的脸颊。 他不敢想,这人是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了这一步。纵使他三番两次在他这里碰壁,他又何尝不知他心中的苦,心中的惧? 伸出手,他小心摘下林清的官帽,扶着他的头颅轻轻落在了枕头上。熟睡之人似是受了打扰,发出一声嘤咛,无意识舔了舔唇嘴,若芍药沐雨,泛起水润妃色。 他轻轻握住林清的手。 “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隋在山这颗心,总归是永在你身边的。”拨开林清额间的发,仿佛自言自语,他笑得很温柔:“只是你,什么时候能看清自己的心呢?” “别害怕,别害怕。” 烛光摇晃,隋瑛瞧着眼前人,只觉十余年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倏忽而已。却又觉得,这十几年间太过漫长,叫昔日少年陌路多时,竟鬓染风霜。 可无论是多久,哪怕是一生他都不认他,他依旧会等待他,守护他。 —— 主帅营,吴宪中揉着受伤的腿,目光遥望西北方。他那张古铜色面庞上,是忧色所雕刻的纵横沟壑。默然不语,黎明初光一点一点地照亮戈壁,他所守护的这片地土,在霞光中展露峭石、飞沙、衰草,若帷幕揭开战局最后的结果。 他闭上了眼睛。 “主帅,主帅!”一名将军冲进营帐,跪在了他面前,“歧王,回来了!” “可是大捷?!” “大捷!大捷!隘口已经夺下来了!”将士泪目道,吴宪中拍案而起,“好!” 吴宪中疾步奔向营前,只见萧慎从战马上跃下,向他拱手:“禀报主帅,隘口已经夺下,俘虏北狄五百余人,其中将士十余名,皆已关押俘虏营。陈青和将军带领驻军已将隘口占领,我带领一支队伍特此回来禀报。” “好,好!干得好!”吴宪中脸上露出喜色,拍着萧慎的肩,道:“干得好!” 只是萧慎在吴宪中这轻轻一拍下,竟眉头一皱,站立不稳,整个人朝侧方倒去。吴宪中大惊,这时,赶来的隋瑛和林清将这幕收归眼底。 “殿下!”林清冲上前去,从将士们手中接过萧慎,只见他盔甲渗血,前胸和左肩皆是累累伤痕,“快叫军医!快叫军医!” “林师,隋大人,我没事。”萧慎脸色苍白,艰难地看向吴宪中,道:“只是奚越他,他……” “奚越他怎么了?”隋瑛心下一凛。 “他越过隘口,追击北狄至深处……他,他被……”萧慎话未说话,头一歪,晕在林清怀里。林清和隋瑛相识一眼,只听萧慎的副将哭道:“奚将军被掳走了!王爷为了救他,受了重伤!” “掳走了?”林清心下骇然,撇开柱国之孙的身份不说,奚越于他、于萧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吴将军听闻此言,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胜利的喜悦,望着隘口方向,他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这可怎么跟圣上交代。” “战场杀敌,本就有生有死,奚越勇猛却冒进,是他自身之过,吴将军何必忧愁如何向圣上做交代?”隋瑛站起身,“只是奚家主事过往与我有交情,去年逝世我隋在山未能尽忠友之情,如今他小儿深陷困境,我岂能坐视旁观?奚越虽莽,却忠君忠国,骁勇善战,为我大宁国不可多得之才。吴将军,给我一支兵马,三十余人足够,此刻乘胜追击,未尝不可将奚越半途截回。” “巡抚大人?你可是在开玩笑?你身为朔西掌事人,要是出个差错,我更无法面见圣上,也无法向朔西的百姓交代啊!”吴宪中大惊。 隋瑛笑了笑,说:“那我便半分不出差错。” “我不允许!”林清一手搂着萧慎,一手抓了隋瑛的衣袂,“你可知北狄茹毛饮血,凶悍无比,武将都为之震慑,何况你一文人!我不允许你去!” 林清喊道,声音已经带上哀求哭腔。 隋瑛却是摇头,“君子擅文,却未曾荒废武艺。我隋在山的手,可不仅是会抚琴弄墨——” 话语未落,电光闪石间,隋瑛长袖一挥,竟将凭空抽出一柄长剑,朝天一指,霹雳般挥下。 众人皆惊,吴宪中身侧一副将更是大惊,捂住剑鞘,却为时已晚。他竟无法察觉隋瑛的动作!不禁惊诧中面露惭愧。 利剑玄光映照凛眸,隋瑛浅笑,看向林清,道:“照顾好歧王,我会把奚越带回来。”
第19章 他还能说声道歉吗? “巡抚大人!小的跟您去!”隋瑛套上盔甲时,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传来。 隋瑛循声望去,只见一千夫长向他拱手道:“昔日巡抚大人对小的网开一面,如今是小的报答您的时候了!” “你是……那个抢粮的兵?”隋瑛问。 “嘿嘿,是小的吴晗,可真是折煞了您老,让您只记得咱这一劣事……”吴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看戎装,他如今已是一名千夫长了。 “他是个有本事的!”一旁的吴宪中道,“对朔西地形十分熟悉,他虽是抢百姓的粮,那北狄的牲口他也没少抢!哼,要不是他能从北狄那边给咱拖几只羊来,当时都留不了他!” 吴晗笑得一脸褶子,“饿嘛,能吃别人的当然先吃别人的……” “好!”隋瑛跨上马,“只是你这恩情可别报错了人,当日可是林侍郎对你网开一面,把你交给了吴将军,你才能得此赏识。”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吴晗当即调转方向,朝林清磕头,林清连忙扶起了他。 “还请吴士兵一定要尽心尽力,护隋大人,奚将军安全归来。” 吴晗这辈子还没想过自己能被兵部侍郎亲手扶起,当下感动得眼泪汪汪,拍着胸脯道:“没人比我更熟悉这戈壁滩上的路!我自小就是在这里混着长大的!我一定不负侍郎,不负将军!” “好!”隋瑛朝身后数十名士兵道,“这一回,速度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大家轻装上阵!到时候径直返回隘口,与陈将军汇合!” “遵命!” 隋瑛深深看了一眼林清,拉起缰绳,疾驰而去。戈壁滩上的风沙,瞬间将这数十余人湮灭。林清伫立良久,回到萧慎营帐。 此时萧慎身上缠满纱布,好在都是皮肉伤,不曾伤到筋骨。林清又是心疼萧慎,又是担忧隋瑛,拿了块帕子,坐在榻边揩拭萧慎额头上的冷汗。他多想和隋瑛同去,却也知道,自己这身体不宜驰马。他自小身子骨弱,马术的修行从来都是浅尝辄止。 “罢了,只求奚家小姐的那玉能护他安生回来。” 他叹气,又瞧着眼前这年轻的王爷,在伤痛中陷入昏迷,直叫他心痛得紧。 —— 很快,隋瑛的人马就经过陈青和的驻军,翻过隘口,在苍茫暮色中朝西北而去。 风沙渐起,披风簌簌。 荒漠无垠,百余人仿佛奔夜而去。 此际,在他们不远的前方,一团篝火亮起,映照出一张疲惫面容。双手被捆在后,马儿在耳边打了个响鼻,冷风一吹,奚越一个哆嗦便从昏迷中醒来。 他浑身是伤,像个破口袋般被绑在一方峭石上。在他面前,北狄人那高大身影来回在光影当中,他们绕篝火而坐,手持匕首,蒯下一片片风干肉递进满是胡须的嘴里,灌下口口烈酒。失败让这群北方战士们士气低落,但好在他们在撤退过程中捡了个大便宜。 他们不知那汉人竟敢孤身追逐他们至腹地,以至于落了单,落入到他们布置下的陷阱里,摔断了臂膀,磨破了面容。 他的面孔陌生,过于年轻,但看他的军服和战马,想必也是将领。这群残兵败将将他绑得扎实,扔在地上,商量着如何处置他。北狄话语粗鲁狂暴,奚越听不懂,但从他们凶悍的神情上,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凶多吉少。 才第二次上战场,就落入敌手。不知为何,疼痛此刻就不慎分明了,他只是有点想哭。 他想起了姐姐,想起了姐姐给他的玉佩,也想起了隋瑛,在出战前那谆谆教诲。 可令他疑惑的是,二人面容稍纵即逝,他的心头萦绕着另外一张面庞来。 那面庞清秀却坚毅,仰着头,毫不退让地凝视自己。 还有他摔倒在地时,因疼痛而拧起的眉头。他看起来是那么痛,面色苍白,冷汗淋淋,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隋瑛说得对,他欠他一声道歉。 可是,他还能说声道歉吗? 北风呼啸,他像只待宰牲口般被扔在地上,有几名北方战士想起他们逝去的同伴,恨恨对他踢上几脚,叫他如虾般蜷缩,口吐鲜血。奚越挤了挤眼,把渗进眼里的血水勉强挤出去。他恨恨地盯着这些北方蛮子,就算死,他也不能丢失大宁国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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