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哀哼,拧起眉头,热泪两下。 他想,今夜就是死在隋瑛怀里,也是无憾了。
第24章 遇安 那时,他说,睁开眼世界便坍缩为一方黑色,狭窄,逼仄,他不知道发生何事,只听见爹娘的声音传来,对他说,晚儿,别出声,别出声,要好好活下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听见爹娘的声音。 天寒地冻,路途遥远,若不是那惠州林氏药商出身,识得岭南地区名药名医,他许是从那小小马车里出来时就得当场殒命。那惠州林氏的主家很年轻,不过而立之年,却作为一代经营着这惠州林氏药行,生意做得火红。 后来他才知道,这林家老爷原非姓林,原本只是个医馆学徒,天资聪慧却遭人构陷,被赶出后流落街头。恰逢当时钦差巡视岭南,钦差可怜这冬日里快要饿死的少年,倾囊相救。这钦差姓林,那时,无父无母的少年为了报答恩情,求得钦差老爷赐姓,也改了姓“林”。 那钦差老爷是个心思细腻的,偶然瞥见这少年闻药便知其效,怜惜人才难得,便私底下资助他,谋身立业。只是这其中也是存了别的心思,倘若一朝落魄,这受恩之人,许能提供些许帮助。 是以在皇命到达的前两日,素来身体孱弱的林氏小儿病入膏肓,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惠州,一小儿以“林清”的身份重生,因为那惠州林家老爷抱着小儿,娓娓道,你爹爹是清白的,这一个“清”字,要贯穿你一生。 林家老爷喜爱林清,对其视如己出,这并非全乎处于恩情,也是这孩子模样生的可人讨喜,不论是老爷还是几个姨娘,成日里不是怕他这里磕着了,便是那里撞着了,简直比亲儿子更甚。可林家老爷却从不让他沾染家里的生意,因为他说,清儿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的。 私底下,他时常对林清道,别忘了你爹的冤屈,也别忘了他那颗为国为民的心。 直到死前,他说的仍是这两句话。 林家老爷死后,家族生意过继给林清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兄长待他宽厚,林清中举后,更是举族欢喜。可林清心忖,若是进京赶考,走上一条复仇之路,会为这些善人们带来什么呢?流下几滴眼泪,他告别了姨娘和兄弟姊妹们,踏上进京路。 只是在进京之前,他思来想去,最终转道去了广陵,不做他想,他只是想去看一眼。 看一眼回不去的曾经。 没想到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从不敢回忆、也不敢思念之人。 他朝自己跑来,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全然暴露给了眼前人。 若是别人,那么一切都完了,可是是他,事情还有盘桓的余地吗? 事实告诉他,事情不仅有余地,那人仿佛是为了他而来。 他害怕,躲避着,可那人却锲而不舍地跟随在后,他对他喝斥,可那人只是笑着,一言不发,却满眼是泪。 是欣喜,也是伤心。 一路跟到赣州,在赣州客栈,那人下榻在自己隔壁,想着今晚或许能摆脱,于是他逃了,逃进了深山中。山道蜿蜒,迷雾重重,他不甚迷路,摸索一番却撞了贼窝,被山贼所掳,山贼瞧他身上有些许盘缠不说,模样也是水灵可人,简直比女子更甚,索性绑了他,预备享用一番后卖到胭脂胡同的男倌馆里去。 在那个山洞里,林清再度感受到死亡的迫近,那些狞笑、浑话,令他恶心的抚摸、亲吻,让他悔不当初,何必为了一些曾经回忆回到广陵,摊上这么一遭?他林清,已和林安晚已是无半点关系。 可他并没有等来既定的暴行,那些可怖的笑声变为惊恐的喊叫,明灭不定的火光中,他见一人提剑而进,刀光剑影中,他浴血朝自己而来。最后,他被他抱在怀里,走出山洞,迎来林间缥缈云雾,如梦阳光。 此后几日,他被悉心照顾在赣州客栈,那人将自己所有的盘缠悉数给了他,力保他进京无虞。而他不知是因为伤势,还是为了使他心安,自行选择暂留赣州,到最后直接错过了会试。 是以林清足足三年后才再度见到他。 他终究还是来了,他是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剑,是摧毁一切的关键。无论如何,林清知道,自己所有的伪装,在他面前,皆若无物。 他进势勇猛,一路凯歌,林清却耐心蛰伏,韬光养晦。 他想说的是,待我强大,你便到我这里来。可林清想说的是,这条路凶险万分,我宁愿一个人走。 可是殊途同归。 的确是仇恨使二人走上仕途,却都落在了一个为国为民之上。 犹记得得那方湖心亭中,江南雪落无声,雪花只消一落地便没了踪影。林知府抱着林家小儿,对他道,晚儿,这是你的瑛哥哥。 瑛哥哥,你在读书吗?孩童懵懂地问。 我在读书,晚儿。 这书页上写的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少年朗声读出这横渠四句,神情毅然,黑眸灼灼。 林知府大笑,拍着少年的肩,抚摸孩童的头,道,好!瑛儿和晚儿终将如此!不,是远甚于此! 往事历历在目,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欢愉过后,听着林清在自己怀里讲述这些年,隋瑛只觉得心痛难忍。 “还记得你家那位教书先生吗?”隋瑛自后抱着他。这幅身躯还是过瘦了些,也非女子,何必这样弱柳扶风呢? 想到这里,他张嘴咬了咬林清的肩。 “记得……啊……你这是做什么?”林清方才回答,肩膀上便传来暧昧的痛,“可是不想叫我安生了?” 隋瑛摇头,将脸埋进了林清后颈的发间,轻声道:“怎会让你不安生,今夜你可是叫我体会到了极乐的滋味。” “那为何如此?” “你太瘦了。” “我向来是这样的。” “神仙似的。” “倘若是神仙也就罢了,凡人之躯,如此怕是不能长久。” “再说,我便又要咬你了。” “不说就是。”林清哼了一声,就听隋瑛在身后传来低沉笑声。 “你家那位先生多年前给我一个表字呢,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湖心亭下,他教你读书,我也在一旁读书,你那时爱读《诗经》,句子短,你读得上口,我则捧着本《大学》钻研呢。修身治国平天下,那时常挂在嘴边。” “你如今也是做到了。”林清应道,“只是年月已久,那时我尚年少,记不得先生给你的表字,他倒是位善人,只可惜受了我爹的牵连……” “先生除却教书,也精通手相,那时他瞧着我的手,便给了我‘遇安’二字,他说,隋瑛命途多漂泊,不应有执念,当随遇而安。” 林清轻笑,“我还以为是遇见安晚的意思呢。” 隋瑛将他掰了过来,在他唇上啄了啄,“怎的和小时候说一样的话,那时你坐在一边,拍着手说你喜欢这二字,因为哥哥遇见了安晚,所以为‘遇安’。” “可那时我遗失了你,便再不敢用这字,这么多年虽表面云淡风轻,可一想到你,总是很心痛。” “哥哥……” 隋瑛又咬了咬林清的鼻子,嗔怪说:“可如今晚儿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哥哥要惩罚我吗?”林清咬了下唇,媚眼如丝,隋瑛都愣怔片刻。 他搂起林清细软腰肢,“可别诱惑我。” “我诱惑你了吗?”那副媚容霎时变换为一副孩童纯真,隋瑛很快败下阵来。 “真愿意我是个好色之徒,又或是个没心肝的人,便叫你今夜别想睡了。”隋瑛撑起身子,他还从未见过林清有这幅模样。 “哥哥,床上可不论君子小人。”林清咬着唇,微眯眼眸,斜斜地瞧着隋瑛。隋瑛无奈一笑,只恨自己对晚儿的认识尚且乏乏。 于是梅开二度。 直到凌晨,东方既白,这身子才哭着求起饶来,林清暗恨,自己才是没瞧清眼前人,素日里温润如水,怎的此时如此杀伐果决,若豺狼虎豹,吃了他个干净,叫他昏了天暗了地…… 临近午时,外边才穿来韩枫报信的声音,说是午膳预备好了,待用完了膳,下午高子运大人前来求见。 “真倒是叫全府的人都知道我在你厢房待了一夜不说,到午时都不肯出来了。”林清起身,身子疲软,好似压了千斤石头。见他行动无力,隋瑛便起身为他穿衣,梳头。 “那又何妨?恨不得叫天下人知道你在我厢房里。何止这一夜,我要日日夜夜。”隋瑛抱了林清,将他放在梨花木轮椅上。林清身子软得很,懒洋洋地倚靠在椅背上。 今日是个好天气,阳光斜斜地从楠木窗棱中透进来,在地上映照出窗纸的纹路,也落得些许在林清面颊上。 轻薄日光下,他看起来轻若无物,灵秀通透。 隋瑛笑了,只觉得他与昨夜床上的媚骨判若两人。 收拾好,隋瑛亲自推林清去西厅用午膳,一路上惹来不少目光。冬日稀薄阳光映照皑雪,两人皆是轻柔明净,皮肤都泛起蜜色,分明是餍足了欲。绵绵情意缭绕彼此眉眼间,直至坐到了桌前,眼眸都舍不得从彼此身上移开分毫。 遣了下人离开,这西厅内就只剩二人。 “人都说我林见善是捡了你隋在山离京后的空子,拜在了陆师门下。可后来却思量当初经过,却怎么都是觉得,是陆师先靠近了我,你别说这里面没有你的安排。” 一壶岩茶氤氲浓香,暗红茶汤鲜亮透彻,闻此话语,隋瑛倒茶的手微微一滞。 “晚儿通透。只是安排谈不上,意思倒是有的。心中有你不假,倒也是装了整个大宁朝,一想到奸佞横行,总是忍不住站出来当了个出头鸟。尽管那时你蛰伏无声,到底是忧心于你,便在陆师面前美言了几句,可陆师说,早就觉得你有经世之才,想和你交好。只是你尚且年轻,且在朝内性子冷淡,怕是和你难有交情。”隋瑛一边说,一边将茶盏递给林清,“晚儿可是怨我多此一举了?” “怎会怨,感谢还来不及。那时只是想着,你走了,好可惜。可又难以和你同归师门,怕是忍不住那颗心。” 隋瑛微笑道:“说了怕晚儿多想,来朔西,我无怨无悔。我这一生,都想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心系百姓,忧国忧民。” 林清惨淡一笑,“可得当心了,别把官越做越低。” “为了你,我尽量把官做大些。”隋瑛抿下一口茶,看林清脸上晕开一抹绯色。 “何必要依靠于你?与你相认,不过是难忍……爱意罢了,何来求你庇佑一说?你是个直性子的人,道德标准太高,玩不来和光同尘那一套。而我这些年,看了许多,此前你总问我有没有信心,遇安,我一向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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