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陷林大人于不义了。”隋瑛冷道。 岑长青哑然,呆望隋瑛,落泪两行。 隋瑛抓着起手腕将其扯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君跪父跪师,你朝我和林大人下跪,莫不是贬损了自己,也折煞了我们。” “隋大人…… 我…… ” 隋瑛松开他的手,站到了林清身边,道:“算起来林侍郎才是陆师的关门弟子,我这个出了师的,也听林大人的意见。岑长青,林大人此际来见你,绝非是要看你这副模样。” 林清冷笑一声,“一个四品官员,说死就死,连自己性命都不知晓爱惜的,何谈德行一说,何敢称陆师为老师。” “下官知错……”岑长青按丧垂首,见他那副衰败模样,林清也不由得心软。 “说罢,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去送陆师那些黄金?” 岑长青苦笑摇头,“下官何曾知晓那盒子里有黄金?前些日子,进京前,在路途上留宿于一道观,听人说,这道观里有道人善炼丹药,下官心忧陆师身体多时,便去求了那道人。那道人说我赤心感人,便拿出一方紫檀木盒,说仙丹就在其中,但切勿擅自打开,怕日月精华泄漏……” “于是你也没打开盒子,没看那药,就送了陆师?”林清不禁哂笑,“你也是两榜进士,书读圣贤,为何如此轻信黄老之道?” “下官…… 下官糊涂啊……”岑长青不住揩泪,好不后悔,“别人都说好,下官心切,就,就……” “别人,哪个别人?” “为我赶车的车夫,那车夫一路上给我讲了好些奇闻逸事,叫下官心智都迷惑了。” 林清眼睛倏尔睁大,“那车夫呢?还在京里吗?” 岑长青苦笑,道:“林大人想到的事,下官何曾没想到,陆师一出事,下官就去寻了那车夫,却听闻到他的死讯,说是马儿发狂,将他给踩死了!” 林清和隋瑛相视一眼,隋瑛便问:“那道人呢?” “说是云游四方去了!” 线索这下可就断了,即使有所怀疑,也死无对证。两人再和岑长青聊了几句,对其安抚了一番,便乘马车回府。车内,林清问隋瑛那弹劾陆渊的折子到底是怎么写的,又是谁写的。隋瑛道:“自然是监察御史所写,可他们精明得很,丝毫没提黄金二字,只是说收了钱财珍宝,听闻圣上当日就派了北镇抚司的人前来核对,叫陆师把近日收到的礼品全乎摆了出来,陆师哪里受过这种气,却没想,北镇抚司的那位镇抚使倪允斟,搜出了黄金。” 林清听闻心下骇然,怪不得倪允斟出现在陆府。只是他也不禁叹息,陆渊是信不过自己,还是不愿自己牵入进来,连北镇抚司的人来过都未曾向他提及。 而隋瑛却是知晓。 见林清不言,隋瑛猜测到他心中所想,便宽慰道:“倪允斟来过这回事,并非陆师有意瞒你,弥留之际他对我说,你是岐王的老师,怕你和岐王情急之下,为了他与北镇抚司的人争辩起来,得罪了他们。” “我明白,只是,圣上此行是为何意?这样,不是叫陆师百口莫辩么?” 隋瑛凝眉,道:“圣上心思难猜,陆师多次谏言改革,圣上怕是对陆师不悦已久。” 林清愤愤不平起来,“若是如此,我们还有什么查证的必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罢,林清又咬了牙道:“只是,我不甘心。” 隋瑛叹息:“我又何尝甘心,只是这事急不得,待后日我面见圣上,一定会详述缘由,只望陛下可以念及君臣之情,为陆师恢复名誉。” 林清看了一眼隋瑛,这时,他意识到了,他的不甘心,与隋瑛的不甘心,有天壤之别。 隋瑛只是不甘心不能为陆渊正名,而自己的不甘心,则在于他不能使这件事成为一柄对付张党的利剑。
第33章 缘分这东西,人说了不算…… 马车将将驶到隋府, 便见一道旖丽身影伫立在门口,看清来人是谁,原本要在隋府的过夜的林清却放下马车帘幕, 说还是回林府好了。 “晚儿……”隋瑛牵了他手。 “无妨,哥哥不要挂念,可别叫人等了。” “生气了?” “把我看作什么人了?哥哥安心。”说罢, 林清笑着远远地朝奚今颔首,奚今微微屈膝,朝林清行了个女仪,便目送马车消失在夜色里。目光移动,她见到隋瑛朝自己走来。 日思夜想之人终于见面, 夜色下奚今的脸庞绯红,睫羽微垂,遮盖眸中羞涩。 “好久不见,奚今。”隋瑛面带微笑, 问:“这些年还好吗?” “很好,隋大人。”奚今朝隋瑛屈膝,隋瑛连忙扶起了她, “何必这样多礼?进屋说,只是我府上寒酸, 还请不要介意。” 奚今点了点头,便给身后侍女一道眼神,侍女便拎着一个布裹, 递给了韩枫。 “这是?”韩枫看了看隋瑛, 又看了看布裹,不知道该不该收。 “这只是我做的一些点心,感谢隋大人在战场上救了奚越一命。”奚今柔柔地看向隋瑛, 道:“还请大人收下吧。” 隋瑛点了点头,韩枫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韩枫小声对侍女说。 隋瑛笑着道:“这下,我和我的长随都有口福了。进屋罢,我差人泡点茶。” 屋内,奚今环顾这属实有些简陋的府邸,心想,这么多年,隋瑛还是一点都未曾变过。原先在京内所租住的宅院也比这好不到哪里去。茶水上桌,奚今轻声道谢,叫没怎么见过女子的韩枫都讪讪红了脸,躲到了一边去。 天色渐暗,府内掌了灯。明灭烛光中,奚今看向隋瑛,问:“大人回京后,小女听到了些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可是和岐王有关的?” “嗯。” “那便是真的了。” 见隋瑛答得爽快,奚今追问道:“为什么?家父一直教导我和奚越,要,要循为臣之道,切莫参与皇权争夺……” 隋瑛微微一笑,“奚今可是对我失望了?” “不谈失望,只是不解。” “一句话,君正才使民安。我们做臣子的,的确要遵守本分,但也不能囿于这本分,倒忘了为国为民的初心。” 奚今颔首,思量片刻,道:“您可知,您的选择,就是我们奚家的选择?” “我从无此意。” “不,”奚今摇头,“奚越崇拜你,我亦……如此,您既然如此坚定,我们奚家必定为您助益。” 隋瑛摇头,道:“奚越暂且不说,只是你,奚今,朝党之争,非女子可参与,这倒不是我轻看女子,只是……大哥不知晓该如何去保护女子,你知道我对你心有祝福,那便是,觅得良人,安稳一生。” 听到隋瑛自称“大哥”,又说出那等话语,奚今不禁咬了嘴唇,轻声道:“可不知良人何处。” “妹妹天人之姿,良人自会到来。” 奚今抬头望向隋瑛,杏眼灼灼,情深款款,一时之间竟真情流露出来:“可是,大人,我…… 你当真不知,这些年奚今对您的心意么?” 隋瑛何尝不晓得,只是他心里住着人,住了太久了,太深了。他捂住自己心口,叹息一声后,坦白道:“且不论大哥是配不上你的,大哥这心中,也是住了一个人。有了这个人,便是对谁,也无法再生爱恋了。” 奚今睁大眼眸,诧异问:“可,可从未听大哥提过?是哪家闺秀?我,我认得么?” 隋瑛苦笑,他并不打算隐瞒,他的爱一直都很坦荡、敞亮。 “你认得的,只是不是哪方闺秀,就是方才在府外,与你打招呼的那人罢了。” 奚今的惊诧彻底僵在脸上,良久,她吐出一句:“男人?” “男人。” “林侍郎?” “林侍郎。” 奚今站起身,好似想到什么,问:“是因为林侍郎,才选择岐王?” “半分为他,半分为自己的考量。” “何曾,何曾有这回事了?从前也未曾听闻你二人……可是在朔西?”奚今从未现出如此的不淡定,她是武将之后,面上婉约,实则心直口快,雷厉风行。 “很多年了。”隋瑛抿下一口茶,苦笑摇头,“不怕妹妹笑话,大哥暗恋林侍郎已久,恋得可苦。” “如今他……他回应你了?” “嗯,我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这三字犹如雷鸣,猛地撞击在奚今心头,如此笃定回答让她知晓自己这份心意,是绝无结果得了。这里不谈输赢,只是一股深深的懊丧席卷了她。她有些想哭,却不知道为何而哭。 隋瑛瞧见她面容神伤,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只能打开奚今送来的糕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连连称赞:“妹妹真是好手艺,大哥也跟着妹妹享福了!” 只可惜,他太不了解女人。 奚今恨恨回头,热泪道:“但愿大哥今日所说都是真话,否则奚今永不会原谅这等戏弄!” 说完,奚今便快步而去。隋瑛起身追了两步,却讪讪停下脚步。尴尬地望着奚今出了府门,消失在黑夜里。 韩枫凑了上来,低声道:“主子勿忧,奚小姐是个善人,她只是,只是太伤心了。” “唉。”隋瑛叹息,“我又何尝想惹她伤心,这个情字,还真是难解。” —— 熏风阁,暖帐摇。 林清落座于自己时常包下的雅座,叫了几名堂倌泡茶,便品着茶吃着果子听起曲来,这是他唯一闲暇时刻的爱好。熏风阁的茶皆是来自江南的新茶,泡茶所用之水也是极好的溪水和泉水。尤其是果子,更是深得江南人手艺,个个模样精巧,甜而不腻。 至于这曲,以古琴为主,对林清来说,只有在这古琴声中,他才敢思念那人一二,如此一来,他便成了这熏风阁的常客。 只是近日他刚落座不久,茶才喝了半杯,就听珠帘声响,一手便掀开了帘幕,站到了他面前。 林清的手滞在半空。 “倪大人……” “何必客气,在下表字‘择之’。”倪允斟自顾自地走进来,“林大人不是说常见面么?怎的,不邀请我一同坐一坐?” “哪里的话,您快进来。”说罢,林清就指着身边的一个蒲团,倪允斟笑了笑落座。 “讨林大人一杯茶喝。”他瞧着林清,心底涌出一阵说不清的欢喜,他也不知这欢喜为何,只是近日在外看到了林府的轿辇,心想林清定是在此处,便寻了来。不过,要说他是完全来吃茶的,林清是半分不相信。 “昨日出了口恶气?”抿下一口清茶,倪允斟也不听曲,反倒是凑近了林清,似笑非笑,低声问着。 林清微笑不变:“何谈出气一说?那岑大人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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