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步苒站在原地不动,凝视程菽,她头上偷偷戴着的宋知止的青玉发冠,正如少女的满腹心思,一点一点往下坠着。 “还不快去。”程菽望了她一眼,音色渐冷。 “你管教我做什么?”宋步苒扬起下巴。 “方才听了我的课,我还不能管教你了?” “想要管教我,除非让我一直听你的课,做你的学生!”宋步苒抓住机会,得寸进尺。 程菽无奈地望了她一眼,拂袖道:“随你。” “那我就要叫你老师了!”宋步苒大喜过望,跪下身就抱着程菽的大腿,大声喊道:“你以后就是我的老师了!嘿嘿,你说的随我,现在我就给你磕头!” 程菽哪里被女子这样亲近地搂抱过,顿时脸色煞白,就想后退,奈何被宋步冉抱得死紧,这一幕,叫侍女们都惊呼一声,纷纷转过去了脸。在程菽还没反应过来时,宋步苒兀地松开他,砰砰地磕了几个头,白皙额头瞬间通红。 这头一磕,不当老师也得当老师了。 磕完头,宋步苒就拉着侍女们跑了,生怕程菽反悔。程菽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少女,摇头叹息,“这孩子,以后可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直到在侍女的带领下洗漱时,宋步苒才感觉到身上的疼。原来是程菽瞧见她挨了打,特意要侍女们给她好生地涂抹些散瘀活血的药。侍女们一边给她抹药,一边说,这忠王府呀,还从来没来过小姐哩。 这回好,以后终于有个小姐来了。那些学生们虽然个个自诩清高,不纵情声色,但偶尔眼底还是会流露出些许恋慕的欲色来,叫那些在别院里服侍的侍女们百般不自在。 “那个程大人……哎不,我老师也会色眯眯地看你们么?”宋步苒张开双手,一件轻薄的内衫便套上了身。 “从来没有,程大人是真正的君子。” “不,他是圣人!” “是呀,程大人眼里只有学问。” “……” 宋步苒一边听着,一边穿着衣服,好似看到了自己从竹林跑出来时,程菽从讲台上抬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瞬。 她的心口兀地猛跳两下。 —— 自从萧慎告诉林清有关倪允斟老师夏炎的事迹后,林清一直很期待再次见到这位镇抚使。只是锦衣卫行踪鬼魅,除非他主动来见自己。可这人仿佛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未有出现过。 来周的打探有了消息,当他拿着陈泽画像递给林清时,林清却也只是冷笑一声,心中猜想得到印证罢了。沉默少顷,他问:“指认的证书都画押了?” “画了,花了好些银子。”来周道。 “好生护着那小厮,以后有的用。”林清安排好,便去兵部衙门。自从上任兵部尚书以来,公务繁多,他不得不每日看表章看到夜半,这下他也总算是体会到隋瑛的难处。 仲夏时刻,京城内热浪蒸腾。兵部衙门内密不透风,纵使叫人在签押房里端了些许去热的冰块也不甚有用。林清时常是湿透了衣衫,忙到夜里,又被冷风一吹,幼时的孱弱好似找上门来,叫他屡次害起热病。 这一日林清在家休憩,隋瑛则是去程菽那里商量事宜,见程菽府邸后一方池塘中,满池翠绿莲叶迎风招摇,水红荷花次第开放,当真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话方聊完,隋瑛好似想起什么来,便笑得犹若少年,拉了程菽,问他自己是否可以采摘这莲叶菡萏一二。 程菽笑称他可是要去哪里献殷了,隋瑛摇头叹道,有一件事,太多年没做,如今有了机会,却是忘了大半。仰望天色,已是夕阳四合,叫他险些错过。 环顾四周,除却这出尘荷花,当真没什么是配得上那人的。 程菽也不问那人是谁,只是微笑,近日来他听到些许传闻,再结合隋瑛举动,也能猜到一二。他做了个请便手势,便瞧见隋瑛踏上轻舟,摇进荷池中央,采摘了莲花三五朵,莲叶两三片。 出了程府,隋瑛直奔林府。当他捧着一大束莲叶荷花走进林府时,叫一众下人都看呆了眼。 “你主子他好些了么?”见到王朗,隋瑛问。 “好些了,好多了,在问竹亭下喝茶呢,今儿不知道您要来。” “今日当然要来!”隋瑛爽朗笑着,便绕过几道长廊,熟门熟路地来到问竹亭,远远地就见林清一袭青衫,半躺摇椅上,手边是茶水,一柄纸扇轻摇在绛紫的夜幕下。 听到脚步声,他怔怔回头。 那红菡萏和翠莲叶,竟将身后人挡了大半。 “哥哥?”林清笑得眉眼如月,“你这是做什么?” “可莫要生哥哥的气,近日被公务忙昏了头,差些忘记了今日是晚儿的生辰,没来得及准备礼品,只能采摘这夏日风荷,聊作慰藉。”隋瑛从莲叶荷花后探出头来,眨了眨眼,“以后定会补上。” 林清却哑然,少顷才缓过神来。 “生辰,今日是我的生辰?”他不自觉地抚住自己胸口的那枚烟紫玉,怅然若失道:“原来,我也是有个生辰的。” 隋瑛心疼道:“这是什么话,谁没有生辰?晚儿只是太久没过了,以后每年哥哥都为你过!” 搂了荷花,林清低头嗅闻,“难为你还记得今日这日子,我都忘了。” “忘了,再记起便是!” 林清抿了抿嘴,只觉得喉头哽咽,道:“只是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如今身体虚乏,病弱无力,倒真像林安晚了。” 隋瑛语塞,抬手夺了这莲叶荷花去,“是哥哥不对,怎的送你这物。晚儿莫要伤感,这病都怪我,让你挑了兵部的胆子,累着了你。等这暑热过去,叫上郎中好生给你看看,养一段世间,定是恢复如初。” 顿了顿,隋瑛抚摸林清手背,道:哥哥口拙,不会说好听的话,无论是林安晚还是林清,哥哥都是爱着,护着……” “不,”林清忙把那花叶又搂进怀里,“我喜欢这些花儿,喜欢的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哥哥的风骨。是晚儿自己不对,平日食欲不佳,也不喜喝药,自己作践坏了身子……只是花儿虽好,只是……” “只是什么?” “你还未曾为我弹过曲子哩。”林清狡黠一笑,好似只狐狸。 “我这就差人回去取我那琴!”隋瑛转身就走。 “哥哥,”林清拉了隋瑛,“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为何……” 林清朝亭外的王朗使了个眼色,王朗便快步离去,少顷便和几名下人抬着一方布裹而来。 “这是?” 看那形状,隋瑛猜了个七八分,诧异望向林清。 “九霄环佩,冷然希太古;意切情深,聊以慰君心。”林清笑着,一手便掀开了布裹。 古琴在夜色下泛起温润光泽,琴体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遍布小蛇腹断纹,纯鹿角灰胎显现于磨平之断纹处,鹿角灰胎下用葛布为底。琴背池上方刻篆书“九霄环佩”,池下方刻篆文“包含”大印一方,池右刻“超迹苍霄,逍遥太极。庭坚”行书,左刻“泠然希太古”,其余各处皆有刻诗。 林清指着琴足上的诗句说:“我倒最喜东坡这一首,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沧海虎龙吟。” 念完诗,林清才发觉身边人无半分反应,抬起头,便见隋瑛凝望古琴,已是目光痴痴,呆愣出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日你为我舍独幽,今日我便赠你九霄环佩,哥哥可还满意?” 隋瑛艰难地移动目光,落在了林清身上,良久,他干涩地吐出声音,“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手抚琴,林清笑着后退一步,“那便什么都不要说,便纵有千言万语,一首琴曲尽可代。” 说罢,林清坐回倒躺椅上。隋瑛抚摸古琴,放置于一方几上。 他望了一眼林清,手指方落,温劲松透的琴声便幽幽而起。 夜落,庭院掌了灯。灯明月皎,清风扶疏。 荷花莲叶簇拥那人。 一曲广陵散,携千百日月,穿梭竹林中,回溯岁月里。指尖飞舞,琴音绕梁,起伏虚灵,如醉如痴。 玄起处风停云滞,万籁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开指小序俱止息,五序落罢,正声十八段,取韩、呼幽、亡身……而后又是乱声十段,于峻迹、守质、归政、仇毕中痴醉,继终思、同志、用事、辞卿、气衔、微行后了然。却在后序八段骤起时,隋瑛双手猛地一按,顿时阒然,归于岑寂。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骤然间,世间再无声音,也再无任何形体。 风起,灯摇,幽篁婆娑,深松月落,昔不复往,今朝如歌。 发丝垂落,隋瑛抬起头来,如夜明眸,定定看向林清。 一双泪眼,也于莲中看他。 此际,只有一道声音,也只有一副形体。是他,亦是他。 归于一。
第39章 “你好男色吗?”…… 皇城, 凤熙宫。 一枚玲珑甜瓜在井水里冰镇了打捞而起,切成小块摆成扇型,端进了宫内的主殿。主殿内宫女太监点起香炉, 杜衡、苏合香气弥散开来,隐约可听见里屋传来些女子的笑声。 端妃不过三十有六,华贵雍容, 端雅娴淑,是奚家上一辈最小的女儿,入宫已有二十年,育有一女,封号为司南公主。庆元帝登基前王后殁, 登基后便再无立后,后来一直是端妃掌管后宫事务,明面上是个“妃”的封号,实则与皇后无异。 在她的对面, 坐着奚今,她今日前来拜访端妃,带来了几封奚越从朔西寄回来的信, 端妃刚夸赞了几句方,就听一名宫女急匆匆地跑进宫来, 通报道:“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看着宫女一脸慌张, 她轻轻放了茶盏, 问:“出什么事儿了,如此慌张?” “是怜妃,怜妃她流产了……” 端妃颦眉, 面露忧色,问道:“是何原因?” “小的不知,今日一早就说见了红,传了太医…… ” 端妃站起身来,心想昨日夜里皇帝下榻在怜妃那处。许是皇帝没能把控好情意,又让怜妃侍寝。那怜妃出身贫寒,身体孱弱,怎经得起这样折腾。 “本宫现在就去瞧一瞧。”端妃起身,望向奚今说:“今儿,陪姑母走一走。” “好。”奚今幼时便常来皇宫,对宫内也算是熟悉。不过片时,众人就出了凤熙宫,朝怜妃所在的顺宁轩走去。 奚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独占圣宠足足两年的女子。其原为教坊司一琴女,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娇俏可人,柔媚聘婷,走起路来好似弱柳扶风,叫人怜惜不已。据说圣上某日听曲,于众琴女中注意到了这样一位有着天人容貌的少女,便将其纳位嫔妃,赐封号为“怜”,后又不知这怜妃身怀何等绝技与手段,竟让年近花甲的庆元帝再度回春,欲罢不能,是以独占恩宠两年,最终在这十八九岁的年纪里怀上了第一胞龙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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