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和两位大人毫无关系,陛下的意思是,林大人和隋大人还是得去赴宴,可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如此一闹,还有赴宴的必要?”隋瑛冷道。 “不,下官和隋大人洗漱后换上礼服便去。”林清朝太监们行礼,强行挤出礼貌微笑。 隋瑛看了一眼林清,便牵起他的手,带他回了住处。几乎就是在步入厢房的一瞬,林清再也无法伪装,脸色苍白,“我就知道……” 他心灰意冷地嗫嚅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得罢手!呵呵……” 他的凄切微笑转瞬华为一道阴鸷,“我绝不能容忍,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 隋瑛连忙找来手帕,开始林清额间的冷汗,“这一次太子的确过火,是我失算了,一直防备着不让岐王受伤,没想到他们会使这样一招激将法!” 隋瑛扶林清坐下后,踱步在屋内,“一年!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最关键的时候要禁足岐王一年,可见圣上到底还是维护太子,轻视岐王的!这一年,若是想不出办法弄出岐王,你我就得努力了,莫要任其意志消沉,也莫要叫太子趁虚而入,搅乱岐王府!” “我绝不会让他在府中白白浪费一年!”林清恨道,握紧了双拳。 “此事从长计议,不可贸然行动。另外,这一年休得叫太子张党再度嚣张?王鄂,哪一方人物,我倒要看看,经不经得住我的查!还有那张邈,还真以为首辅之位做得稳了,多少亏心事,敢不敢摆到台面上说!” 隋瑛拂袖,林清少有见他也是如此愤怒,方才已是在司礼监的太监们面前都甩起脸色了。 “遇安……” 隋瑛转身,意识到自己失态,只有他冷静,才能安抚好林清。 “抱歉,晚儿……”他踱步到林清面前,蹲下身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只是你不要责怪岐王,任谁也无法容忍那等辱骂的,尤其是岐王年幼丧母,对他来说,这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我不会如此狠心,殿下如今已经够难受了。” “秋猎一过,我们便寻机会去岐王府。” “好。” 见林清情绪平复下来,隋瑛宽慰地笑了笑,便找出礼服,两人换上后,皆是怀着沉重心情赴宴。 宴会上,众嫔妃罕见现身。坐在庆元帝两旁的自然是权势最大的端妃以及最为受宠的怜妃,端妃身后则是奚今,她正在百官中寻找隋瑛身影。 岐王的事情她已经听说了,她心忧隋瑛。 却见隋瑛和林清一同华服加身,款款而来,两人脸上均是挂着从容微笑,与皇亲贵戚颔首致意,同朝野同僚相谈甚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落座后,宴会开始,面前几上便是各种珍馐美酒,众人都是举杯相庆,庆元帝脸上也是笑容满面,仿佛审判萧慎之事从不存在。 殊不知林清强压情绪,偶尔流露出的微笑也是万分苦涩。 索性几杯酒下肚,他便装作微醺,垂首不语,却时不时看向座前的太子。好似想要窥探出此人的命数,他看得很深,好似化作目光,飘飘然落在太子的咽喉上。 这里是柔软之处,也是取命之处。 林清笑了。 太子则是眼神飘忽,时而看向众人,却又时而飘向另外一个方向。林清蹙眉,顺他飘忽的目光看去,却见到一抹清丽身影,正于庆元帝后冲太子暧昧地微笑。 林清思绪僵住,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同。 太子倏尔脸红了,仿若少年般垂下了头,而那怜妃却是笑容不变,只是那笑容当中,漂浮一缕若有若无的悲伤。林清看得懂这笑容,却看不懂那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庆元帝在姚然的搀扶下,幽幽站起,挥手嘱咐官员们尽情享受,领着一众妃嫔退去了。太子依依不舍地望着怜妃最终消失在夜色当中,愁肠百结,早已无方才胜利的喜乐。这时,一群武官们哄闹起来,在宴会后的校场里耍起刀剑来。 各路文官也是不服输的,一个二个都是骑射好手,有人起哄让隋瑛上场比拼剑术,隋瑛几乎是冷漠地拒绝了。 官员们知晓他的脾气,也知道他今日因为岐王一事不愉快,便不再叨扰他,倒是看在一旁鲜少醉酒的林清,便生出些奇妙心思来。 尤其是王鄂,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做出点成绩,怎么让首辅对他刮目相看? 他踱步到林清面前,先是老神在在地行礼,接着便极力夸赞林清人中龙凤,六部堂官当中唯他最为年轻。只是不知林清为何总是如此低调,围猎这等表现时机,也就只在外围绕场一圈,是信了佛法不犯杀生,还是有另有别的隐情? 原本林清不愿与他多语,酒力加持之下,想起放在他们为难岐王一事,便讥讽道,将围猎看作表现之机,也不知是表现给谁看? “是圣上,还是我们的张首辅?”林清哂笑。 王鄂神色一凛,“当然是给圣上!” “哈哈!”林清笑出声来,众官员鲜少见到他脸上绽放如此笑容,平日那样肃凛,今日好似变了一个人。 “您笑什么,不是我说,您是兵部的堂官,骑射之术却是样样不行,这叫咱们百万将士如何看?您这三天两头请郎中的,何以展现我们大宁朝军风之雄壮威严?”王鄂毫不留情地道。 隋瑛听不下去了,“林尚书在前线时制定军纪,谋划战略,你有什么资格以骑射之术来断定一个人是否能够统领兵部?” 王鄂也是几杯酒下肚,胆子大了起来,本来官员间在朝上争斗、打架都不是什么罕见事,何况是现在的宴会时刻。 “我王鄂瞧不了那么远,今儿个诸位都是为了圣上驰骋猎场,就是礼部的人也都满载而归,你们俩兵部的…… ” 王鄂打了个嗝,指着林清,又缓缓将指尖挪向站在一边没说话的齐桓,“俩兵部的老大,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不擅骑射就直说,论个什么心肠好不好?怎么着,圣山今儿个还猎了一只虎,圣上心肠就不好啦?” “就是!就是!兵部也不嫌丢人!”一些官员跟着起哄道。 齐桓依旧不语,只是神色阴鸷,定定地看向王鄂,他知道他这话的矛头对着的是林清,而林清只是嘴角衔笑,一言不发, “王大人,我倒是想和你比一比剑术。”方才拒绝和武官比拼剑术的隋瑛朝前一步,幽幽地说。 “哎哟,您这真会挑软柿子捏。”王鄂皮笑肉不笑。 隋瑛却抽出长剑,冷道:”捏的就是你!” “你!”王鄂当真忘了隋瑛除却琴艺,一手剑术就是在武将当中也相当出类拔萃,他竟生出十分的大胆,抽出身边随从配剑,大喊?一声:“我剑也未尝不利!” 官员们霎时起哄,纷纷喊着打一架,打一架! 张邈坐在一旁,一杯一杯喝着酒,欣赏眼前闹剧。 只是在隋瑛和王鄂对峙期间,林清不知何时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捡起一方几上不是何人落下的弯弓和箭簇。 他拿着长弓在手里掂量几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转身,林清立定,手持长弓,箭已在弦上! “王大人!”他一声吒喝,众人循声望来,瞬间寂静。 “你…… ”看着直直对准自己的箭矢,王鄂睁大了眼睛,就连隋瑛都有瞬间失去呼吸。 只见林清持弓姿势熟练而凛然,眉目冰冷。 “不可!”隋瑛低声道。 话语刚落,只听嗖的一声,箭矢携万钧之力,瞬息飞至王鄂脸颊一侧,带起他鬓间的发丝,穿过众人,牢牢钉在校场后方的靶子中央! 众人皆是一身冷汗,王鄂则是双膝发软,官帽脱落,跪倒在地。 林清放下长弓,冷笑着,在这阒然寂静中注视他。 一旁的张邈,酒杯凝停半空,眼底竟现出惊恐,以至于双手颤抖,咣当一声,酒杯摔落在地。 “怎么会…… ” 他瞪大了眼睛,林清持箭射出的刹那,在这矫健身形上,他竟看到了另外一人! 他永生愧对、也无法忘记、死于二十年前的那一人!
第65章 这三个字有山河的重量…… 他会箭术, 他当然会箭术。 当年林可言文武双全,骑射之术冠绝江南。他林清虽因身弱无法上马,却未尝丢落这弓箭之道。木棉树下的箭靶中央, 是一个被射烂了的空洞,那是他为自己和父亲留下的一道回忆的豁口。只是他从不在人前拿起长弓。 隋瑛愣在原地,好似看到多年前广陵府中那巍巍身影。长弓在手, 百步穿杨,两小儿立于一旁,为正中靶心而欢呼雀跃。林可言回首朝他们微笑,扬起弓向他们招手,好似叫他们过去。可是他们过去了, 这人却消失了。 隋瑛快步上前,自后钳住林清双肩:“你醉了。” “他,他要杀人!”王鄂惊恐地喊叫,被众人扶起。 林清只是阴侧侧地笑, 神思附着在那箭矢上。他多想杀人,可他残余的智叫他不能杀人。随手扔掉弓箭,他朝后倚靠, 贴在隋瑛的胸膛上。 “他们怕我了。”林清侧首软软地说,好似孩童一般, “我喜欢他们怕我。” “你的箭术很好。”隋瑛也笑了,“但我想带你回去了。” “好。” 隋瑛朝众人颔首,不会王鄂一群人的叫嚣, 扶住林清离开了宴会。王鄂在醉意中盛怒, 捡起官帽哆嗦地带起,还不忘抹了一把自己凌乱的鬓角。方才他险些丧命,他还不知这林见善居然有如此大的胆量, 能在皇家宴会上对同僚下手。 他踉跄来到张邈面前,指着林隋离去的方向,愤慨道:“阁老,您是大人有大量,这两人跟太子做对,跟您叫板,还想谋害朝廷命官!哈哈,狼狈为奸,秽乱朝政,与这两人同朝为官,我真觉得羞耻!阁老,您就这样视而不见吗?这两人都要反了天了!” “住嘴!” 张邈起身,将手中强压情绪方斟的一杯酒砸向王鄂,怒道:“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隋在山也算是摸到了个大学士的名头,品级在你之上!你一个刚上任的工部尚书,文渊阁阁门都未摸到过,岂能在这里对他妄言辱骂?” 王鄂震惊,嗫嚅道:“那……那林见善呢,他……他用箭,要取下官的命……” “林见善,林见善……”张邈难以置信地笑出声来,“不会,怎么会?” 怪不得,这么多年同朝为官,林见善都给他一种熟悉而又疏远质感。任哪位年轻官员不对他张云深恭敬讨好一二,可这人既没有隋瑛、程菽那般自诩清流与他做对,却又不似寻常官员对他趋炎附势。他只是站在哪里,远远地看着他,无任何情绪。 有时候,他觉得他假,是一具空洞的躯体站在金銮宝殿上。他既属于这里,又魂游天外,不在此方。 头风叫张邈站立不稳,身边一众官员连忙扶住了他。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5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