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鸿山脱口还是他的名字。人已经清醒过来,这样称呼未免太过无礼暧昧。 他在床上也是这么唤他的。 燕琅玉不由从其中听出一些别的味道。 心头浮出一阵异样,又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你救我,就是为了这个? ” 他语气冷漠中带着一股不明显的嘲讽,问桂鸿山。 “为哪个? ”桂鸿山蹙眉。 看到燕琅玉对这样他冷淡戒备,他心中不由烦躁。即便是匹烈马,日日相对也能有感情了。 他恍然般哦了一声,故意讥诮地道,“你是说,让你侍寝的事?” 燕琅玉一言不发,静默看着他,额间冷汗汇聚为几颗汗珠,滑至鬓边,额发也有些汗湿地贴在皮肤上。看得出来正和那发作的瘾症对抗,忍得格外辛苦。 “不错。”桂鸿山道。 “前几日不是还说,就让我当做,是‘喜欢’?”燕琅玉半点情面也不讲,冷心冷情地揭露他。就像一个大人在训诫犯错的孩子,他天真的小心思无处遁形,那点隐秘的暧昧像是少年时摆在桌上的众多书本之间偷藏着的一颗琉璃珠子,燕琅玉就这样无情地掀翻了桌子。他看到那颗琉璃珠滚落在地,滚出很远很远,滚到了一个柜子下面满是灰尘的罅隙里。他俯下身,在里面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只摸到了一手的灰。 桂鸿山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偷藏了那颗琉璃珠子,又或者是后悔因为各种原因惹得燕琅玉掀了他的桌子。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竟找不到话来反驳燕琅玉无情的言语。 他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无声望着燕琅玉。 燕琅玉垂目回避他的视线,隐忍地、艰难地还是发出一声轻声冷笑。隔了少顷,燕琅玉又不客气地道:“桂贼……把药给我!” 命令式的口吻,桂鸿山不为所动。刘安已经去取了,算着时间正在回来的路上。 桂鸿山不接话。用沉默来掩盖自己所有的情绪。 两个人僵持相对。 好大一会儿,他听到燕琅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很轻微,但他听出了无奈。是为着得不到的阿芙蓉而无奈,还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 燕琅玉缓慢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远处的香炉上,幽幽开口: “听说凉关的屠夫宰羊,为了让肉质鲜嫩,通常宰杀前一晚都有好料伺候,次日屠夫动刀前还会‘抚羊’。”燕琅玉眉心微蹙,说话间又有一颗豆大的汗珠也跟着滑落下来,“你也是在‘抚羊’吗?” 桂鸿山有些意外他会说这些,更没想到燕琅玉会这样理解他的那个“喜欢”。他难免有些烦躁燕琅玉对他误会,可同时他又想到,原来自己在对方心中是这样无情狡诈,他心底又冒出一丝难以说清的失落。 缄默了须臾,桂鸿山才找回些和对方博弈的精神,似笑非笑道: “琅玉是天子,怎么将自己比作羊呢。” 又一阵寂静弥漫在殿内。 燕琅玉无疑是羊。落在他手里,由他刀俎。 “侍寝?”琅玉微微笑,那笑容凉森森又带着些落拓,不知是在嘲他,还是在自嘲。 “桂大帅是因为久未娶妻,回家也是独守空房,才有了这样的心魔么?”燕琅玉话语声不大,字字清晰,此刻倒不像是嘲讽。只是语音当中有些不容易听出的隐约微颤。 “听韩歧说,军中许多杀戮过甚的老将,都或多或少有心病。是很难独眠的。因此越是到晚年,府中越是有许多姬妾陪寝。” 燕琅玉嗓音泠泠,无疑是悦耳动听,但响在沉寂的大殿中空灵的有些萧索之意:“你也有这样的心病吗?” 方才骤然听得韩歧这个名字,桂鸿山胸中一阵不畅,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可等他细细回味着燕琅玉的这几句话,又觉得语气虽然是冷的,里头却像是藏着些其他的东西。 是对他或许也有心病、或许夜不成眠的隐忧?是在关心他吗?还是对他府中到底有没有陪寝姬妾的探究?是在鄙夷他吗? 桂鸿山一时难以判断。 “药给我,然后出去。”燕琅玉貌似平静的声音里夹带着些明显的颤抖,内容依然近乎一道命令。 陪着他温柔小意了这些天,燕琅玉如今确实清醒过来了,竟是这么绝情。 但桂鸿山想着,他不能生气。生气会显得他格外在意。 他阴沉沉走近,一把钳住对方的下颌,冰凉的,汗湿的触感让桂鸿山心里不免一动。他就这样低头望着燕琅玉在他手里颤抖却宁死不屈的样子,一些奇异的欲望又开始冲上头脑。 “敢这样和我说话,是觉得我不会杀你?”桂鸿山盯着他一双雪亮的眼睛,问道。 “要杀,你早就杀了。何必大费周章救我……” “无非是觉得留我有用罢了。” 燕琅玉抖着,语气却很强硬。 桂鸿山:“确实有用。” 燕琅玉瘾症发作时被他触摸,显然有些意乱,只能紧闭双目不去看他,或许是妄图驱散心底那一丛难以遏制的渴望。 燕琅玉一定很恨他,但又因为那个瘾症也许已经离不开他。 想到这里,桂鸿山轻快地笑了: “陪寝安眠,是很好用的。琅玉侍奉得格外妥帖,起码在我心里是无人能及了。留着倒也很合适。” 他话音才落,燕琅玉似乎是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看不出来,”燕琅玉双目紧闭,嘴唇颤了颤,极力忍着什么痛楚似的,勉强地说,“一点油汁就觉得满足,大抵是没吃过肉吧。” 桂鸿山一下没反应过来,只听燕琅玉又道: “大户人家的孩子,到了你这个年龄,早已经妻妾成群,儿女双全了,你,你怎么……” “还在一个男人身上执着寻欢?” “桂大帅如今坐拥天下,”燕琅玉同情他似的,“却还是这样孤单寂寞无处排遣么……” “你……”他一把猛地抓起燕琅玉的衣襟,那瞬间燕琅玉睁开了眼睛,唇弧也轻轻勾起,脸上露出些微讽刺的笑容。 桂鸿山的太阳穴跳突了一下,隐隐有种气血冲脑上头的感觉。 ……真是一副伶牙俐齿! “……把药给我!”燕琅玉顶着他的视线,再度命令。 桂鸿山气极,却忽然松开了对方的衣领,旋即哈哈大笑了——这辈子燕琅玉为这个瘾症也已经离不开他了! 这一瞬间,桂鸿山觉得仿佛自己所有的小心翼翼、担心忧虑乃至后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异的安心感,但心中的这道畅快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那一颗消失的琉璃珠子仿佛又自己滚回来了,兀然凭空地出现在桂鸿山的视野里。小小的一颗,在灯下散发着凄迷绚丽的光彩。他将它收好,锁在一个任何人都再也找不到的小盒子里。 ---- —— 开站大吉~ 先来个5k字大肥章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存稿()
第39章 折玉02 瘾症02 == 刘安回来了。在殿外叩门。 桂鸿山最后看了燕琅玉一眼,而后迈着悠然的脚步往殿外走。 “上回皇上问过章大人阿芙蓉瘾症发作时,究竟是什么感受……宫人告诉奴婢,说章大人写在里头了。皇上若有余暇,可以自行御览。” 桂鸿山接过那个储放丹药小盒子,乌香隐隐袭入鼻下,桂鸿山下意识屏息。果真,丹药下面那黄色的绸缎底下有一张笺纸,药方也似,规规矩矩叠着。 大抵是好奇,桂鸿山没立刻回身进殿里,而是将那纸拿出来,展开阅看。 黄纸上,医家字迹潦草,辨不太明晰,桂鸿山忍不住皱起眉头,哗啦啦抖着纸。 可等他看清了,章见喜的文字却是这样毫不避讳的直白,没有任何掩饰性描述,活生生地、残忍地将一切后果与瘾者体悟清晰写出,呈现在他眼前。他看得眼睛都发酸了,视线突然糊作一团,定睛一看,纸上哪有什么字!分明是黑魆魆的无数小蜘蛛和长蜈蚣在纸上扭动爬行! ……桂鸿山顿时汗毛根根倒竖头皮发麻! 他惊叫了一声,被毒虫蛰了一下似的,将那纸一把甩出去! 轻轻飘飘,纸在空中摇曳缓落,最终静静掉在地上。 刘安震惊地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不敢说一句话。 暗自平复片刻,桂鸿山难以置信地低头去看。 头顶是风里微晃的宫灯,凑着灯影,他瞧见纸上并没有什么蜘蛛蜈蚣,只不过还是章见喜那些潦草的字。 倏然,一声碎瓷响声自身后的殿中传出,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桂鸿山迅敏的回头,顿了顿,他脸色一变,拿着丹药大步闯进去。 * 推开门,殿内灯烛俱灭。 燕琅玉大概是不想自己瘾症发作时的难堪落在旁人眼中,已经将灯径自熄灭了。眼前一片望不到底的黑暗。隔了有一会儿,窗外鸦啼声声,浓云被风移散,霜色的月光带着一股冷意从窗棂渗进来,桂鸿山才看清楚的床帏之中的情况。 燕琅玉盘坐在床帏深处,在那片凄冷的月色里周身散发着一层苍白光影,如同坐在一片雪中,脸上返照出一层冷森森的光晕。 “给我药……或者杀了我!” 燕琅玉的声音已显得中气不足,方才那种持冷已经完全不见,再度向他发出命令时隐约已经带有着哀求的味道。 窗外的乌鸦大叫着,扑腾翅膀,那暗色阴影如同鬼魅行过。紧跟着是一声凄厉的猫叫,似一把银色匕首划过时的弧光,在黑夜里闪动。那是“小黑”的惊叫。它原本在窗边陪着主人。小白也蹲伏在桌上,两耳警惕地竖着。 燕琅玉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两手死死攥着衣袖,月光下几个骨节都透出惨白颜色,那片闪金缎的袖口本是柔软厚重的,已经全都被他抓皱了。皱痕很深,像是经过熏熨也无法立刻抚平。用力之大,触目惊心。 “琅玉……?” 桂鸿山立刻联想起了营中那些染上瘾症最终暴毙的将士。他心里咯噔一下,失重悬空的剧烈不安一瞬间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种不安使他丢盔弃甲,他快速地摸出怀中揣着的丹药,递给了燕琅玉。 燕琅玉接过丹药时尽可能还在维持自己平素的沉稳,但已经做不到了,他的手哆嗦得很厉害。刚接过的暗红色丹丸来不及送到口中,被两手抖索着,拿不稳,又滚落到了床上不知哪里。月色下,桂鸿山觉得他那银盘似的一张脸似乎更是清瘦锋利了,像一把刀子,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凌人的锋利。 大概今夜心绪大动,燕琅玉头上汗珠噼里啪啦掉下来,看着比平时虚弱太多。桂鸿山去摸他的脸,他下意识避开,桂鸿山扼住他的腕子,强行将手探上去,发觉那额头是冰凉的。他的手这么温暖,燕琅玉在抵抗,但身体究先于意识一步,就这么身体僵直了好一会儿,他将燕琅玉按在怀里。就势,燕琅玉只能被迫靠在他怀里,身上四处仍然是紧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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