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将更先一步注意到他的坠马,策马持刀,自雪丘上朝他俯冲而来!烈马踢起雪尘,如同掀起白浪,赵怀义左腿上有刀伤,他忍痛翻滚欲起身,谁知敌将的套马索已经朝他飞掠而来!欲生俘他! 两线黑影如同鬼爪,朝他伸来!赵怀义的长矛掉在不远处,却来不及去捡起,当机立断,他抽出腰侧另一柄剑,正要将朝他袭来的套马索一挥斩断时,头顶却蓦地一暗。 一把狮纹大刀斜刺里劈空而来,映着冰原上的雪光,刀锋寒芒刺目晃眼,同时那刀身暗金色的影子只一晃而过,先于他的剑一步,果决斩断敌将的套马索,将他救下! 赵怀义抬起头,刚要道谢,目光正对上一双幽冷的眼睛。 冰雪的霜寒之色与金刀反照的冷芒汇聚一处,使来者眼中映出两线暗金,那人瞳犹如狼目。 是桂鸿山。 下一瞬,潮涌般的喊杀声漫上这冰丘雪壑——援兵已至! 本欲生俘赵怀义的敌将见势不好,立刻策马调头,疾驰逃窜。 赵怀义一拳捶在雪上,凿出深洞: “……让他跑了!” 立刻有人捧来檀木重弓,桂鸿山接去,无一丝犹豫即张弓搭箭!三箭齐发,遥远处敌将本正策马踢风褰雪,此刻随着这一声羽箭破空哨响,身子陡然一个趔趄,勉强颠簸没多远便坠下马去。 有人欲上前追击,桂鸿山却冷声道: “毋追。” 赵怀义不解: “为何?” 桂鸿山握着弓瞭望远处: “恐怕有伏。” 桂鸿山不让人追,只让两名士兵搀扶赵怀义起来。见他腿上刀伤血流不止,又听人说赵怀义的马为主而死,下令就地葬马,而后牵来自己的乌骓。 他将缰绳一头往边上撂去。 下意识地,赵怀义接住这缰绳。 赵怀义以为桂鸿山是要他给他牵马,怒火顿时燃起——虽说自己战中失利,害得桂鸿山星夜兼程冒雪疾驰百里来接应……那也不至于将他侮辱至此吧! 虽有失策之处,但错不在他啊!毕竟他如此浴血也是为朝廷卖命! 赵怀义停住微跛的脚步,怒视着桂鸿山,正要发作时却见桂鸿山一笑。 “苍雪。”桂鸿山俯身抓了一把雪来擦拭那把大刀的刀身,他手掌中的雪粒与金刀摩擦之间,有混杂着猩血的殷红雪水流淌而下。 赵怀义:“你说什么?” “它叫苍雪。”桂鸿山又重复。 “良驹赠英雄。”桂鸿山继续用净雪摩挲着刀身,须臾后似是搓干净了,扯出腰间一条素麻,将金刀擦净,才收回鞘中。 “苍雪跟了我十年,如今还是青壮时候。比你那个小枣红强多了。小枣红既死了,你也要节哀。”桂鸿山说着,也不理他什么反应,径自翻身上了副手牵来的一匹黄马。 “苍雪就送给你了。” 赵怀义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脑子只想着要反驳那匹马不叫小枣红,它有好听的名字,叫红绡。几年前曾经跟着他去平定西南之乱。纵是一匹马,也是有战功的! 可是它死了。身首异处,那么惨烈。 赵怀义忍不住眼眶一湿,喉结几番滚动,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桂鸿山俯视着他,而后目光移动,又俯视着他身后的“苍雪”,以一种深深凝望的目光。 “等什么时候,它老了、战不动了,你要是嫌照顾起来太麻烦,也可以再还给我。” 桂鸿山话毕,引缰挥鞭,骑着那匹黄马往大营回返。而他留下的“苍雪”亦很晓事,用马鼻拱了拱赵怀义牵着缰绳的手臂。赵怀义忍着腿上刀伤疼痛,在两名士兵的协助下才终于能骑上去。 苍雪载着他在雪中轻奔,步子很稳。 这瞬间赵怀义隐隐察觉到了,桂帅和韩帅的确不同。纵然他跟了韩歧多年,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韩歧是英杰不假,但桂鸿山身上确实有比韩歧更多的一种东西。 不同的东西。 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两路大军汇聚后扎寨整顿,又鏖战十余日,桂鸿山斩下敌酋长子首级,其余两兄弟被挫了锐气,一时不敢再战。桂鸿山趁敌方军心散乱之际,孤军深入敌方腹地,将敌军硬生生逼退了一百二十里——他深入敌阵已经肆无忌惮。 因为这一回他后方终于有人,是赵怀义麾下的三员大将所率的两万骑兵精锐。 王师有虎狼之势,横扫千军。一连三日暴雪,士气依然高涨不跌。 在距离天泰元年仅剩二十余日的那个下午—— 王师大捷。 …… 桂、赵班师回朝时已经将近年关。 雪霁天晴,日光投下暖金时映亮了满城银白。 凯旋之师入城,天京百姓夹道相迎,满街的红纸福字当中,这一行将士身上的铠甲却暗似墨砚,如一把玄铁剑,杀入玲珑冰雪与纷纷红纸之间,显出无可言说的凝重。 赵怀义胯下的那匹沙州红马不见了,他正端坐于一匹白额乌骓之上。 而与他并行但稍稍更靠前的桂鸿山的坐骑,只是一匹寻常黄马。也正因如此,更显出马背上那大帅何其夺目的锋锐气魄来。 朔风吹动桂鸿山的额发,青丝飞散,露出一双暗瞳,目光比冰雪更幽冷,犹如淬满了未褪尽的杀意,所行至处,无敢与之对视者。 而当那双眼瞳远望天云尽处高耸的皇城楼阙与鸱吻飞檐时,坚冷的目光倏然融出一抹温柔。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归家。 (正文完) ---- · 番外·元宵(序)小红桃杏色 ==== 天泰元年,正月初八。 一场瑞雪初停,新漆朱红大柱蒙霜,翠玉琉璃飞檐缀白。一缕暗香萦绕,是御苑红梅初绽。 霜雪之中,点点小红,有桃杏之色,一袭金色衣袍闪过其间。 是太子。 燕思泓从前在南陵留都的王府时,府中有红梅数十,逢春,王妃抱必携他游赏。如今燕思泓易父改母,入主东宫,自然是此生都不能回南陵去了。 太子某一日读书时念到红梅,略有停顿。 纵然他已经学着在掩藏自己的喜怒哀乐,但那一瞬停顿还是被父皇窥破思乡念旧的心事。太子知道,那天父皇避开他,找旁人私下问了淮王府旧事。 次日便有御令传出,命人移栽红梅数十到宫中,本是要栽去太子的瑁勤宫,但太子听闻此事后没有立刻领旨谢恩,只是说: “好花不应藏东宫。父皇是天下之主,儿臣请旨,还是栽去御苑吧。” 一丝恐惧浮上太子心头,他不确定父皇是不是在试探他是否还思念自己的生身父母,毕竟父皇一定会有老去的一天。但他也有一丝惊喜,父皇竟然会关注他从前的旧事,还是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父皇没有再说什么,于是这数十红梅最终还是在御苑种下。 太子暗蟒靴的缎面上已经沾了不少雪,再不拍去就湿了,但他没在意,继续折梅。忽然抬起头,望见日光照拂下高处枝头一颗寒梅冻雪,已巧合般成了宫灯形状,正折射出琉璃晕彩般的光芒。 孩子喜出望外笑了,但是他身量太小,踮起脚,手也够不着。 正在这时,耳边一凉,是一团不知何处飞来的雪球裹挟着寒风砸过来,将那颗雪梅从枝头砸落! 冰壳包裹之下,那颗梅花在雪中滚出很远,转眼便不见了。 ……谁?! 太子情绪波动,正要回头斥责这个不长眼的宫人,又想起父皇教导,下人犯错要讲出是非所在,平声论其过,赏罚分明,不可让人觉得是主上情绪激动才降威责罚。 太子暗自平复着,又忽然想起方才掠过耳侧那道冷风,雪球飞掷而来时那么准确果决,似乎带有内劲,并不像太监们和他玩闹时轻飘飘的失误。 一种警惕,使太子蓦地回头。 苑中梅林前的一片雪地上空空如也,又侧头,才发现东面抄手游廊和望花亭前的曲槛间隙里隐约有人影,是个高挑的男人! 在他发现他、正要呼唤禁卫时,那阴影处却传来了一道他有些熟悉的嗓音: “小小年纪,不用功读书,净干些拈花惹草的事。” 话毕,那个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 天寒地冻,太子裹着毛氅出来这一小会儿两腮已冻得微红。有点冷,在料峭寒风里太子眯着眼睛,目光打量来者。他尽量不去看对方具有压迫性的五官,忽略脸,往身上瞧。见对方只穿着一袭轻便的浅烟灰簇云闪色罗袍,分毫不显冬日的臃肿,而箭袖袖口与衣摆、两肩均缀绣有蟒纹。如此招摇,一看即知其身份,并没有与太子行礼的必要。 “折梅,要送给谁?伺候的婢子?” 对方低回的声音里带着好奇与探究,但更多像一种长辈们居高临下的审问。 仗着自己的军功就敢来冒犯东宫! “桂鸿山。”太子站直,满脸冷漠,“谁让你来的。” 今日休沐,父皇根本没有传召臣下,他出来之前本在父皇屋里读书,是趁父皇阖眼小憩的片刻他才溜出来折梅的! 总之,太子肯定,父皇他肯定没有传召桂鸿山。 每每看到桂鸿山,太子脑中就不自觉浮出当初他来送参汤的时候,无意间撞破桂鸿山那有悖君臣纲常的发问。简直骇人听闻! ……他对父皇大不敬! 太子咬牙。 父皇或许因战事忍他一时,现在战事平定,才不会忍他! 桂鸿山也不解释,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便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他能闻到寒风中桂鸿山身上衣袍的味道——那是宫中巾帽局制好新衣时熨烫过程中会熏的第一道香!还很淡,但他不会记错! ……僭越! 这个味道也使太子想起,他撞见的几回里,桂鸿山入宫时几乎都是玉冠新衣觐见……那他还是对父皇挺尊敬的嘛。 盯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太子抬手指着他,命令: “不准去!父皇在午睡!” 桂鸿山哦了一声,但脚步明显没有任何停顿。 小太子早料到他“不听话”,暗暗一笑,俯身时小手在地上扣出一团裹了点新泥的积雪,悄悄在手中捏紧实了。 衣袍脏了,他总要回去换的。 就当太子准备投出那个雪球的时候,桂鸿山忽然停住脚步,这莫名其妙的停顿使太子也忘了扔出手里的雪球,却在下一瞬,桂鸿山骤然俯身拾了把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紧了,回身猛一掷! 太子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脸上一痛,已经被这雪球砸了满面! 自从来了天京入主东宫,他还从没被人这样冒犯……! “桂鸿山!你……!”太子抹了一把脸,稚嫩的声音里已显出十足怒火,父皇要他持重的教导早就全忘到九霄云外。等他抹干净脸上冰凉的雪,重新睁开眼时,桂鸿山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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