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神,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一步步走到谢知云身边, 伸手拿过他手里已被攥出水的马齿苋,轻声开口—— “你去歇着,这儿有我。” 谢知云还是吓得一激灵,愣愣地转过头,见是他才回过神,挤出笑脸道:“饭就煮熟了?菜也快择好了。” 话落便去看放在小凳上的竹匾,里面泥块和枯叶混杂,叫他又是一怔,下意识眨眨眼嘀咕着:“怎么成这样了?” 齐山掏出帕子,拉起他的手仔细擦擦,说:“米才煮上,不着急。” “哦。”谢知云应一声,就又没了音,盯着微微泛青的指尖出神。 齐山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好挑个他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起头,“到底沾了甜味儿,蜂蜜比我想得还好卖,这一趟就挣了近四两。等过些天把剩下的七八斤也送去,还能再多卖几个钱。” 谢知云眼里终于有了神采,抬起头说:“那是不是等会儿去把罐子拖回来?” “今天已经这个时候了,我明日一早再去。下回就不要大罐子,全做小的。” 谢知云弯下腰,帮着齐山择菜,“嗯,半斤的还是可以定几个,也有人买呢。我俩在外散卖就只装小罐,多的便送去铺子里。” 齐山干脆把竹匾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重新挑拣,看他话多起来,眼底带了抹笑意,说:“行!等这批卖完,我们也敞开了吃顿好的。听说县城有家烧鹅卖的好,要不买一只?还有酱肘子、酱牛肉、驴打滚,想不想吃?” 谢知云动作一顿,歪头沉思片刻,笑眯眯道:“要烤鸭,外皮红亮流油,蘸着酱料吃的那种。” “好,听说是从京城传来的,我还没吃过呢。” 这一打岔,气氛松快不少。说笑间,地上的菜很快择完,米香也越发浓郁,从灶房传出,勾起肚里的馋虫。 一锅豆角焖饭,一盆米汤,配上红烧茄子、辣椒炒肉和凉拌马齿苋,午饭吃得十分饱足。 往日这时候,谢知云是该回床歇息的,但如今心里藏着事,一躺下净胡思乱想,更情愿在外找些活干。 齐山劝不住,见太阳时隐时现,并不怎么晒,便提议去溪边走一圈,不论捉鱼摸虾,还是采花摘果都比困在家里好。 绿树掩映之下,溪水清澈见底。几只鸭子迫不及待跳下水,拨动脚掌,泛起圈圈波纹。 二黑今天也难得跟来,独自蹿到下游,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它最是机警,夫夫俩并不担心。 齐山扶着谢知云在树荫坐下,四处扫一眼,似乎发现什么,说道:“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话落就大步离开。 谢知云闲着没事,托腮看向溪流中央,只见几只鸭子在水面起起伏伏,心情似乎真的平和许多。 正瞧得入迷,身后的矮林有了动静,谢知云回头一看,是齐山牵着衣角兴冲冲跑来。 他探头一看,颇有些惊喜:“野桃,还有地枇杷。” 齐山站直身,接着往溪边走,“我就记得附近有这些果子,还好没走错,先洗洗再吃。” 这些野桃已经熟透,外皮极薄,一吸就破。虽说个头不大,里面的汁水却很多,又香又甜。 地枇杷更不必说,内外都带着淡淡的粉,指甲盖大一颗,但没有核,果肉香软,难怪村里的孩子都喜欢满田埂山野去寻。 吃着野果,听着水声,带着凉气的山风迎面吹来,惬意又自在。 二黑也终于回来,还叼了条手掌长的小鱼,将好扔在谢知云面前。 “汪!”它蹲坐得端端正正,尾巴不停摇晃,咧着嘴似乎在笑。 谢知云以为它是求夸,摸摸仍旧湿漉漉的狗头,笑道:“真厉害。” 不想二黑抬起爪子按住活蹦乱跳的鱼往前推了推。 “这是给我的?” “汪!” 毛茸茸的尾巴摇得更快,谢知云晓得自己猜得没错,面上笑意更盛。 二黑愣了愣,又飞快跑走,不一会儿给带回一只螃蟹。这还没停,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谢知云面前就多出些小花、蝴蝶、鱼虾。 一人一狗想着法子逗他开心,谢知云再分不出心神在意旁的事。 但另一边的靳元宝却没放弃找人。 上次在县城他虽与同伴说那人仅与谢知云有几分相似,回到客栈却越想越觉得不对,急急差人出门打听。 只是可惜,并没问出什么。他便又花钱雇了些乞儿,只要在城里见到相像的,就立即告诉他。 原本他也没报希望,不料在离开康乐县之前,真能再次遇上。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他确信驴车上坐的那个粗布麻衣的乡下小哥儿就是过去总和自己拌嘴的谢家三少爷。 虽然出了点岔子,没能追上,但靳元宝自有法子。 只需花些银两,将县学附近的人询问一番,就找到何天青。再稍一打听,便知晓何天青的住处,自然也就能发现谢知云的落脚之地。 枣红骏马载着车驾缓缓驶入河源村,车盖四周的流苏随风而动。小窗帷幔被一只素白的手挑起,露出小哥儿莹润如玉的面庞,还有色彩鲜艳、布料上等的衣衫。 两个骑马的仆从紧随其后,腰背挺直,目光锐利,一看就不好惹。 扛着锄头从田间地头往家走的村人不禁让到路旁,艳羡又惶恐的打量着一行人。在路上打打闹闹的小孩子,也被大人拽走,牢牢抓在手里才放心。 外面尘土飞扬,靳元宝眉头紧皱,满脸嫌弃,却又不愿放下帷幔,定要亲自看着才行。 车夫只好走得更慢,还不忘抽空问路:“这村里有没有个姓谢的小哥儿?从外面搬来的,白白净净,像个富家公子。” 不确定谢知云有没有改名,便只能含糊地描述。 但路旁看稀奇的村民却有了动静,互相小声议论着。只是看几个汉子都不大面善,拿不准他们想干嘛,没一个人上前回话。 车夫不大高兴,竖起眉毛更显得凶恶,“喂,问你们话呢,要不知道何天青何秀才家在哪儿也成。” 这下终于有人站出来,是身形愈发佝偻的张远兰。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笑得满脸褶子,抢先开口:“回这位小少爷,我晓得那谢小哥儿的家怎么走。” 靳元宝挑挑眉,从荷包里掏出块碎银,随意往外一抛,说:“带路。” “哎哎!”张远兰忙不迭应下,连跑带爬地摸起滚到土里的银子,摸摸干净,才喜笑颜开地小跑上前。 路旁有个年轻人一咬牙,转身向何守义家奔去。 马车行至山脚,车夫就不得不勒紧缰绳,迫使枣红马儿停下。 “少爷,前面路太窄,车上不去了。” “还真会找地方,竟躲到这穷乡僻壤,”靳元宝撇撇嘴,“你就在这儿等着,大龙二虎跟我上去。” 大龙二虎就是骑马的两个随从。 叫二虎的那个虽长得高壮,眉间却有一点红痣,也是个小哥儿。 兄弟俩听自家少爷这么安排,立刻腾出一匹马来,让他骑上。 靳元宝从没走过这么烂的路,一直在发牢骚。 “跑哪儿不好,非要在这儿。等我找到人,定要他好看。” 张远兰还以为他和谢知云有过节,不停在旁边煽风点火:“这小哥儿一张嘴利得很,心思不正,惯会惹事。少爷这样金贵的也敢得罪,真是胆肥,您可千万不能放过他。” 靳元宝见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编排人,并且用着别扭又夹杂浓重乡音的官话,只觉滑稽。没忍住笑出声,又立马憋住,佯作愤怒地附和—— “你说得对,难道这人在村里也是那副德行?” 张远兰见他搭话,更加殷勤,倒豆子似地把和谢知云、柳家的矛盾,添油加醋地讲一遍。 靳元宝听完,嘀咕一句:“还是那破脾气。” 张远兰忙着喘气,没听清,只当他又在骂人。 天色越来越暗,张远兰到底年纪大了,爬山于他而言有些吃力。 等他再次要求歇歇,靳元宝终于忍不下去,“还有多远?” “快了,翻过这个坡就是。” 靳元宝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接下来我们自己走,若被发现你跟上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张远兰有心想瞧个究竟,但又怕大龙二虎,只能点头。 没了他说话,耳边清净不少,行进速度都快了些。 一到坡顶,果真看见栋土墙瓦房,还不等靳元宝高兴,就看见一团黑影飞奔而来。 “汪汪汪!” 靳元宝吓得脸上血色尽失,扯着嗓子大喊:“大龙二虎!快把这狗东西赶走。” 犬吠、惊叫、怒吼混在一起,惊起一片鸟雀。 齐山朝院门瞟一眼,反应过来,丢掉手里的柴刀,推着谢知云进屋,“你先躲好,我去看看。” 谢知云白着一张脸点头,还没进门,便听林子里又传来哭嚎—— “谢知云,我是靳元宝!你个混蛋,竟敢使狗咬我!”
第60章 晚风吹散热气, 暮色笼罩之下,山林平添几分凉意。 绿意盎然的农家小院内,两匹高大骏马在空地上嚼着干草, 大花从棚下探出头, 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这边, 时不时喷个响鼻。 齐山不停扬起手臂, 将草料剁得砰砰直响, 震得大龙和二虎大气不敢喘。 沉默在蔓延,只有二黑仗着有人撑腰,弓起背冲这些陌生来客龇牙咧嘴。 二虎摸摸衣袖上的缺口, 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抬眼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木门。 谢知云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看着自进屋以来就抽抽噎噎怒骂不止的靳元宝。 终于在他又一次埋怨二黑时, 忍无可忍地开口:“你到底干嘛来的?我还要喂鸡、烧水, 没功夫听你发牢骚。” 靳元宝一噎,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大老远跑来找你, 被蚊子咬, 被狗追, 还没你那几只破鸡重要?” 谢知云不为所动,依旧冷着张脸,说:“有事快说,没事就赶紧下山。” 他并不觉得和靳元宝有什么感情可言, 他俩从蹒跚学步就互相看不顺眼,三天一小吵, 五天一大闹,持续了十多年也未终止。 以至于他听见贸然闯上山来的人是靳元宝时,还当自己听错了。就是这一犹豫, 靳元宝便蹿到院门口,再躲也躲不及。 靳元宝嘴一撇,“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听说你死了,我吃不下睡不着,生生熬掉几斤肉……” 然后在谢知云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中渐渐噤了声。 半晌才继续开口,呐呐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被那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之前在街上看见你,还当是做梦,幸好,你还活着。” 靳元宝盯着面前这张不知不觉中染上些风吹日晒痕迹的脸,眼里带了点儿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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