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有如此平心静气的时候,谢知云怔愣一下,面色和缓许多。 没想到在那云水镇,竟还有人真心实意地惦记自己。 他斟酌片刻,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上前,问:“你怎么会在康乐县?” “你都用的些什么破烂玩意儿,”靳元宝将棉帕拽过来,按上泪湿的眼角,瞥见边缘粗糙的针脚,咕哝一句后才答,“我爹准备在长州府建茶庄,正四处挑选合适的地方,前些时候转到这边,觉着不错,就暂且安置下来了。” 靳家祖上便是茶农,代代相传,发展成远近闻名的茶商。到靳元宝他爹这一代,更是发扬光大,生意遍布大乾各地。若不是靳家长辈舍不得离开故土,早搬去更富庶的地界。 但谢知云还是有所怀疑:“不是他们派你来的?” “谁?”靳元宝下意识问,很快又反应过来,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你不是被家里人送出来的吗?他们不晓得你在这儿?” 谢知云笑了笑:“他们若是有心送我离开,又怎会把我送给那老色鬼。若不是我运气好,就该和你那远房表姐一样了。” 靳元宝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刺他时说的话,面露尴尬。虽与那远房表姐不熟,却也晓得她在贾府过得十分艰难。以谢知云的性子,嫁进去必然要受尽磋磨。 “是我想岔了,所以那火是你故意放的。” 谢知云没否认,也没打算解释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犹豫一会儿,问出另一个比较在意的问题——“他们怎么样?” 靳元宝眨眨眼,抠着手指吞吞吐吐道:“就,还,还挺好的。” 余光瞥见谢知云神色平静,不喜不怒,干脆一鼓作气全说了:“你爹不是捐助了好几个穷书生,你死……大火之后,有个姓陆的中了亚元,便迅速安排他同谢羽眉成亲。” “那段时日,谢家门槛都被踏破,贾怀安也跟你爹往来密切,之后谢家布庄的生意就越来越红火。” “姓陆的也争气,一路考上京城,听说封了个官,”说到这儿,靳元宝顿了顿,才补充完整,“谢家也跟着搬过去,铺子都转给别人。” 那可真是风光无限,难怪能摆平烂摊子,连铺子的牌匾都换了新,镀上一层金。 “是挺好。” 谢知云听完,竟一点儿不觉愤怒、嫉妒,反倒狠狠松了口气。离谢家更远些,应该再不必担心他们来打扰自己和齐山平静的生活。 靳元宝误以为他心有不甘,想起什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不过听说他们在京城过得也不顺,那地方哪是谁都能站稳脚跟的,指不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呢。” 谢知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不是很在意。 他只盯住靳元宝的眼眸,问道:“你会告诉他们吗?” 靳元宝腾地站起身,“哇!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你家那些人了,怎么可能去找他们报信。” 这话不假,他和谢知云不对付,很大原因也是老爹不喜谢东行唯利是图的做派,常在家念叨。耳濡目染之下,他对谢家人就不大喜欢,连带同龄的谢知云也看不顺眼。 偏生谢知云是个不服输的,俩人争争吵吵,越闹越僵。其实细想起来,并没什么大的过节。 “你最好说到做到。” 靳元宝又要炸毛,哼哼几声见谢知云不搭理他,又举起手咬牙切齿地发誓。 这人嘴是讨嫌了点,心肠却不坏,谢知云信了他的话,没再不依不挠。 还给倒了杯水推过去,轻声道:“坐下歇着吧,跑了那么远,不累?” 靳元宝昂起头,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抿了一口茶就皱起眉,“你这选的什么破地方?路不好走就罢了,连口好茶都没有。我说那些人都跑去京城,你也用不着再躲躲藏藏,大可换个好去处,何必在这儿受苦。” “这里挺好的,再说我也没觉得受苦,能做喜欢的事,自家养活自己,不是很不错?” 靳元宝是家中独子,娇生惯养长大的,不太能理解如此贫苦的生活有什么好。又说:“你不想离开这儿也行,正好我爹在康乐县建茶庄,我同他说一声,安排你做个管事,总比种地强。” 谢知云起身端来一碟乌梅干,顺手往他嘴里塞一颗,笑吟吟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和大山在山里自在惯了,恐怕当不得如此大任。” 靳元宝还想再劝劝,外面却嘈杂起来。不过大黑叫得不凶,应该是熟人。 谢知云开门出去,借着火光,看清是何家人,连柳絮都在。 何守义打头,他似乎刻意打理一番,穿着青黑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杵着根拐杖,看起来严肃又威严。 一听到开门声,他就转头看过来,视线在靳元宝脸上停顿一下,移到谢知云身上,关切地询问:“没事儿吧?” 四五双紧张、担忧的眼睛齐齐望过来,谢知云心中一暖,摇摇头道:“我没事儿,这是……我朋友,老家那边的。” 一场乌龙过去,院里所有人均放松下来。 天色已晚,何守义他们确认几个陌生人不是来找麻烦的,便打着火把下山,大龙也跟着一起走。 靳元宝说什么都不愿再折腾,非要在山上过夜,二虎只能留下来陪他。 夜色渐深,看着主仆二人进客房歇息后。谢知云和齐山才打水洗漱,回床上躺下。 这一整日,心情起起伏伏,终于安静下来,也不能立马入睡。 谢知云窝在齐山怀里,将靳元宝带来的消息同他复述一遍,末了感慨道:“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一直作对的人还惦记着我。” 齐山沉默片刻,摸着他的头说:“靳少爷是个心思单纯的,谢老爷如今又离得那么远,不必担心他们找上来了。” 谢知云弯了弯眼,在他胸前蹭蹭,很是高兴:“嗯,家里还有肉,明早做顿好的,省得他又嫌我穷。” 尖刀终被收回鞘中,心中烦闷、忧虑一扫而空,谢知云又睡了个好觉。 大清早睁开眼,就听见靳元宝在外面念叨,一会儿蚊子太多,一会儿茅房太臭,吵个不停。 若是放在以前,谢知云定要推开窗,骂他几句。这会儿尚且沉浸在故人相逢的喜悦中,他竟觉得有些亲切。 好在这人还算有些分寸,等发觉齐山给他和二虎也备了早饭,还有肉粥、香油蒸蛋和烙饼子,就自觉收了声。 也不知道瞎想了什么,吃饭的时候,时不时盯着碗,露出尴尬又愧疚的眼神,就差偷偷抹眼泪了。 靳元宝只留了张字条,就偷跑出来,彻夜未归,也不晓得家里人急成什么样。他不敢在山上多待,抓紧吃过早饭,带上谢知云给装的凉水、烙饼和果干,就和二虎急匆匆离开。 临走前,还拉着谢知云的手再三保证,回去绝对不会乱说话,叫他们一定放心。顺便仔细考虑一下去茶庄做工的事儿,随时都给留着空。 骏马踢踢跶跶走远,靳元宝的呼喊声渐渐小了,消失在山林间。 谢知云抬头看向齐山,笑道:“走了,回去吧。” 齐山微微颔首,牵着他的手,慢悠悠往院门口走。 二黑摇着尾巴一颠一颠地跟上。
第61章 约定送货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心中有底,这次谢知云没再跟着,只齐山一个人驾车去县城。 路上还载了几个同村的, 倒也不怎么无聊。 拢共就剩七八斤蜂蜜, 两家杂货铺和一家糖水铺一分, 很快就卖完, 用不着再去走街串巷寻找买家。 杂货铺里收的都是罐子装, 比在外面卖要便宜点儿,小罐三十五,半斤装一百四十八。糖水铺则是过秤, 按着两百一十二文一斤的价。 一番下来, 也赚了近二两。 齐山揣着钱,立刻去找了烤鸭铺子。不愧是京城来的稀罕玩意儿, 即便天快黑了, 生意依旧红火。 价钱也不便宜,一整只得七十文。不过确实诱人, 外皮红亮酥脆, 闻着一点儿不腥, 还隐有果木香气。 齐山爽快地付钱买下一只,没让小二帮着片肉,直接用油纸包裹严实,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那些个富贵人家不在乎骨头架子上粘的那点儿肉, 他可舍不得,回去还能丢给二黑解解馋呢。 没旁的事要办, 也不必留下卖货,他就没花钱住客栈,干脆趁着月色往回赶。 一路走走停停, 到天亮时,他又绕去镇上,买了些果干、蜜饯之类的零嘴儿,割了几斤肉,这才往家走。 山上,谢知云正和张玉梅在院子里晒菜干。 各种菜蔬卖的时间一长,价钱自然就下来,两三文一斤,还不见得有人买。自家又吃不及,只能趁还没老,赶紧摘下来晒干了存着,到冬日只有萝卜白菜时,又是好滋味。 太阳还没将院子照满,大大小小的竹匾、竹席已摆了不少,豇豆、眉豆、葫芦片……整整齐齐地铺在上面。 齐山不在,他们也不敢逞强往房顶上送。反正近来太阳烈,如此放着晒个一天,也差不多能蒸干水汽。 天还不大热,二黑难得没趴在地上,跟在俩人屁股后面捡不小心掉落的豆子吃。不沾油荤的东西,它竟也吃得欢。 家里不缺这口,它又懂事,不曾碰竹匾上的,谢知云便由着它去。 忙着忙着,身后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跑去门口,摇着尾巴嘤嘤叫唤。 张玉梅瞟了一眼,停下手里的活,说道:“别是大山回来了,今儿怎地这么早?” 谢知云也无心继续,扔下手里还热着的长豇豆,迈步往院门口走。 四个月大的肚子已经开始隆起,夏日衣衫单薄,比较明显,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 靠在竹门边,远远就看见齐山牵着驴子过来。垂下的竹筐里也不知装了什么,二黑总想蹦跳着凑上去嗅闻,被齐山毫不客气地掀到一边,又屁颠屁颠地跟上。 他面上不知不觉就带上笑,出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齐山步子迈得更大些,喜气洋洋地说:“昨儿到县城还算早,就把货都送出去了,便省得再花钱住店。” 落后一步的张玉梅搭腔:“那岂不是没咋歇息。” 齐山跟在他们后面进门,径直往驴棚的方向走,“路上走得不急,停了好几回。” 再怎么停,他独自一人赶夜路,没个轮换放哨的,肯定没敢合眼。 张玉梅急急忙忙道:“早上还剩的有米粥和苞米饼子,我去热热,再炒几个菜,先垫垫肚子,好好睡一觉。” 都已经熟悉,齐山也没同她客套,点点头应下:“那就麻烦婶子了。” 又将大花背上的竹篓解下,暂且放到一旁,笑着说:“我买了烤鸭,婶子等会儿下山记得带些回去,都尝尝鲜。” 张玉梅转过头,“嚯,是京味轩那家的吧,上回吃还是前年,那我可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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