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此时站在陵阳殿正殿外的阶梯上,抬头便能看见满宫张灯结彩的喜色,繁华夺目。 两人疏远了这么多日,又想到他与裴珩那些疯狂荒唐的情事,仿佛都已是上辈子发生的了。 姚贵出来笑脸迎他:“殿下,皇上这会儿还在处理政事呢,不如您去偏殿坐着稍候?” 打听到此时殿内没有其他官员在议事,谢瑾就猜到多半是裴珩在使性子有意耗着自己。若真坐着等,反倒不遂他心意了。 “无碍,天不冷,我就在这等皇上忙完。烦请公公再去帮忙通报一声。” 半个时辰后,空中忽雷声大作。 顷刻间,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珠落在玉阶上,如冰雹般凌厉,胡乱飞溅。 殿内这才又出来个撑伞的太监,快步走到了谢瑾身边:“殿下,皇上召见,请随奴才来吧。” “多谢。” 谢瑾这才稳步踏入了正殿,他的头发与几处衣角都有些沾湿了,但怀中的那本账簿滴水不沾。 他走到殿内的香炉后就站定了,没再上前靠近半步,朝裴珩行了个礼。 裴珩坐在御案前,瞥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批阅折子,冷冷地说:“皇兄有事?” 谢瑾:“来送此次大婚所用的账簿,还请皇上过目。” 他将那簿子双手交给了身旁的太监,再由太监转交给裴珩。 “账簿?” 裴珩头一回听宫中备婚要先审账的,也觉得新奇,便拿来翻阅了几页,还照着上面念道:“镶金玉如意十八柄、九龙纹银御杯一百二十盏、金茶筒十六双,上面的数量规制都是对的,可这一页居然只用了八百两,莫不是皇兄以次充好,想随便糊弄朕的大婚?” 说着,他还故作不满地用手指弹了下这账簿。 谢瑾面不改色地答:“真糊弄,我也不会来皇上跟前自投罗网了。这些多是内库库存的宝物,花钱只是请工匠选了最好的材料抛光修缮用的。” “旧物?朕这皇帝,当得可是寒碜啊。”裴珩吐槽了句,可也明白谢瑾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当下前线军队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 于是裴珩搁了笔,话锋一转,问:“算过了吗,能省出多少?” 谢瑾心有定数,答道:“八万两,黄金。” “这么多?”裴珩微诧,一哂:“皇兄,会过日子啊。” 他盯着谢瑾又问:“那皇兄可算过,朕要是不成这婚,又能省出多少钱?” 谢瑾眉心稍凛:“这没算过。” 裴珩冰冷的脸透了丝不正经:“那你不如现在算算?” “没影子的钱,皇上还是别盘算了,算了也不见得有。” 谢瑾淡漠断了他的念头,鼻尖轻呼出气,又以家长的姿态反问起裴珩:“皇上的婚服试了么?司衣局说派人问了几次,陵阳殿都没消息。” “忘了,好像没试。”裴珩面色一沉,也回答得理直气壮。 谢瑾淡淡:“那皇上记得便好,若晚了司衣局来不及改。” “皇兄既然这般操心朕的婚事,那择日不如撞日,你亲自看着朕试。”裴珩阴阳怪气地说着,便起身要往寝殿的方向走。 谢瑾蹙眉,站着没动。 裴珩顿步,用充斥着压迫感的声音催促:“皇兄,过来——” …… 陵阳殿寝宫。 裴珩平日便都是自己穿衣,不喜欢旁人触碰。 可这司衣局精工打造的这件婚服委实中看不中用,繁琐又笨重,比穿祭祀用的帝袍还更麻烦。 裴珩套了两层上身,此刻才穿到衬衣。 他呼出一口燥气,想到谢瑾还等着看,便耐着性子又套上一件暗红的褂子。可他一下没找到里层的龙纹盘扣,瞬间一阵心烦意乱,恨不能直接将这麻烦的婚服一把撕烂了,丢火里烧了了事。 谢瑾见状便走了过来,提起裴珩右衽的一个暗扣,轻声提醒道:“皇上,这。” 裴珩见谢瑾忽离自己这么近,心不觉漏了半拍,怒气消散。 他沉肩适应了片刻,就干脆明目张胆张开了双臂,让他帮自己穿。 谢瑾既已拿着衣衽,骑虎难下,便将那排扣子一个个扣上。 他见裴珩一动不动,看样子是不肯罢休,只好帮人帮到底,又去衣架上抱起了那重工打造的婚袍,给裴珩披上。 不过这件婚袍着实有些份量,谢瑾又刻意与裴珩保持了些距离,导致这个角度便有些使不上力,趔趄了下,鼻子险些撞到裴珩的脸上。 裴珩的手也下意识地隔空一搂,将手臂护在了他的腰后。 不过是有惊无险。 分明离得那么近,可除了冰冷华贵的衣物和饰物,他们什么也没碰到。 两人的气息还是莫名乱了几分。 谢瑾始终没有看裴珩,因此很快平复好了心绪,继续专心为他穿戴。 他替裴珩系好玉腰带后,又为他戴上十二旒冠冕,将胸前六根赤色绶带一一对齐,又将玄色蔽膝调正。 待一切穿戴完毕,谢瑾就往后退了几步,从远处打量裴珩全身,将眼底的艳羡之色藏了起来,说:“倒是合身的,皇上可有觉得哪里不适么?” “朕……” 裴珩舔了下唇齿,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他眼中望着谢瑾,想朝他走去,没留意到婚服玉佩上的金钩已与柱上红缎缠住了。 而这红缎是从房梁挂下来的。 他抬脚走了几步,无意扯动,于是数米长的大红绸缎就如曼舞般飘飘然,从屋顶缓缓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竟覆盖在了谢瑾的身上—— 宛如一件大红嫁衣,将谢瑾巧妙地笼罩住。 又像是他自己穿上的。 连那红缎的末端都十分识趣,落在了谢瑾头上,温柔地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新娘出嫁…… 裴珩心顿时狂跳不止。 他从未有过这种强烈的感受,只觉得心快从喉咙里跳出来,难受得随时要死过去一般。 可都这么难受了,他还是不知悔改。直盯着眼前的“新娘”,竟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须臾一瞬,又恍如过了很久。 久到,他与谢瑾昭告天下、三聘六礼、红妆十里、夫妻对拜……都如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第50章 雨伞 君子正其衣冠。 谢瑾反而觉得一阵窘迫, 抬手要先取下自己的“红盖头”。 手腕就被裴珩握住了—— 他一愣,目光随之往下,便从那道红缎缝隙下看见了那双婚靴, 与自己的脚尖贴在一处。 可裴珩宛如被冰冻了般, 良久也没有说话。 谢瑾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莫名之感, 可说不好为何,他竟有些不忍打破此刻的气氛,于是一时也僵着没动,从胸中缓缓舒出一口气, 而后轻声温言:“皇上, 怎么了?” 裴珩还是没有应答, 但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在谢瑾耳边清晰可闻。 “……皇上?” 谢瑾的心猝然一颤。 他突然感受到似有什么东西如羽毛一般落了下来,隔着红缎, 很轻柔地触碰了下自己的额心。 转眼间, 又无迹可寻。 谢瑾好奇,随即一把掀开红缎,抬眸看向裴珩。 可只见到他那双天生魅惑的帝王狐狸眼已恢复了冷意,甚至比方才还要更添几分薄凉。 “婚服既已试过了, 皇兄应当满意了吧?” 听他话里含刺, 谢瑾不知又怎么惹了他。 不过裴珩阴晴不定,谢瑾也没多介意。他解开缠绕在身上的红缎,平复下心绪, 便说起白天的见闻:“听王尚书说,北朔要派使团参加大婚, 可有此事?” 裴珩一凛,喉间淡漠地应了一声。 谢瑾:“如今两国正在交战,皇上, 我认为此事——” “此事,皇兄就不必管了。”不等他话说完,就被裴珩冷冷打断。 谢瑾眉头微拧。 这半年多来,裴珩虽也不是事事都与谢瑾商议,可从谢云案到换相,再到秋闱改制,两人一直都在要紧关头互相通气。 俨然已成了一种默契。 裴珩如此态度,着实令谢瑾有些始料未及。 裴珩不经意地脱下最外层婚袍,轻声嘲弄:“皇兄这段时日替朕安心操办婚事即可,一介弄臣,再去插手两国外交,像话么?” 谢瑾吸了口凉气:“那,皇上可是有自己的打算?” 这身婚服穿起来麻烦,可脱起来利索。 很快,裴珩只剩了件暗红色的里衣,丝制布料沿着他健硕的骨骼肌肉垂了下来,将他肩背的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 谢瑾稍避开视线,奉劝道:“无论如何,眼下战局未定,北朔只是丢了悬河的几个要塞,兵力国力尚在,远犯不上为了胡图赛一人,就派使臣专门来建康求和。他们此行,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皇上不可轻易作决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开门迎客而已,他们既然敢来,朕又有什么不敢的?” 裴珩不耐冷瞥了谢瑾一眼,又解开里衣的暗扣,敞开衣襟,露出胸前那紧实匀称的肌肤,朝他走了过去:“看样子,皇兄今晚是不想走了?” 谢瑾嗅到那熟悉危险的气息,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裴珩走得很慢,却步步紧逼,喉间生出暧昧的肃杀之意:“皇兄要进言,可不能学前朝官,弄臣有弄臣的规矩。不妨去龙榻上说,朕爽了,或许还能听进去几句呢?” “无耻……”谢瑾的后背一下抵到了屏风,他回想到了什么,不由耳根一阵泛红,觉得羞耻难耐。 裴珩冷笑,眼尾露出一分狎亵,盯着他薄透的面颊说:“朕是无耻,否则怎么知道皇兄还能流出那么多坏水?别人不知,朕难道还能不知道么,你就是个假菩萨——” 裴珩已许久没说过污秽不堪之辞,来刻意激怒谢瑾了。 换做从前,谢瑾压根没什么感觉,不恼不愠,或许还能一笑置之。 可谢瑾猛然发觉如今不同了。 此刻他不加以克制,心底轻易就能生出一股怒意,还牵动着他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皇兄,如何啊?来都来了,留下来再陪朕疯一把?”裴珩卑劣的玩味更甚。 于是雨还未停,谢瑾抿唇没说告退,冷着脸转身便大步离了寝宫。 裴珩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脸色一变,终以落寞收场,扯下身上的衣服,又往地上恹恹一扔。 姚贵知道两人又闹得不欢而散,过了会,才敢猫着身子进来通报:“皇上……耿磐大人已在正殿等了一会儿了,您看,要不让耿大人回去,改日再来?” 还多的是正事要办,裴珩定了定心,便忍着不快道:“不必了,朕马上过去。” “是。” “等会。” 裴珩低眉望着庭中急雨,犹豫半分,还是吐出一句:“他拿伞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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