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又是千恩万谢,小心翼翼捧过精致的天青釉茶杯,生怕弄脏弄坏,小口小口地喝茶。 左正卿在车里看得失笑,演起戏来蛮像样的嘛。 陛下将江天派到苏景同身边,左正卿放下心来,江天的武功和心智都是一等一的好,就算他守着苏景同,也未必有江天效果好。 左正卿又细细打量江天,将他车夫模样在心中描摹一遍,合下窗帘,吩咐仆役,“走吧。” 苏景同回宫后,顾朔还没回来——朝会倒是上完了,只不过顾朔被新阳郡主绊住脚了。 新阳郡主得知自己宝贝儿子谢永章在太学府被苏景同泼鸡血狗血粘胶擦姜汁帕子,心疼得来找顾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自己命苦,爹不重视,娘不疼爱,嫁了个夫君窝窝囊囊不争气,好不容易生了个钟灵毓秀的儿子,又碰上苏景同这等恶人,好一顿磋磨。儿子要有什么事,她也不活了! 苏景同估摸顾朔还得被缠很久,回房间把自己的水桶拿了出来,开始修整木桶。 他从太学府出来时,顺走了一块木板和一些木工工具。 他切割出四块小小的车轮,装在水桶上。 他手指灵巧,划线、切割、打磨、上蜡、装轮,做得行云流水。不过片刻间,水桶上便多了四个轮子。 苏景同推着水桶来回转,心满意足:“不错。” 往后打满水就推着回来。 苏景同趁热打铁,去井里打了满满一桶水,心情颇好地推着水桶回来。加了轮子果然非同凡响,轻轻一推,桶便跟着走了。 顾朔听新阳郡主哭了半个时辰,见她还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对苏景同的指控愈发严重,好似苏景同十恶不赦似的,心里的不耐渐渐涌了上来——苏景同区区太监,头一天去太学府,早上刚到,如何能有鸡血狗血胶水姜汁帕子? 只怕是谢永章想作弄苏景同,反被作弄回来。 “苏景同的为人朕清楚,堂姐回家不妨问问永章做了些什么。”顾朔不咸不淡道。 新阳郡主愣住,她本以为顾朔要替她主持公道,万万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朔道:“今日之事权当教训,往后长些心。潘启。” 潘启利落行礼:“奴才在。” “传个太医随郡主回去给世子看伤,务必看仔细了。”顾朔吩咐,别回头什么鸡毛蒜皮的病都赖苏景同身上。 “奴才这就去。” 等顾朔打发走麻烦,回了广明宫,院子里人头攒动,太监宫女们围成一团,不知在做什么,连皇帝回来都没发现。 顾朔走近,被团团包围的人是苏景同,他正在挨个给每个木桶上轮子,他手指翻飞,嘴上还道:“不要急不要急,只要有木头,都给做。一个个排队来。” 一个小宫女推着装满水的有轮木桶来回走,眼睛亮晶晶地在发光,“神了!好轻松!” 潘启心底冰凉,这帮造孽的玩意儿,不上工一个个在干什么,他重重咳嗽了一声。 有太监抬头,脸色绿了,同手同脚地行礼,“陛下万安。” 其他围着的宫女太监们悚然一惊,顾不上什么轮子不轮子的,慌慌张张跪下,齐声道:“陛下万安。” 玩轮子木桶的小宫女跪的时候动作太大,膝盖顶在了有轮木桶上,木桶吱吱呀呀地走直线朝前滚动去,目标:皇帝。 小宫女后背瞬间凉了,一旦撞到皇帝身上,她免不了受罚。 苏景同正在锯轮子,因而行动比他们慢一分,他将手里的工具放在一旁,站起来,刚好在疯狂进击的木桶经过他时,精准地抓住了木桶把手,制止了木桶的找死行为。 苏景同跪下:“陛下万安。” 要是没苏景同,潘启这会儿早抢在顾朔前痛骂宫人,叫嚷着要剥他们一层皮,然后喝令他们该干嘛干嘛,别耽误伺候主子,等晚上换班了,再狠狠收拾他们——先行处置,免得顾朔给出更严重的处罚。 有苏景同在,第一步痛骂宫人就不敢实现。 顾朔评价道:“木桶不错。潘启。” “奴才在。” “着制造司制造一批有轮木桶,给各宫分分。” “是。”潘启长出一口气,这一关看来是过了。不算太意外,苏景同当不了几天太监,宫女太监本就不敢轻易和主子接近,皇帝若因这件事罚了宫人,往后没几个宫女太监敢和苏景同说话搭腔的。 “都起来吧。”顾朔道:“你跟朕进来。” 顾朔没指名道姓,苏景同自觉跟上。 潘启等顾朔身影走远了,听不到这边的动静,才指指点点用嘴型骂他们:“你们是要上天啊,别傻跪着了,赶紧起来干活!” 顾朔换了常服,坐在罗汉床上,苏景同跟上去狗腿地捏肩捶背,“陛下累了吧,我给您捏捏。” 顾朔捏住他作乱的手,瞧了眼他的手指掌心——玩锯子没伤到手,道:“刚玩过木头,净手去。” 苏景同嘀嘀咕咕,这话真耳熟。 等苏景同回来,顾朔正捧着一卷书在看,苏景同脱了靴子上罗汉床,给顾朔按摩,“陛下……” “嗯?” 苏景同吭哧吭哧,“新阳郡主……” 还击谢永章他做得轻轻松松,但一想到谢永章他娘新阳郡主到皇宫找顾朔哭诉,便有种做了坏事被人家家长找上门的感觉,苏景同不由得心虚起来。 顾朔睨他:“早上不是威风八面吗?这会儿心虚什么?” 苏景同习惯性地抱他胳膊耍赖,顾朔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他的额头,“注意行为,小太监可以随意抱皇帝胳膊吗?” 苏景同:…… 按摩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小太监不能随意给皇帝按摩? 苏景同果断停手。 顾朔眼皮抬也不抬,“继续。圣旨。” 苏景同:…… 苏景同认命继续按起来,小太监真是命苦哟,无权无势任劳任怨任人差遣。 顾朔给他下的旨意,白天在太学府当差,晚上在广明宫值夜。 广明宫里的值夜,平素是值夜的宫女太监在东偏殿候着,正殿的卧房内守着两个太监,卧房外候着两个太监。 龙床是千工拔步床,床外又有一层空间,床中床,罩中罩,床帏放下,便是独立空间。值夜的太监们便在床外等着。 顾朔不爱奢靡享受,入主广明宫后取消了卧房内的值夜,卧房外只留一人。苏景同来了,他又恢复了卧房内的值夜,但只留苏景同一人值。 苏景同抱着毯子,坐在床外的地上,靠着床柱闭目养神。值夜并不算辛苦,多少主子贵人不起夜,一觉至天明,太监们只需要等主子睡着,就能自己也睡了。 唯一不好的点是上工地点在床榻前的地上,不大舒服。 但广明宫铺着厚实的地毯,并不比床差。 苏景同蛮喜欢顾朔的安排,在他们决裂候的那些年,苏景同很少能安眠,年少时便失眠多梦,长大后变本加厉,常常梦到顾朔死在西北战场上,然后惊醒,一夜无眠,翻来覆去地推演西北战局,直至天明。现在这样就很好,顾朔就在他身边,一抬眼便看得见。 当然,如果能上去睡就更好了。 看见,哪有抱着踏实。 顾朔瞥他:“想上来?” 苏景同心猿意马,今夜月色正美,昏黄的烛火在清冷的夜色中染着温暖的氛围,低垂的床帏朦胧着视线,顾朔身上还沾着清爽的皂角香。 苏景同伸手在顾朔手心勾了勾手指。 顾朔面无表情地打掉他的手,“朕说过,注意身份。” “哦。”苏景同闷闷不乐地回到原位。 “等你什么时候说清楚决裂的前因后果,朕再考虑修复关系。”顾朔道:“你现在有什么想跟朕说的么?” “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顾朔道:“你说,朕听。”
第17章 第一次谈心 “小太监,”顾朔提醒:“抓紧时间,毕竟你藏了太多事情。” 唔…… 说什么呢? 苏景同想了想,“我今天在太学府,见到了霍方和谢永章,他俩关系不大好,针尖对麦芒。” 顾朔静静听着。 “太学府的勋贵子弟和各地学子,从来都是两个阵营,天然对立。霍方是各地学子中的领头羊——虽然他才学并不是最拔尖的,但很有领导力。谢永章是除了顾炎以外,太学府身份最高的勋贵子弟。” “我今天看到他们,突然想,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你是什么感觉。”苏景同靠着柱子,闭着眼睛说,“你一定很讨厌我。” “为什么?”顾朔问。 “你藏得是很好啦,皇子殿下,气度浑然天成,不动声色的从容是你的必修课,你那时从不表露喜怒。”苏景同皱皱鼻子,“但你在学府总是绕道走,不跟我打照面。” “是因为我爹吧,你觉得我们是敌人,”苏景同说:“你讨厌我。” 顾朔沉默,他没想到苏景同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顾朔比苏景同大五岁,五岁的年龄差注定他们不可能坐在同一个学堂中,但可以在同一个学府见面。 五岁的苏景同要来皇宫进学,给十皇子当伴读,整个皇宫都折腾到人仰马翻。 给皇子讲学,讲不好不碍事,周文帝不管。给摄政王世子讲学,要是讲不好,官职不保。大学士们一时间忙翻了天,把曾经讲过千百遍的启蒙书,细细研磨,不仅要讲得深入浅出,还要讲得有趣,生动,引起小世子的兴趣。为了赶在苏景同来之前研究明白,给皇子们上课都变得敷衍起来。 学府往日两天洒扫一次,为了迎接摄政王世子,先进行大扫除,从里到外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又调整打扫安排,改为一日两次,务必不能叫世子殿下瞧见一点脏污。 学府侍奉的宫女太监,挨个拉出来检查,呆头呆脑的不要、干活愚笨的不要、长相不雅观的不要、声音粗糙嘹亮的不要…… 皇子们提议了多次的学府小厨房,火速建成,宫中最好的御厨分来此地掌勺。摄政王府还送了四个厨娘进来,免得娇贵的世子殿下吃不惯宫中平凡的菜肴。 大皇子站在学堂窗前,冷冷地看着学府院子中各路宫人手忙脚乱在院中折腾。 “快点的!打扫都仔细着点,哎哎哎,来两个太监,上房顶擦擦,房顶也得亮堂堂的,等世子来了,让世子看咱们脏乱的屋顶?用点力,擦到能反光!” “花房的把这几盆花都撤了,开得蔫耷耷的,让世子赏花呢,还是看晦气?等等,你们送的什么花?花房不是培育出金盏莲了吗,送白莲过来做什么?世子都要来了,金盏莲不拿来给世子,你们花房要留着金盏莲过冬吗?” “那头盘食材的,挨个看清楚,你们平时在尚食局怎么偷奸耍滑吃回扣的,杂家不管,世子爷吃饭的地儿,食材必须是一等一的,再拿你们尚食局以次充好的那套手段过来,别怪杂家不讲情面!回头世子吃出问题,你们担待得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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