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朔安排完苏景同,没安排大皇子,自己驻扎居中指挥——留下的二十个士兵,只有三个是保护大皇子的,剩下十七人负责机动,及时传达顾朔的指令。 大皇子火冒三丈,“顾朔!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不是忘了本宫才是本次行动的总负责人?” 顾朔平静道:“嗯,那你指挥吧。” 大皇子眼看着自己身边就剩三个人,其他将士已经离开,这还指挥什么?指挥这三个人吗?! 大皇子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直直憋红了脸。 冷静,冷静。 就让他俩去做又怎么样,这次挂名总负责是他,他们无论干出什么结果,功劳都是他的,何必同他们置气? 等荡平摄政王,登上皇位,他俩算个鸡毛。 鸡毛! 鸡毛! 顾朔没理他,自顾自指点赤霄军去了。大皇子说得并非全无道理,按照常理,他们是应该对接滨州刺史的,只有对接了,滨州配合了,他们的行动才好展开。眼下顾朔要他们做的只是前期踩点和紧急施粮,避免被滨州官员们糊弄。等明天弄清楚大致情况,他就要出面对接滨州官员。 只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大皇子,那滨州刺史……顾朔心底发沉,滨州刺史徐锐是六年前的状元,那一年主持科举的是大皇子的外祖父,徐锐是天子门生不假,也是大皇子外祖父的门生。 苏景同带队出发干活,大皇子因无事可做,又怨顾朔抢他指挥权,索性跟着苏景同,苏景同给他寻了个好活计,他不是想去会见滨州刺史么,去找滨州刺史,把滨州一众高官都带去宴会,拖住他们。 “你要干什么?”大皇子警惕。 苏景同瞥他,“这你别管。” 大皇子抓抓头发,这要是顾朔安排他,他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服气,也会去做——顾朔心里有成算。苏景同才十四岁,这祖宗纨绔名响彻京都,此前从没办过差使,查滨州刺史这么大的事,他毛头小子毛毛躁躁,办砸了怎么办? 功绩可是挂他的名。 大皇子道:“我跟着你。” “那谁去拖滨州刺史?”苏景同问。 大皇子心一横,指着赤霄军首领:“他。” “就说我们水土不服,好好歇歇。”大皇子说。 “也行。”苏景同转头吩咐赤霄军首领,“记住了,郡王殿下心系百姓,已在一线指挥,本世子和大皇子水土不服,需静养几日。圣上心系滨州水灾,欲御驾前来,然兹事体大,又因滨州刺史勤勉谦恭,简在帝心,特遣派我们来此代圣上赈灾,请滨州刺史务必以民为本,以慰君心。另外,本世子和大殿下水土不服,问滨州刺史可知治病之法?” 大皇子眉头皱起,苏景同在说什么玩意儿?他父皇什么时候提过要亲自来赈灾,又什么时候觉得滨州刺史不错? 苏景同喊:“弦歌。” 跟着苏景同来的小厮出列:“奴才在。” “跟着首领去,务必把本世子的话如数带到。” 弦歌拱手:“奴才省得。” 等弦歌和赤霄军首领离开,大皇子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苏景同冲他比了个“嘘”,冲十队的人道:“开始干活!” 苏景同安排十队的人去查三年来粮仓看守人的个人情况和家庭住址。按照惯例,粮仓看守者轮班制,一天两班,每班二人。三年来未调换过人,始终是这四人。 苏景同又叫人潜入粮食司,偷到了滨州三年上报的粮食诏报及收缴文件。 太阳落山后,滨州粮仓。 张老五左手提着酒葫芦,右手拎着菜刀,醉醺醺地晃悠着走在小路上。他是滨州粮食看守人,做这行已经十来年了,活很轻省,粮食来了走了都称重登记,最近滨州水灾,滨州粮仓空空如也,他更没什么活干。 张老五慢悠悠呷了口酒,这酒是好东西,用制造贡酒的粮□□酿出的酒,除了没盖御品的章,和御酒没区别,皇帝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张老五溜溜达达走,酒醉的感觉很美妙,整个人像踏在云上,飘飘欲仙。 他原本还可以更快乐,是该死的流民,非觉得粮仓里有粮食,三不五时来抢,好在抢过几回后,粮仓没粮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两天没人来抢了。 张老五暗自高兴,幸亏他平时就爱从粮仓顺点粮,遍地死人,只有他家没事,还吃得肚皮圆滚,还得是他厉害有本事。 穿过小巷子,就是他家。水灾没发生前,小巷子里有卖小零嘴的小贩,现在都没了,吃都吃不饱,哪来的多余粮食做小零嘴。民间夜里休息的早——大家没钱买烛火,太阳落山后,小巷子顷刻荒凉起来。 小巷子伸手不见五指,张老五后背有点发毛,总觉得今晚的小巷子和平时不大相同,但瞧来瞧去,都是黑布隆冬,张老五甩甩头,暗骂自己喝酒喝傻了,连个小巷子也怕,都说酒壮怂人胆,他怎么越喝越疑神疑鬼。 张老五狠狠啐了一口痰,走进小巷子。 夜风冰凉,带着肃杀的寒意。 张老五不由自主裹紧身上的衣裳,今天有点冷啊。 继而后勃颈一疼,张老五失去了意识。
第20章 审讯 张老五昏昏沉沉,等他被一盆凉水泼醒,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所处的环境并不陌生,这是他待了几十年的家,他被五花大绑,周围站了一票穿着统一的人,气势一往无前,像士兵。 张老五迟缓地想:士兵?哪里的士兵。滨州的士兵他见过的,不穿这样。哪里的士兵会来滨州? 前两天他们叮嘱自己什么来着,谁要来滨州来着? 好像是……大皇子、熙郡王、摄政王世子。 张老五缓缓移开目光,慢慢抬头,在他正对面,有人坐在一把他没见过的云雷纹圈椅上,穿着盘云纹吉祥如意锦缎衣裳,衣襟上还绣着龙,哦,莽,是四个爪。 四爪,皇子制服。 张老五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张老五再细看,角落里还绑着九个人,他老爹、老娘、老婆、小妾、还有五个孩子。 “醒了?”皇子制服旁边的人问。 张老五这才注意到他,他坐在自己家的长凳上,穿得普通,是寻常富家公子的打扮,但贵气逼人,又很漂亮,叫人不敢小瞧。 “本世子时间有点紧,不想废话,你配合一点,咱们早说完早完事,可以吗?”那人开口。 许是酒喝多了,张老五的嗓子有点发干,他还记得前几天那些人是怎么交代自己的:滨州是粮食大州,但这两年天气不好,收成不多,且粮食多数次品,好的粮食都挑拣出来上缴国库了,隔壁几个州闹饥荒、闹旱灾,滨州支援了大半,库里粮食更不够用,结果今年滨州水灾,滨州本来就有从隔壁几个州逃过来的流民,加上自己州里的百姓也要吃要喝,开仓放粮很快就把粮食用完了。 张老五哑着嗓子说:“可以。” 苏景同笑笑,“在你开口之前,本世子有几句话要提醒你。” “本世子已经拿到滨州粮食诏报及收缴文件,你说得如果和本世子知道的对不上……”苏景同抬手,十队的士兵迅速把张老五的儿子提了出来。 张老五一共七个孩子,六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二女儿已经出嫁,在家里还剩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们的衣服是最便宜的麻衣,且缝缝补补,不知穿了多少年,两个大女儿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胳膊腿都短了一大截,两个小女儿的衣服上补丁快比布料都多。 儿子穿得仔细,是棉衣,寻常人家少有给幼童做新衣裳的,因为幼童长得快,一件衣裳做好,没几个月便穿不了,太浪费,都是挑哥哥姐姐剩下的穿。张老五的儿子的衣服却十分合身,眼见是新作的。脚上穿着千层底的鞋子,脖子里还挂了个小金锁,上面刻着“福”字。 “你今年都五十四了,”苏景同说:“儿子才三岁,瞧这一身打扮,想来你疼他疼得紧。本世子也不难为你,你说一句谎话,本世子剁他一根手指怎么样?” 大皇子震惊地望着苏景同,他才十四岁,怎么能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于法,他私下审讯不合流程,于情,对三岁孩童下手,令人发指。 “你有二十句谎话的机会。”苏景同说:“手指脚指加起来一共二十,如果你超了这个数量,就只能剁胳膊剁腿了。手指少一两根还不打紧,无非是读不了书、写不了字……”苏景同环顾四周,张老五家有不少启蒙书,想必是为这个宝贝儿子准备的。 “缺胳膊少腿,本世子可不保证他能活着。”苏景同淡笑。 张老五咽了一口唾沫,“我儿子才三岁,他有什么过错,你对小孩下手,你丧尽天良!” 苏景同嗤笑道:“怎么,你没听过本世子的名号?本世子什么荒唐事没干过?多你一件不多,少你一件不少。杀个小孩而已,谁敢管本世子?”苏景同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大皇子。 大皇子咬牙沉默。此计虽然恶毒,但拿捏住了张老五的命根子,问话有效。 “你要是动我儿子,我定告到……” “啧。”苏景同扬起一条眉毛,称赞道:“勇气可嘉。” “你觉得谁敢查本世子?你是在提醒本世子,连你一起宰了么?” 张老五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脸色涨红。 儿子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哭。 张老五忍了又忍,“知道了,小人会说实话。” 几天前他们告诉过张老五,来的人里,大皇子是庸人,摄政王世子是纨绔,只有熙郡王六皇子需要特别注意,这人话少但手狠,很可能查到你们身上,但不要担心,粮食诏报及收缴文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手脚,账目已平,他们拿不到真数据,放心说。 虽然不知为什么六皇子变成了摄政王世子,但应该抹平数据了。 “但愿你会。”苏景同问:“三年来粮食共收了多少石?” 张老五脑海中响起他们教的回答:郡王兴许会问你,咱们每年收的粮食有多少,我知道你记性好,但现在不是卖弄你记性的时候,糊弄走郡王最要紧,你不要立刻回答,你是个没读过几本书,只会打算盘的粗人,你还很愚笨,你反应很慢,你要思考很久,跟他说,数字太大,记不清,需要看粮食进出账本。 “小人记不清了,”张老五说:“但我有个本子,记录粮食进出的,本子上有多少,就是进出了多少。” 苏景同笑笑,“你不是远近闻名的好记性么?” 张老五心底一惊,按他们给的消息,皇子郡王们今天才到滨州,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好记性的,张老五强压着震惊,勉强道:“还、还凑合。但是数容易忘,不看到本子,小人也不敢确定。” 苏景同把他粮食进出的本子丢到他面前,“你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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