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季徵了解左正卿的人品后,对他的提防心降低了许多,排兵布阵的信任上让左正卿陡然轻松起来。 周文帝的密旨一封又一封,左正卿抗旨了一次又一次。 东瀛人节节败退,快被打出津门时,周文帝着急了。如果左正卿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杀了苏季徵,等东瀛人败走,苏季徵缓过手来,随时可能围困皇宫杀了自己。 周文帝让皇后以赏花的名义邀请京中女眷参加,然后扣下了左毓。 密旨发来,左正卿抗旨,最后关头了,不能在这会儿出篓子。 他赌周文帝不敢对左毓怎么样,左毓等于周文帝手中的人质,如果左毓在宫中出了事,周文帝决计不敢相信他还能效忠自己。苏季徵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周文帝没胆子把他推向苏季徵阵营。 左正卿抗旨时,随了一封信回去,和周文帝陈述利害关系,东瀛人当前,先打退东瀛是重中之重。 周文帝大概看清结症在哪里了,左正卿心里打退东瀛是第一要务,肃清反贼苏季徵是第二要务。周文帝见密旨说不动左正卿,亲自写了一封密信,同他解释东瀛人的前因后果。 东瀛人之前风平浪静,没有一点要进攻大周的意思,怎么就如此突兀地偏偏在苏季徵谋逆的时候进攻了呢?如果东瀛人早有不轨之心,苏季徵和左正卿怎么敢不约而同抽津门的巡防营和赤霄军? 打起仗来,东瀛人也略显狼狈,兵器军粮都不大充足的模样,像紧急出兵。 这当然不是巧合。 周文帝算过他和苏季徵两方能调用的兵力,四大掌兵藩王都和苏季徵达成协议,对京中变故视而不见,不会来勤王,各州边境的兵路途遥远,如果没有确切的苏季徵谋逆的日期,很难准时到京城,且调动边境的兵,苏季徵会知道,他调多少,苏季徵就敢对应调多少。 算来算去,他手里只有禁军和巡防营。 这不保险。 于是周文帝请东瀛人帮忙破局,苏季徵这人优柔寡断、该狠的时候不狠,该做决断的时候他犹豫不决,心里叫嚣着“我凭什么不能做皇帝”,骨子里还被气节浸润,津门一旦遇袭,他会调转方向先打东瀛,周文帝可以在背后给他一击。 就算苏季徵突然狠心一回,照旧打京城,东瀛人会在苏季徵背后给他一击。 左正卿看密信看得气血上涌,合作?跟东瀛人合作,告知东瀛人最好入侵津门的时间点,这是一国之君该做的吗?他又向东瀛人承诺了什么? 事关重大,不能在密信中说,左正卿挑了个战事空档,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面见周文帝。 左正卿还记得那天的场景,他跪在临华殿下,第一次直视坐在九阶白玉上的周文帝。 从前觉得九阶白玉不过一人高,现在跪在这里看,才发觉九阶白玉真高啊,高到遥不可及,高到似水月镜花。 周文帝坐在高高的九阶白玉上,戴着帝王的十二冕旒,成串的冕旒挡住他面无表情的脸。 左正卿连续抗旨,耗尽了周文帝的耐心和包容。从前看左正卿比亲儿子还亲,年轻有为,智计过人,忠君爱国,再没比他好的臣子,这会儿看他满身反骨,又和苏景同走得极近,说不定早有反心,只是沽名钓誉。 但他还用得着左正卿。 周文帝摆出如沐春风的姿态,“正卿回来啦,累不累?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叫底下人来回跑腿,何必折腾自己奔波。” “事关重大,不敢叫人代劳。”左正卿直挺挺道。 左正卿直来直往,单刀直入,周文帝的寒暄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装出来的和蔼险些演不下去,“正卿啊,你从小就是小辈里最出挑的,品性好,不少人都赞你有君子风骨,朕也觉得你好。” “你的顾虑朕明白,年轻人重气节是好事。”周文帝转了口风,“但圣人有言,变则通、通则久,我们也不能太迂腐对吧?” “陛下所谓的不迂腐,是指和东瀛人合作吗?”左正卿直视周文帝:“敢问陛下,向东瀛人许诺了什么?” 周文帝笑意凝固,“这你就不必管了,鸿胪寺自会妥当处置。” 左正卿淡淡道:“若无足够利益相邀,如何能说动东瀛人兴师动众前来。东瀛向来垂涎我大周土地,陛下是答应了把津门送给他们,还是樾州?” 周文帝收起僵硬的笑容,冷下脸来,“正卿,慎言。” “津门离京城太近,津门给出去,京城直接和东瀛接壤,陛下应当不至于如此许诺。”左正卿坚持问:“所以是樾州吗?”大周的樾州离东瀛最近,有两个不错的港口,东瀛垂涎已久。 “你现在回去,朕不追究你抗旨之罪。” “陛下还是追究吧。”左正卿说:“微臣不欲遵旨。” 周文帝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又勉强自己和蔼可亲道:“正卿,你听朕跟你讲,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解决苏季徵之乱,苏季徵之乱关系到大周的生死存亡,若叫苏季徵成功,江山改朝换代,大周不复存在,何谈樾州的兴衰呢?” 左正卿道:“苏季徵之乱,待津门平定后,臣请战和苏季徵一决胜负。” 周文帝叹气:“朕知道你自信,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但苏季徵年纪和你爹一般大,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有功夫跟他打仗,不如早些料理了他是正经。” “料理了苏季徵之后呢,仅凭巡防营的兵力,如何抵抗的了东瀛人?”左正卿问。 “事成之后,他们自会退去,正卿不必烦忧。” “陛下如何确定他们会退去?”左正卿问,“津门后面便是京城,东瀛人已经到了津门,为何不更近一步,图谋更大呢?” 周文帝青筋直跳,“它吞不下。” “至少在各州勤王之前,能吞下京城。”左正卿道。 “微臣在和东瀛人交战时,发觉东瀛人对津门的布防十分清楚,”左正卿问:“敢问陛下,东瀛人为何知道津门的布防?” 周文帝一口气噎在胸口,左正卿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问他,是不是你把津门的布防消息送给了东瀛人。周文帝不欲回答这个问题,无论什么时候,内战和外乱都不是一个级别的战争,出卖边境给外敌是大忌讳,遗臭万年,周文帝随便找了个话题:“正卿,莫想太多。朕还没问你,多番抗旨,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 “微臣和景同有私交不假,但微臣更知道自己是大周的臣子,微臣所言所行无愧于心,无愧于大周,请陛下明鉴。” “你先回去吧。”周文帝说,“你今天头脑发昏,朕不与你计较。皇后喜欢左毓,留她在宫里说话,要为她相看个好人家,你且安心在外打仗,等回来说不定能吃她的喜酒。” 左正卿不依不饶,把话题扯回来,“东瀛人一旦攻下津门,势必向京城发起战争,一旦京城失守,对各州的士气打击巨大,各州勤王亦需要时间……” 周文帝不悦地打断他:“朕说了,东瀛人打下津门后会和谈,届时朕会把樾州给他们,他们退出津门,卿不必杞人忧天。” “樾州……”左正卿问,“原本大周和东瀛相隔海岸,有海域天然阻隔,一旦把樾州给出去,少了海域的屏障,东北防守压力会陡然加大,且东瀛人向来虎视眈眈,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谁有苏季徵威胁大?”周文帝忍无可忍,“樾州给出去又如何?给出去一个樾州,对大周的影响能有多大?无非是少块地。让苏季徵得逞,大周全国覆灭,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你到底是分不清,还是不想分清?”周文帝冷笑:“你和苏家那小子拉扯不清,你倒是好算盘,朕赢你是功臣,苏季徵赢,苏家那小子也会保你一命。两头下注互不耽误。” “苏季徵再谋逆,也是大周子民,东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苏季徵难道没有异吗?”周文帝问:“朕是把你捧得太高了,让你分不清天高地厚了,你以为你是谁?小辈里你算出挑,但能和你比的也不在少数,你的位置你不坐,有的是人坐。” “你现在回去,朕不跟你计较。” 苏景同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平日你是最温和的,关键时刻真硬气啊,句句都戳他肺叶子,后来呢?” “后来……”左正卿垂眸:“我摘了官帽,我说不回去,我不接受和谈,不接受割让樾州,如果先帝非要如此,我自知我资质平庸,难当大任,陛下另请高明吧。” 左正卿摊手,“他用不动我,又知道左毓于兵法上也有研究,于是下密旨给左毓,让左毓顶替我上战场,左毓洗冷水澡把自己洗病了,没去。” “事情就是这样了。”左正卿说。 苏景同幽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像傻子?” “那可不敢,你是英明神武的大军师,我字字保真。”左正卿轻快道。 “那你发誓吧,你要是说谎话,就五雷轰顶。” “可……”左正卿一口应下。 苏景同不紧不慢补上后一句,“就让江天五雷轰顶。” 左正卿:“……” 左正卿当即改口,“其实事情过去有一年多,我的记忆不是很精准,有些细节可能描述得不到位。” “比如?” “呃……”左正卿又挑挑拣拣道:“虽然我和先帝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但先帝确实除了我以外,找不出第二个他敢派出去的人,他虽和东瀛合作,但并不全信东瀛人。津门战事不可轻忽,于是我又回津门了。先帝派了监军跟我一起走的。” “我临走前,他警告我,不要心存侥幸。”左正卿无奈:“宫里是他的地盘,他可以轻松让左毓病故。他给了我时间,三天,最晚三天,他要看到你爹的尸体。” 这作风才符合周文帝。“然后呢?”苏景同问。 “保护监军的人,其实是暗卫里的好手,”左正卿慢慢回忆,“他们一面监视我,一面试图融入军队中伺机放冷箭刺杀你爹。在打退东瀛人之前,我不希望你爹出任何意外。” 左正卿肯再回津门是有原因的,一是战事紧急,二是周文帝如果狗急跳墙,随便派个人来接手巡防营,就算能和东瀛人一起杀了苏季徵,也扛不住东瀛人的谋算,东瀛人可能长驱直入打到京城。 左正卿决定速战速决,囚禁三天内打退东瀛人,让木已成舟。等东瀛人走了,周文帝只能仰仗他和苏季徵打仗,会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气,不敢轻易伤左毓。 左正卿也给家里去了封信,请家里着手从后宫营救左毓。 那时左正卿没有彻底看清周文帝铲除苏季徵的决心。 在漫长的十余年中,苏季徵一心造反,周文帝一心铲除苏季徵,他对外软弱、无能、不断交出皇帝的权力,换取苏季徵的一缓再缓,他作为皇帝的尊严一再受辱,只要能铲除苏季徵,没什么是他不能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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