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就这么在外面睡了一晚,第二天真冻病了,顶着发烧的脑壳草草收拾了张床,把从没晒过的被子从柜子里拖出来,盖在身上,闻着发霉潮湿的味道闷头睡了一天。 第三天满血复活的江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脑子里念头太多,反而变得空空荡荡,什么都想不到心里去。等他回神,他已经走到康宁侯府了。左正卿满屋子的画又浮现他脑海里,江天脸发热,拔腿就跑。 第四天,江天实在待不下去了,灰溜溜回宫,好歹找点事干,不至于闲到发毛。 苏景同躺在广明宫院中的摇椅上晒太阳, 江天奇道:“你怎么不去粘着你的好兄弟了?” “他病了。”正午时分,阳光有些刺眼,苏景同将扇子搭在脸上,挡光。 “病了?”江天立刻正色起来,“怎么回事?他是哪里不舒服?冻着了么?” 苏景同掀开扇子,意味深长地看江天:“心病。” 江天:…… “哦。”江天靠在树上,无聊地用脚尖踢小石子。左正卿大概是知道他看到画像了…… 苏景同没再说话,江天无趣地踢来踢去,两人就这么自顾自了一炷香。 暖洋洋的光洒在苏景同身上,照的他腿脚温热,似有寒气被从腿脚中驱走,苏景同舒服地眯起眼。 “我……”江天突然开口:“我不喜欢男人。” “哦。”苏景同应了一声,似乎不大感兴趣。 “你对你的人生有规划吗?”江天问。 苏景同打了个哈欠,“没有。”他能有什么规划,规划数年,把苏季徵赔了进去,真不如他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我有。”江天说。 “哦。” 虽然苏景同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不耽误江天强行聊天,“我小时候吃不饱,总是饿肚子,我发誓要好好练武,当个武举人。你知道武举人吗?哦,你可能不太了解,京城里没有武举人。在我家乡,谁家出了武举人,就能不用缴纳税负,还能分一块田,种多少只管自己吃。我想当上武举人,让我和我家人能吃顿饱饭。万一收成好,能攒点粮食换钱,到时候娶个媳妇,和和美美过日子。” 苏景同静静听着。 “后来我当了武状元,不光不用交税,朝廷每年给发一大笔钱,我给家里买了田庄,请了家丁耕种,我爹娘不用再下地,也不用干零活,只管拿着田庄的出息过好日子就行。我那时的规划是好好报效朝廷,接着挣钱,让我兄弟姐妹们也能过得好。再攒点钱,在京里置个宅子,到时候娶个媳妇,和和美美过日子。” “后来我去西北投奔陛下,没空想规划,只盼着陛下能平定四海,让我家乡安宁,不用被东瀛占领。等缓过气来,在京里置个宅子,到时候娶个媳妇,和和美美过日子。” “现在成了禁军统领,家里也都过得好,宅子也置办了,只差娶个媳妇,和和美美过日子了。” 苏景同打了个哈欠,“哦。” “我的规划里,从来就没想过和男人在一起。” “哦。” “你怎么一直哦?”江天有点不满,“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你不就是说,”苏景同瞥他:“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想娶个媳妇和和美美过日子吗?” “是啊。” “那你烦躁什么呢?”苏景同纳闷:“也没人不让你找媳妇,和和美美过日子啊?” “我……”江天语塞。 “正卿不会烦你的。”苏景同不知从哪拿出个苹果,一口咬下去,声音清脆,“放心啦,他肯定不会纠缠你。” “他不是外化的人,知道你不愿以后,决计不会来纠缠你的。”苏景同语调无所谓,“他只会把自己关起来,悄悄消化,等他想通了,会跟你划清界限,绝不给你添一点麻烦。” 苏景同又“咔嚓”了一口苹果,“所以你放心啦,没人不让你找媳妇,没人不让你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你只要把看到的画像忘掉就可以了。” “关起来,悄悄消化?”江天愣住。 “不然呢,”苏景同奇怪道:“他又不是你,他内敛得很,可不是自己闷头想么?” “不会闷出病吧?”江天喃喃。 “这还用问,当然会,”苏景同用看傻瓜的眼神看江天,“我不都跟你说了他病了么?” 江天:…… 合着你是写实啊? “没事,你别去看他,让他自己安静个三五年,就好了。” “三、”江天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三五年?!” “呃,”苏景同改口:“三五年是有点短,那七八年吧。” 江天:??? “你开什么玩笑,心病七八年,那不是得憋死吗?”江天震惊。 “你也瞧见他那一屋子画了,只怕他平时日思夜想,只碍着你不好南风,所以迟迟不敢开口,现在暗恋也不成了,可不得让他好好消化么?” 江天沉默,满满当当一屋子画,不知左正卿画了多久,就算一张画用一个时辰,也得画数月。 “没事,你接着按你的规划进行就好,回头我跟陛下说,办个赏花宴,把京里跟你适龄的姑娘请来赏花,给你相看相看,你少年英雄,位高权重,家资丰厚,皇帝身边的二号红人,爹娘兄弟姐妹都在老家不必同住,想来不少姑娘肯的。” “别,”江天连忙阻止苏景同,生怕他人来疯马上去办,“别去。” “你不是想要娶媳妇吗?”苏景同诧异。 “哦。”苏景同明白了,“你怕正卿知道不好办?”苏景同自问自答道:“没事,他不会阻止你的,你府里没家丁,不好张罗,他做事向来周全,会派人帮你布置张罗的。你只管等着就好。” 江天:…… “他现在怎么样?”江天岔开话题,“你不是说他病了吗?” “嗯,”苏景同无所谓道:“知道你戳破他暗恋的事后,一时激动,呕了口血。” 江天:??? “呕血?!”江天瞪圆了眼睛。 “别大惊小怪,”苏景同无语,“他身体破破烂烂的,心事又爱憋心里,本来就不大好。” “他已经躺着了,太医们在照顾,只是心中郁结,不肯用药,也不愿进食,只能喂进去一点水。太医说还得他自己想开才行,若实在无法,试着扎针调理。” 江天:…… “没事,”苏景同又一次安慰他:“你别去看他,让他自己缓个几年就好了。” “他……”江天踌躇:“他难受的时候会干什么?” “唔……”苏景同想了想:“不好说。不过如果是你这件事,大概会坐在挂你画像的屋舍里,一张张看画,再一张张烧掉,烧掉画,也烧掉你们的过去,烧掉他心里不该生的妄念。” 江天脑补这个场景,左正卿脸色白得跟个鬼一样,穿着轻薄的衣裳,寒意攀爬在他脊背上,他游魂似地飘进屋舍,满墙琳琅的画成了他逃不开的枷锁,他一张一张打开画,手在画像上轻轻抚去,过往种种在脑海中车轮上演,曾经对他笑、对他闹、朝气蓬勃的人,以后要对他避而不及,原先的美好不过镜花水月,大梦一场。他忍着心痛一张张烧掉,逼自己放手,但又克制不住心中汹涌的情感,于是没完没了的拉锯战折磨自己。 等所有的画烧完,左正卿静静坐在空荡的屋中,窗外寒风呼啸,耳畔尽是冷冽的风声,他孤苦伶仃地在昏黑中,沉默地品尝求不得的苦涩。 啊啊啊啊啊—— 太虐了太虐了太虐了! 江天不能想了,一蹦而起,运起轻功朝宫外跑去。 顾朔下朝回宫,老远便看到江天的身影一阵风般急吼吼地刮走了。顾朔走进广明宫的宫门,对苏景同纳闷道:“你看到江天了?” “他找正卿去了。”苏景同贴心地回答他的疑惑。 “嗯?”顾朔问:“他开窍了?” 苏景同捂嘴笑,对顾朔招手。顾朔走上前,耳朵凑他唇边。苏景同咕咕叽叽把刚才发生的事说给顾朔听。 顾朔越听越想笑,“所以他心疼了,跑去找正卿了?” “嗯。”苏景同颔首。 “这个憨子。”顾朔笑,“正卿那边呢?开始演戏了吗?万一江天去了他生龙活虎……” “放心吧。” 康宁侯府,左正卿正如苏景同所言,神色恹恹地在烧画,墙上的画摘了一小半,左正卿脚边的火盆中燃烧着不小的火焰,火舌尖灼灼燃烧着残画。 左正卿垂目,掩住所有思绪。 江天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你来啦?”左正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仿佛什么尴尬都不曾发生,温柔道:“先去茶室歇息片刻吧,我收拾完这里就过去。” 江天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要是没来,左正卿会怎么办?跟他幻想中的一样全部烧完,然后孤独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吗? 他本来活得就不易,身子没一天舒服的,往后还要加上一桩心事…… 江天一脚踢开火盆。 左正卿笑,“怎么了,谁惹我们大统领生气了?说来听听。” 江天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给我当媳妇吧,咱们和和美美过日子。” 左正卿:…… 好、好直接啊。 左正卿脑子宕机了。 顾朔陪苏景同晒太阳,半途,苏景同想起明天得去给太学府的小崽子们上课,连忙问顾朔:“我的学生呢,放了吧?” 顾朔顿住。 他是记得有这么回事,当时苏景同在嚷嚷要他放人,他嘴上答应了,但还有点事要问谢永章和霍方,就悄悄让暗卫先给江天传消息别放,等他问完再放,但被各种事打断,顾朔已经忘了这码事了。 苏景同眯眼:“你还没放?” “呃,”顾朔投降:“马上。” “都几天了,”苏景同不满:“早点放了吧。” “我现在就去。” 一处宫殿内,谢永章在地毯上打滚,“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好无聊啊。”他们从被抓以后就被关在这里,宫殿环境蛮好的,就是无聊。 霍方捧着一本书在看,这屋里有面书架,书不多,但其中有本讲姜时修生平的,结局是姜时修突然失踪,行踪难定。 “看什么呢?”谢永章凑过来。 “你说,”霍方认真问:“既然姜时修是苏景同,苏季徵死后苏景同从西北大营失踪,他是真被掳走,还是金蝉脱壳呢?” “不好说。”谢永章托腮,“我爹娘怎么还不来救我,我都被关几天了。” “可能他俩也被关了吧,我们是盗取密旨,他们是看守密旨不利。” “唉。”谢永章发愁:“我爹娘真倒霉。” 潘启在门外高声喊:“陛下驾到,闲杂人等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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