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咎看了看贺青冥,又看向洛蘅,道:“你还要去听水山庄吗?” 洛蘅道:“我还是非去不可。” 她道:“师父交给我的嘱托,无论如何,我也要完成。” 她尚且年少,一张脸还满是稚气,这一刻,却已露出几分坚毅之色。 洛蘅起身行礼,道:“二位救命之恩,洛蘅没齿难忘,来日如有机会,我一定涌泉相报。” 她又看向桌上三大碗阳春面,略有点羞涩地笑了笑:“……至于这汤面,我现在囊中羞涩,无以为报,但我也不能白吃二位的面。” 她抱了抱拳,道:“江湖儿女,相逢便是有缘,我便为二位打一套拳法,聊做赠礼。” 贺青冥还没来得及阻止,她便已耍起了拳。 一时间拳风过处,行人无不退步,然远远望之,却又一派轻云拂月之气,恍如玉山倾倒,煞是好看。 一套拳法下来,洛蘅也蒸出来几滴汗珠。 贺青冥却道:“玉山拳法养逍遥之气,虚实相生,形神兼备,你这套拳,却未能悟得根本。” 洛蘅睁大了眼,欢喜道:“多谢前辈指点!” 他只不过说了两句,便一下子从“先生”变作“前辈”,这样的待遇,饶是贺青冥,也有点吃不消。 贺青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带着柳无咎走了。 天色已近薄暮,二人来到附近一家客栈,住下两间房间。 几年以前,他们住在一间房,睡在一张床上。 后来柳无咎长大了,他们便只住一间房,睡两张床。 出门在外,本也没有那么多讲究,这样本也足够。何况就像影子不能离开人,人也不能离开影子。 他们本就是这样的形影不离,亲如一体。 但今日,柳无咎却订了两间房,而让柳无咎疑惑的是,这一次,贺青冥竟也没有再疑惑。 他们心照不宣,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柳无咎走进了贺青冥的房间,他没有敲门,贺青冥也没有关门。 他径直走到床边,开始收拾行李。 贺青冥正在喝茶,他差点呛到了。 他似乎已有一点不好意思。 他虽有很高的本领,动手能力却远不及柳无咎,而柳无咎的衣食住行,简直是一丝不苟。 所以他虽已收拾了一遍,但在柳无咎眼里,却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柳无咎有一点疑惑地看了看他。 贺青冥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只好倒了一杯茶递给柳无咎。 柳无咎饮了一口茶,忽道:“你很欣赏她。” 贺青冥放下茶盏,道:“临危受命,已是不易,她却还能保持往常心性,玉山若有未来,这未来便不在洛十三,而在她的肩上。” 柳无咎道:“洛十三一度沉湎于过去,她却活在当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担起未来。” 贺青冥盯着他,道:“你似乎对洛十三很有意见?” 柳无咎没有回答,只又饮了一口茶。 他借着饮茶的时候,飞快地看了贺青冥一眼,而后又要饮一口茶。 但他只有一杯茶,那杯茶里的茶水,也早就被他喝光了。 “无咎” 贺青冥忽然道:“你过来。” 柳无咎便走了过来,贺青冥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琥珀一般的水流似乎隐隐有一点颤抖。 贺青冥看着他,慢慢道:“你究竟是对他们不满,还是对我不满?” 柳无咎怔了怔,他没有想到,贺青冥会这样问他。 他的心一时竟也有些闪躲。 贺青冥瞧着他,道:“无论你有什么不满,都要尽早告诉我。” 柳无咎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贺青冥,似乎已换了一个人。 他忽然有一点没来由的心慌,他握住贺青冥的手腕,道:“我没有。” “没有……”柳无咎抬眼看他,道,“什么都没有。” 他的眸子却像燃起一股烈火。 贺青冥的手也似烧灼,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柳无咎的脸,却已躺在他的掌间,柳无咎道:“我只是……” 他似乎有一点挣扎,然后却笑了笑,道:“我只是对自己不满,为什么还没有练好自己的剑?” 贺青冥心下一动,他们都知道,柳无咎指的是那一剑。 他摸了摸柳无咎的侧脸,笑道:“总会有那一天。” 柳无咎道:“等到了那一天,我练给你看。” “好。”贺青冥道,“我等着那一天 。” 柳无咎忽道:“若这一剑,我要练上十年呢?” 他其实有一点紧张。 他这句话,分明是在找茬,他无非是想讨一个承诺,很久以前,他就承诺过贺青冥,但他并没有得到过贺青冥的承诺。 贺青冥顿了顿,轻轻笑了一笑,道:“那我就尽力再等十年。” 贺青冥一直若即若离,他从未入世,也从未承诺任何人。 但这一刻,他到底还是给了柳无咎一个承诺。 柳无咎笑了起来,他不但要笑,还想要下楼去跑上三圈。 但他不会走的,他会一直在这里。
第54章 二人相视一笑, 忽听得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一个声音的主人,却是他们前不久才与之分别的洛蘅。 洛蘅既然被逐出破庙,自然也就没有了去处, 但今日天色已晚, 她也不能再去叨扰听水山庄, 于是她便为自己找了一个新的去处。 她一连问了城内好几间客栈,最后终于有一家客栈愿意收留她,给了她一份跑堂的活干。 虽然干跑堂也挣不了几个钱, 虽然她只能睡一睡柴房,但无论如何, 她总算是有了一个住的地方。 随着日头偏西, 客栈也似一锅煮开了的牛肉汤,逐渐人声鼎沸。 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客栈, 他们都戴着毡帽, 穿着劲装, 一看便是江湖人士,为首的却是一个头顶玉冠, 一身绸衣的少年公子。 小公子解开外衣, 坐了下来,他环顾一圈,不由怪道:“天已热了起来,你们怎么都戴着帽子?” 众人却没脸回应, 他们不愿承认自己下午被一个小姑娘打的落花流水,于是只好打肿了脸也要装胖子。 小公子也没多想,他随口点了几样好菜,与其他人交谈:“叔叔前天传信,说今日酉时到埠, 父亲让我等去茱萸湾迎接。叔叔他没出过几趟远门,这一次又是济海楼,又是和崆峒派他们闹了矛盾,这些天似乎心情不太好,待会用过晚饭,去到渡口,可记着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众人纷纷称是。 这时洛蘅上前布菜,小公子未曾见过有这么一位做跑堂的小姑娘,便不由多看了两眼。 其他人见了,却道是狭路相逢,怒从心头起,一些人刻意刁难洛蘅,不是怪煮过的粥菜烫了,就是嫌冰过的果酒凉了,真是鸡蛋里也要挑出两根肋骨,更有甚者,还装作不经意地伸出一条腿,想要把她绊倒。 洛蘅早有防备,她眼疾手快,一步“流云”,一步“回雪”,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托盘,转身来到了小公子这一桌。 小公子眼神一亮,奇道:“这是玉山的轻功身法。这位姑娘,你怎么会玉山的轻功的?” 洛蘅抬头瞧了他一眼,复又低下了头,并没有回答。 她并不是不气不怨,只是若不是这家客栈老板心善收留她,她早已露宿街头,她不能给老板惹祸。 她的长发拂落他的肩头,小公子望见她沉静秀丽的侧脸,一时心头一动。 “等一等” 小公子追了两步,道:“你是玉山的人,是不是?” 洛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虎视眈眈、又不敢妄动的众人,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小公子笑了起来,道:“在下梁月轩,我父亲是大重山掌门,师妹若有需要,可去往一里外斜月巷听水山庄。” 他说着,递给她一道腰牌,道:“父亲平日常说八大剑派同气连枝,这些年虽未来往,却不能忘却同门情谊。” “父亲要是见到玉山弟子,一定会很高兴的,只是我今日还要去渡口接人,不能陪师妹前往,但大重山随时欢迎师妹到访。” 灯火初上,车来人往,洛蘅忙活完一晚上,正准备去往柴房,路上却碰见了掌柜的。 掌柜约莫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小胡子,笑容十分可掬。他告诉洛蘅,今晚她已不必住柴房,有位相识的客人腾给了她一间上房。 洛蘅心下疑惑,问是什么人,掌柜的说是一个俊美少年。 她一下子便想到了今天和她一块并肩作战的柳无咎,不由惊喜:“是他!” 她道:“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看着很是秀气、文雅?” 掌柜的点点头,道:“那位客官就住在他隔壁。” 洛蘅拐了个弯,没有回房,却去了另一间房。她叩了叩门,等了一会,却也没有回应,便只好打道回府。 窗外春天的夜里,悬着一轮明月,飘着满城花香,在夜色里的千家万户,像一个个橘红的灯笼。 忽而一道影子飞快地掠过,洛蘅迟疑一瞬,便追了出去,月空千里,都追随在她的身畔。 她停在一角屋檐,那道影子在街道转角处犹豫片刻,只这一瞬,她却已借着月色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竟然就是柳无咎。 洛蘅更奇怪了,大晚上的,柳无咎行色匆匆,却是要去哪里? 她跟在他身后,却不知道柳无咎也在跟着另一个人。 一刻钟前。 夜深忽梦少年事。 贺青冥从梦中醒来,他一向睡得很浅,也已很久没有入梦。 何况这一个梦,已是很多年前,已成过眼云烟。 很多年前,他曾经也是少年,他的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他的家里,其他人不敢看他,而他的父母不会看他。 他的父母曾经在夏天相遇,又在夏天分别,而贺青冥还是只有一个人。 后来却有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像影子一样逗留了一个月,几乎让人觉得这个人会一直留下。 但一个月后,这个人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再也没有出现。 他总是一个人,他不曾走进什么人的生命里,而别人在他的生命里,也都只是过客。 他又看向柳无咎。 迄今为止,柳无咎已是和他走得最近的人。 他就是柳无咎,柳无咎也就是他,他们就像两把原本毫无交集,却又熔铸为一体的剑。 但他又还能留多久呢? 柳无咎忽然翻了个身,冒出一声小小的嘟囔。 贺青冥不由笑了笑,他本已走到窗边,这一瞬间,却伸出了手,和虚空的月色一道轻轻摸了摸柳无咎的额头。 然后他便飞身跃起,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月色。 这一夜飞花烂漫,明月就在他的身侧,他负手游走在壁上,然后一路下到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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