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恶地笑着:“毕竟,你不行啊。” 又是一箭。 一声风响,朱云基侧脸被割破,有红色渗出来,比口角的疮要颜色新鲜。 秦灼提弓偏头,笑意明亮。 “啊,撕破了,怎么着?” *** 朱云基短促一笑,猛地调转弓箭,“嗖”地一声向秦灼射去。 明珠应声而碎,红衣人向下栽倒。 席间不知谁高叫一声:“秦大公落马了!” 秦温吉紧盯场上,见秦灼那匹黑马犹在疾驰。 马背空空。 她哐地提剑站起,一阵杯盘碎裂声里,白虎也蹿上案啸了起来。 陈子元吓得魂都没了,忙赶来按住这俩祖宗,连声道:“没有敲鼓!没有敲鼓!朱云基没胜!” 秦温吉反手拧住他衣领,两眼血红,“人呢?你他妈告诉我人呢!” 二人一时没察觉气氛不对,也没反应过来,秦温吉面前桌案完好,哪来的破碎之声。陈子元抚着她后背,想登高处去查看情况,一扭头时惊在当场。 高台上,萧恒撞案立起,拉满了天子弓。 *** 跟了萧恒这些年,李寒第一次冷汗直流。 萧恒目光锋锐,手端得极稳,但几乎听不见呼吸,箭头跟着那身黄雁王袍游动。李寒知道,他越起杀心越冷静。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李寒上前一步按住他大臂,高声道:“愣什么?快请太医上场!” 说罢转向萧恒低声道:“朱云基不敢伤人性命,政君虎贲都在场,就地杀他是眨眼的事!他多番挑衅大公为激怒你,陛下不要中计!” 萧恒依旧屏息,纹丝不动。 他很少有李寒都劝不下的时候。李寒只能拿陈子元刚才说辞来缓兵:“大公精于骑射,焉知不是用计!画鼓未鸣,输赢未定,等他下场见你这副样子,你叫他有多揪心!” 就在这时,一声鼓动。 李寒心想,妈的。 他破罐子破摔地攥住箭镞,心道你射死我也不能射死他,现在射死他就完了。 相持之时,礼官声音响彻云霄:“秦大公胜!” 秦大公胜。 李寒垮了一口气,握紧箭头喊他:“胜了!陛下醒神,大公胜了!” 萧恒终于开口。但他目光仍跟着弓箭瞄向场上,声音平静:“你松手。” 李寒看他眼中煞意渐褪,心道神智回转,三魂七魄又返了窍中,便小心翼翼松开了手,这才觉得掌心疼。 官还没封,差点殉职。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他低头擦血的空档,高台上一箭破空。 李寒没忍住,急喊一声:“哎——” *** 不同于李寒忙着按住萧恒,秦温吉对天子发疯毫不感兴趣。她只瞭着林场,低声喝道:“虎贲听令!” 身后,黑甲侍卫齐齐按剑。 陈子元虽拉她,拉的也不怎么诚心诚意。 秦灼有个三长两短,举南秦之力也得端了魏地,新仇旧恨,一起了账。 干他! 秦温吉拔剑之际,陈子元忽然瞪圆了眼,话都说不利索:“亲娘……” 那匹黑马仍在奔跑。在与朱云基还有两马距离时,黑马马腹处突然射出一箭,正中红马马蹄。 红马受惊,后腿一跌,前蹄高抬,朱云基险些被仰下马背,颈上明珠被颠起来。 就是这一瞬。 黑马突然冲刺上前,迅如投矢,顷刻便咬到红马身后。接着,又一箭仰射过来。 啪地一响。系珠缎带在空中断作两半。 带子挑珠子挂在箭尾,箭头仍向上跃着,竟射落了朱云基的七珠冠! 众人大气不敢出。 下一刻,秦灼猛地翻上马背。 他高抬手臂,那支箭串着王冠与明珠,和他的马蹄同步,正跃入他手里! 秦灼没有坠马! 陈子元一锤掌心。 倒挂! 画鼓咚地一声巨响。 时辰已到,礼官高声唱道:“秦大公胜!” 随即玉磬三鸣,虎鼓三动。人声鼎沸里,雁旗拔掉,白虎赤旗涌至阵前,与白龙玄旗并肩。一个卷得像海,一个流得像血,黑风与红光。万国之前,猎猎作响。 那匹黑马刺破秋风,马背上红衣鼓动,烧成烈火。 灼者为火。 就在胜者即将奔到终点时,空中一声箭响。秦灼驰在林边,头顶桂花射破,团团黄金当头而散。 嘭地一声。像八月十五的夜晚,开在月边的烟花。 黑马闯过花幕,金色烟火扑了他满头满脸。 *** 高台上,萧恒松弓落座。 他常用刀,素来不戴扳指,弓弦入肉,指节已被勒得血肉模糊。 李寒递了块帕子给他,他接过来,先擦了把脸。 见他半个身子仍僵,李寒要了盏热茶给他。萧恒一盏茶下肚才缓过神,哑声笑了一下:“我失态了。” 李寒心道,何止失态,天子观礼张弓、汗泪俱下,够加载史册了。嘴上却道:“折桂以赠胜者,也是个由头。” 萧恒虽松了口气,却仍关注着秦灼动作。 陈子元早就在场边候着,要去帮他挽缰,秦灼却先把手递给他,低语了句什么,也没有当即下马,反是让陈子元牵着往帐子走了。不一会,消失了片刻的阿双跟随子元回来,与秦温吉耳语几句,秦温吉便去席,换了阿双和陈子元在此。 见此,萧恒一颗心就一直吊着,待唤胜者时,陈子元也只是告以腿疾发作。 藉着代为谢恩受酒,萧恒召阿双登台,边倒酒入金杯边问:“有什么不好?” 阿双垂首捧酒,哽咽道:“大公……又见了红。”
第21章 十七姑姑 诸侯在京各有宿处,行帐也是草草搭就。秦灼事出突然,便取了冬日的皮毛毡被堆成软榻,叫人勉强躺在上头。 郑永尚一见他形容,又气又急。秦灼惨白着脸,有气无力道:“您别训我,能不能保。” 郑永尚忙给他摸脉施针,问道:“大王现在感觉如何?” 秦灼闭着眼,汗已出了一身,现在额头仍涔涔流着水迹。他深吸口气说:“疼。” 他脸上已褪尽血色,嘴唇咬破,红得扎眼。 这会陈子元也赶过来。他刚一打帐,便和女侍撞上,叫一铜盆的血水泼了半身。 他闻见铁锈味心里一揪,方欲询问,就听见秦灼带点哭腔说:“阿翁,你救救它。” 他从没听过秦灼用这种语气说话。 哪怕是跟秦温吉坦白那些事,他也是淡淡的,后来也不会流泪,甚至还会挂点笑。 陈子元没法把他和“哀求”这词对上号,在帐口愣住了。只这一会,帐内便响起堪称凄厉的一声:“站住!” 他听见秦灼断断续续道:“诸侯俱在,你叫他来……一旦有人探到……南秦的脸要不要了……” 女子声音大得盖过哽咽:“不要就不要!” 还是郑永尚略带疲惫地打断:“政君,依他吧,别叫大王费力了。” 陈子元这才回了神,正要提步,便被一道红色飓风撞了一肩膀。 他怕秦温吉真去找萧恒,忙跟出去。见她往林子里去了,才稍松口气。 帐前一声马鸣。陈子元分出点目光,见元袍温顺地低下头,缓慢地蹭他被血水濡湿的衣襟。他捋了把马鬃,看着那副灰狼皮鞍韂,左右一瞭,上手拆卸下来。 *** 林里日头淡,被树影冲得像雾,一种可湿肌肤的乳白。秦温吉的火红骑装把白雾搅浑了。 她走的要早,却在更深处看见陈子元。 这里算南秦营区,秦灼一下马就让虎贲围了。附近林木砍伐不少,他蹲在一片空地间,像个残留的树墩。 陈子元仍穿着宴上的赭色貔貅朝服,肩背、衣襟湿了,血窟窿一般,红得发黑。他面前支着个火盆,一片跳动的黄光里,剩下半个马鞍的残躯。 秦温吉走上前,丢了团布料进去。火星哗地一溅,陈子元叫炭灰迷了下眼,就这一揉眼的功夫,他听见“扑通”一声。 秦温吉满手是血地跪在地上。 陈子元跨上去搂住她。 她半张青铜的脸冷若冰霜,身体却抖得厉害,过了一会才开口:“你知道吗,我阿娘是生我才死的。” “秦灼生在中秋,我生在中元。他是天赐明君,我是天降灾星。都说是我害死了阿娘。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他发了好大的脾气,我那时候五岁多吧,都把我吓哭了。” 秦温吉笑了一声:“他因为我的生辰,不给阿娘做死祭,只点两盏香灯完事。他眼睁睁看着阿娘没了,还要这天陪着我玩,和我一块笑。等我七岁,他陪着我许生辰愿望。我说,我以后不要过生辰了,你去看阿娘。” “他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 秦温吉吞咽一下,双手摊在火盆上方,像在烤火。 “又过了几年,那些事你也知道了。他叫我去院里等,我等到日头都斜了。淮南侯从他寝殿出来……我捅了那杂种一刀,那狗娘养的要杀我,秦灼把他拦住了……他用整整三天来拦的他……淮南算个什么东西,前几年靠倒卖私盐买的爵位,给他提鞋都不配!” 她拽着陈子元衣领,牙咬得咯咯响:“陈子元,你知道我有多恨吗?那是我哥,那是我哥啊!” 陈子元紧紧抱住她。 “后来回了南秦,咱们过了聘,他夜里问我,想不想要小孩。” “想不想要小孩?” 今年年初,秦灼坐在架子床里,给她剥着芋头问道。 她不明所以:“我刚定亲,你们男的真当生孩子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生就生?” 秦灼将芋头递给她,失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如果怕疼,我们可以从叔伯家收养一个。” 秦温吉反问:“你呢?” 秦灼眼望着窗外,口气捉摸不透:“我们在说你。女人生孩子,鬼门关前走一遭。温吉,这苦不是必须要吃。” 风从林间撞得头破血流,树影一动,都是密密匝匝的伤口。秦温吉手上的血开始干了,指头上的能搓拈成末,掌心出了汗,那猩红仍粘稠着。 “他知道阿娘生我是什么样,所以宁可断了香火,也不敢叫我受罪。现在呢?” 秦温吉恶狠狠地压低声音:“现在他铁了心要给萧恒养这个孽障!” “温吉!”陈子元扳着她肩膀,“大王的意思你也看出来了,他这么要脸,是真的割舍不了。你无论如何都算这孩子的姑姑,你再这样,让大王多难受啊!” 秦温吉甩开他,“他是我哥,他以后的孩子都是我侄子,我不缺这一个!” 秦温吉近日来略微松动的态度,因为这场意外重新变回去。 她怕秦灼死。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28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